漢威抹抹委屈的淚,星眸慘淡,眼簾微紅,沉垂了頭,珠淚盈睫。
好端端一個男兒,卻生得一張比女孩子還俊俏的容貌,精緻的小模樣楚楚可憐,令漢辰氣也不是憐也不是,無奈的罵了句:“快收了馬尿,你是男娃子,能不能有點血性!哭得什麼?”
一句罵,漢威更是委屈,強忍眼淚卻難免更是抽抽噎噎。
“都是大哥平日太過估縱你,養得一副少爺性子,唯所欲爲不知天日了!”
樑碧盟恰踏了漢辰這句斥罵進了書房門,漢威揉揉眼,望着小盟哥,確認自己沒看錯,噗哧一聲破涕爲笑。
這是漢威頭一遭見小盟哥穿中國傳統規整的長衫,淺黃色細麻長衫,質樸中襯托出清雅。修長的身材,從長頸下系得一絲不苟的盤扣到飄擺的襟袖都透着幾分中國傳統文弱的孤傲清高。若穿在旁人身上並無什麼稀奇不妥,只是平日不是戎裝整肅就是西方休閒裝的小盟哥穿來是那麼的詭異滑稽。
看了大哥狠狠望了他一眼,漢威斂住笑和淚,搶先恭敬的躬身喊了聲:“表哥好。”
“來了?”不等碧盟開口,漢辰上下打量了他不動聲色的問。
“大表哥,碧盟深夜冒昧來求見表哥,是有一事相求。”
漢威見小盟哥態度謙恭,心裡還暗想,該不是大哥那幾鞭子真奏效,小盟哥這烈馬終於被馴服了?
“說來聽聽~”漢辰說,指了指沙發吩咐:“坐吧。”
碧盟並沒有挪步,左頰上還掛着那道明顯的鞭傷,顏色彷彿更深,略略腫起,看得漢威都不免憐惜。
“表哥,碧盟想向表哥告假幾天,去趟北平。露露的傷不看好,她想回她家祖墳掃墓,順便安置一下後事……”
漢威心疼一顫,難道是露露姐的傷勢無藥可救,已經病入膏肓了?眼前立時出現那冷若冰霜,美若天邊仙葩般的嬌容,想到春盡花空之嘆,心裡生出淒涼。
“你不能離開龍城。”漢辰不假思索的回答,漢威詫異的目光望向大哥。露露姐奄奄一息,臨終前期望芳魂返故鄉,竟然大哥冷血到連這情理中的請求都不答應。
漢威猛的扭頭去看小盟哥,碧盟眉頭皺緊,憤恨之色凝集眉梢,又極力的化解散去。
“表哥,碧盟從未求過表哥什麼事,露露將死之人,也是碧盟此生至愛,不管表哥是否應允,碧盟爬也要背了露露去北平,了去她這最後的心願。”碧盟的話說得決絕,漢辰微哂:“你既然去意已決,此行是來求表哥,還是來通知表哥你的決定?”
話音頓然間沉寒,漢辰陰鷙的目光直逼碧盟,逼近碧盟的面前,伸出兩指直指了碧盟的鼻尖斷然喝止:“小盟,你給我聽好,你一而再,再而三得爲此事糾纏不清。表哥不想知道你到底是爲了女人還是爲了投靠廣州政府,總之,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龍城。若敢妄動一步,小心你的腿!不信你就試試看!”
碧盟沒有答話,牙關緊咬同漢辰對視,目光中的無言交鋒。
“明瀚~”書房內的響動驚來玉凝,湊前幾步擋開二人的視線,嗔怪的望了漢辰一眼,轉身拉過碧盟關切的審視他臉上的傷,溫婉的語氣勸說:“小盟,你先別急,嫂子給你想辦法。”
碧盟冷笑兩聲,挑挑眉峰,硬挺了脖頸,傲岸的轉身離去。
“威兒,去,通知警備隊派人,守住他不許他外出半步!我看他還敢造反!”
這怕就是強權,漢威暗想。若是單挑,或許小盟哥還有僥倖取勝的希望;若是在龍城,小盟哥就不要做任何指望去對抗大哥這個“龍城少主”。就如他一樣,只能屈服於大哥的權威下,誰讓他打不過?
