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捐酒會的會場設在馮暮非在龍城的公館,一所西洋式豪宅一樓舞廳中。
漢威來到會場,觥籌交錯,燈紅酒綠,幾位白制服黃銅鈕釦的侍者們託舉着托盤,盛着杯杯美酒,在人羣中穿梭。紳士將領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高談闊論,貴婦們珠光寶氣的攀比炫耀顯富。
今天,漢威穿上玉凝姐從英國爲他量身定製的白色晚禮服,內襯絲質襯衫,打着規整的領結。優雅的舉止,從容的談吐一改往日童稚未脫的調皮淘氣,如一位教養良好的小紳士一般微背了手頻頻向過往搭訕的人欠身點頭答禮,吸引了無數羨慕的目光。漢威明眸似水,閃爍中總如泛了淡然波光,嘴脣勾出僵持的弧線,兩頰掛着魅人的笑意,盡情的在人羣中穿梭。
大廳內盞盞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散着奪目光芒,籠罩廳內每一空間角落,對對俊男靚女在悠揚的樂曲中翩翩起舞,華衣珠光炫目耀人,滿目繁華中不時傳來司儀用麥克風高高的喊話打斷聲:“馮老先生,慷慨解囊十萬捐贈賑災”,“駱太太捐贈鑽石項鍊一條”……
“魏太太願意捐兩萬元,點一曲她可愛的小公主貝蒂小姐彈奏的《月光曲》。”
“彭先生捐四萬元請張太太跳下一支舞。”
聯想到這臺募捐酒會的目的,反令漢威不由感到一絲神情黯然。富商闊太們的仁慈都不過是一種身份的炫耀,是一種不甘服輸的攀比,有多少是真正發了慈悲之懷?
又想到自己被日本間諜騙去的那鉅款,雖然追回了大多半,但那浪費掉的錢財如果能用在刀刃上捐助災民該多好,也不用大哥煩惱犯難了。
人羣中漢威搜尋着大哥的身影,依舊是那不合時宜的長衫,飄逸卻保守。出門前玉凝姐不斷勸阻大哥換身晚禮服,大哥就是不肯。大哥的固執不會因任何人的勸解而改變主張。
紛沓的舞步,稚嫩斷續的鋼琴聲。漢威含了些許愁煩在廳內遊蕩,有意無意的看着鋼琴前盡情炫耀彈奏的那個小姑娘,這時娟兒卻提了長長的公主紗裙向他跑來。
“漢威,跳一支舞去。”娟兒興奮的說,他知道漢威的舞步是舅母玉凝特地請了白俄貴族老師教習指點過的。
漢威落寞的搖搖頭,倦怠的說:“大小姐還怕沒人請跳舞?小舅舅累了。”
娟兒一翹嘴,氣惱的抱怨:“怎麼,還讓本小姐花錢點你跳舞不成?”
漢威斜睨了娟兒一眼,餘光又望望一旁同人攀談暢聊着的衣冠楚楚的大姐夫和一臉堆笑的大姐。心想楊家孩子各個生得標緻,怎麼就大姐生得這一副刁蠻樣,還養出娟兒這麼個小潑婦。
正在盤算如何同娟兒周旋,小盟哥來了。一身黑色的晚禮服,英挺的身姿,鬆軟蜷曲的頭髮下那雙溢着異域風情魅惑的深眸隱在高隆的眉峰鼻樑下,菱脣鮮明的線條帶着不羈,但面色上還是保持的西方紳士般謙和溫馴的淺笑,臂挽身邊的露露小姐。
露露不愧是名交際花,傾國傾城的尤物。沒有在場闊太太們般的珠光寶氣鑲金裹玉,只一身簡潔的削肩魚尾型黑色晚禮服裙,勾勒襯托出她玲瓏纖細的身材,容長的臉蛋兒眉眼俏麗恬靜,令人羨慕的烏髮今天優雅的挽在腦後,頎長皓白的脖頸下一枚深藍色漾着異光的寶石項鍊墜。若不知道露露是交際花的身份,真會誤會她是哪家名門淑媛閨秀。露露挽了碧盟的手,蓮步輕移走入會場,一對金童玉女立刻吸引了無數關注的目光。
漢威已經聽到身後一些對碧盟哥的議論,有人說:“這不就是傳說中空軍那無人匹及的‘銀鷹’嗎?又是個海外鍍金回來的。楊司令的表弟。”
“啊,娟兒,你去拉你表舅跳舞呀。空軍貴族跳舞都是奇絕,表舅可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漢威靈機一動提議說。
“表舅身邊有美人。”娟兒翹了嘴不答應,怕也是有些自慚形穢。漢威便拉了臉說:“行呀,那你也去捐錢吧,小舅不冤你,一萬元跳一支舞,願意就來,不願意就算。”
漢威輕屑的說,他知道娟兒不缺錢,逛次洋行怎麼也扔出個萬八千的,哪裡像他慳囊羞澀。
娟兒果然慷慨的應允,漢威也樂得誑娟兒的錢做順水人情捐款,不就是跳了幾支曲子嗎?眼見了娟兒去募捐臺認捐,才發現人流涌動中,倪爾傑一身名貴的燕尾服瀟灑的晃進大廳,頻頻伸手扶胸頷身施禮,露出中指上那顆耀眼的至少四克拉的大鑽戒。
倪爾傑同衆人寒暄片刻,徑直的向露露和碧盟走去,漢威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是倪爾傑一臉玩世不恭的猥褻笑容,笑得猖狂肆無忌憚。而小盟哥卻一把將露露擋在了身後,狂傲的目光毫不遜色。漢威知道倪家和儲家是龍城首富,不分伯仲,龍城上下無不對這兩家避讓三分。自從大哥和玉凝姐去年因墮胎慘案發生爭執後,倪二老爺覺得被楊家羞辱,所以同楊家的關係十分微妙,就是今天的酒會遞了請柬都不肯露面,只打發了侄兒倪爾傑前來。
全場燈光一暗,一束白光瞬間籠罩在樓梯上。聚光下,大哥漢辰和馮暮非並排而立,舉了酒杯簡單的說了救災募捐的倡議,全場掌聲雷動,大筆的募捐就算要開場。
“何莉莉小姐要花五萬元,點她同楊漢威先生四手聯奏一曲《拉德斯基進行曲》。”
那束白光瞬忽轉向何莉莉,何莉莉一身白色晚禮服裙,提了裙襬微微蹲身答禮。不等漢威從驚詫間醒悟,那束白光忽然將他籠罩,全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漢威身上。
這個可惡的何莉莉,又搞什麼把戲!也不分個場合。
漢威尷尬的起身,臉色卻調整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從容笑意,微抿的脣角柔美的曲線都流出魅力十足的笑,背手微欠身向何莉莉和衆人答