漢威應聲下去,他沒有立刻去給警備隊打電話,而是衝出去追小盟哥。
天上滾過一個悶雷,又要下大雨了。漢威抄起門邊一把傘追上小盟哥的腳步,怯怯的望了小盟哥小心的說:“謝謝你,小盟哥。”
碧盟困惑的望着漢威,不知道他謝從何來?
“若不是小盟哥來得及時,怕漢威此刻正在吃大哥賞的‘竹板炒肉’呢。”
漢威的話說得恰到好處,碧盟不由被漢威的乖巧神態逗出絲笑意,他明白漢威是在爲他和漢辰表哥講和,也明白表哥就是這麼副咄咄逼人的性子。
“露露姐的病,大夫果真迴天無力了嗎?”漢威問,忽閃着靈眸,碧盟捏捏漢威的肩,咬了咬脣,千言萬語,無從道來。
“可能就這十來天,就是現在往北平趕路,也不知道她能否熬過漫長的旅程顛簸?”
漢威終於等到小盟哥一句肺腑之言,那哽咽的聲音裡滿是悽怨。
漢威悲天憫人的性子上來,提議說:“小盟哥,不如求求胡司令,派飛機送你們去北平。只是大哥那邊……”
不等漢威的話說完,衛隊齊刷刷的跑步過來敬禮,奉命送樑長官回家。
漢威心想不好,如今小盟哥是又被軟禁了,而且可能會比上次看管得更嚴。這也太不公平了,露露可是爲了替大哥着想,挽留小盟哥纔去告發小盟哥要駕機離開的秘密,由此被敵人遷怒刺傷。如今露露姐氣息奄奄,臨死前就這一個願望,大哥還如此沒人心。
漢威氣得跺腳,跟在小盟哥身後跑出兩步說:“小盟哥,別急,明天漢威去看你,再想辦法。”
“漢威,你幫表哥一個忙。”碧盟忽然轉過身停住步,目光灼然掃視衛隊,衛隊知趣的退後幾步。
碧盟低聲對漢威說:“明天一定想辦法找來魏雲寒來找我和露露。若表哥無力掙脫牢籠,陪露露去北平就要靠小魏了。露露在世上怕就他一個親人了。”
漢威點點頭,接受了這個重託。碧盟仍是不安的叮囑:“威兒,千萬別忘記,無論如何,露露是無辜的,我一定要圓了她最後的要求。”
說罷轉身離去,慨嘆一聲:“茫茫人海,總要有個歸處。”
漢威垂頭喪氣的回到樓裡,在客廳給警備處打電話傳達大哥的命令,忽然一陣尖細高聲的嚷叫傳來,是大姐鳳榮。
“哪裡來得這麼嬌氣?檀香的味道都聞不得,誰家供祭祖宗不用檀香。這不是沒事尋事嗎?”
漢威詢問的目光投向羅嫂,羅嫂悄悄拉了漢威到一邊說:“太太又在找尋亮兒的不是。亮兒剛纔去給他娘燒了柱香,那房間同新太太的房間就隔了道薄板牆,新太太說那味道薰得她想吐。”
這纔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漢威幾步上樓,亮兒訕訕的貼到他身邊喊了聲小叔,怯生生的樣子令漢威心中那股勇氣勃然騰起。大姐就在樓道,堵了小客廳的門口大罵,大哥和玉凝姐都閉門不出。
一股濃郁的香氣,絕對不只是一柱檀香的氣息。漢威詫異的問亮兒:“你焚得是什麼香?”
“什麼香?那是我從寶光寺請來的高香,是長老開過光的。”鳳榮不依不饒。
漢威打了幾個噴嚏,揉揉鼻子說:“亮兒,你也不怕薰到你娘?”
“阿母說她想吐。”亮兒抽噎說,受了無限委屈。
“我是說,你別把我嫂子從地底下薰出來睡不到覺。”漢威奚落的看了眼大姐。本來還在爲亮兒不平,現在都不忍要說是大姐在無事生非挑起事端了。
漢威來到大哥的書房覆命,大哥仍是屏息靜氣的默寫着那《曾文正公家書》。一手提着長衫衣袖,一手執筆氣定神閒,猶如世外隱者在清心撫琴一般篤定從容。廣州時局,眼前的戰事,小盟哥的爭端,大姐在門外的挑釁似乎都是在隔世。
漢威重新坐會書案前,鋪好紙張,定定心神,開始重新抄寫《曾文正公家書》。
心靜,自然筆法流暢,不知不覺中投入其中,抄了小半冊。
什麼“蓋世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有志則斷不甘爲下流。”這句話漢威都聽得耳朵要結繭了。當抄到“言多招禍,行多有辱;傲者人之殃,慕者退邪兵;爲君藏鋒,可以及遠;爲臣藏鋒,可以及大;訥於言,慎於行,乃吉凶安危之關,成敗存亡之鍵也!”
漢威抄到這裡不覺頻頻搖頭,心想這曾老夫子也可謂爲人臣子,“惴惴小心,如臨危谷”了。難怪大哥年紀輕輕就修煉得如此謹慎持重,怕都是這曾老夫子荼毒的。
大哥飄然的踱過他眼前,漢威沒敢擡頭,怕大哥罵他分心。而大哥也沒有停步,從他眼前走過回了臥房。
漢威看着桌案上那落得整齊的幾本抄成冊的《曾文正公家書》,心裡不由感嘆大哥的定力。
就聽隔壁的臥房中傳來玉凝姐嚶嚶的哭泣聲。
“怎麼,還在生大姐的氣?我見你沒有出去同她計較,自當你修爲寬廣了許多,不去計較了。”
漢威聽了大哥笑問,那聲音裡反有幾分哄勸。
玉凝姐攬住悲聲,話音哽咽的說:“沒有,我哪裡有計較。總之我們母子就指望你了,我娘說,嫁了人的閨女只能靠自己的男人。”
漢威聽得詫異,那聲音時斷時續,竟然玉凝姐也學得如此善解人意了,怕當初都是華媽媽那賊婆娘搗鬼挑撥。這些次大姐明目張膽的欺負玉凝姐,玉凝姐都是如此息事寧人的忍辱負重,大哥該有多愧疚呀?
屋裡沒了聲音,過了一陣,聽了玉凝姐嬌嗔的聲音埋怨:“別,不怕肚子裡的孩子看到?”
漢威心裡竊笑,當然能猜出大哥和玉凝姐在屋裡溫存。
漢威揉着生疼的手指,繼續抄書,心想再有一個小時,無論如何也能將這一冊抄完了。
外面客廳的門支扭扭的推開,漢威還以爲是小黑子,順口說:“懶去哪裡了,還不給小爺端杯水來,渴死了。”
“噓~”
漢威覺得不妙,擡頭一看嚇得手中的筆險些脫手掉落。
大姐正躡手躡腳的過來,伸了隻手指在肥厚的脣邊,示意漢威別出聲。
看看漢威抄的書卷,大姐悄聲問:“那個妖精是不是跟你哥哭天抹淚說我壞話了?”
漢威多少對大姐這種鬼鬼祟祟的行徑不恥,撅了嘴說:“我又沒長順風耳,哪裡聽得到?”
大姐鼻子裡反出一聲不屑的“哼哼”,竟然躡手躡腳的走去大哥的房門口偷聽。
漢威驚得瞠目結舌,然後就見大姐一把推開門,屋裡的玉凝姐“啊!”的一聲驚叫。
“大姐,你怎麼進來了?”大哥強壓了怒火的聲音。
“天要下雨,我看看你的窗子關好沒有,被子有沒有踢掉。”大姐說得理直氣壯,還補充說:“當年嫺如在時,不也是我總去給你蓋被子,關窗。你小時候洗澡都是大姐給你洗,你被爹打得皮開肉綻,不都是姐姐給你上藥。如今哪裡來得這麼多忌諱,親姐姐心疼弟弟,有什麼大驚小怪?”
“娘呀,好在我沒這福分被她心疼。”漢威心裡慶幸,怕是惡毒的婆婆也沒大姐鳳榮如此過分。
大姐鳳榮被大哥哄勸出房門,還不甘心的一步一回頭叮囑大哥說:“龍官兒,你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行爲檢點些,別讓人看了笑話,怎麼給小弟做表率?”
漢威竊笑搖頭,看來大哥和女人上牀都難逃大姐的法眼,王母娘娘也管不到這麼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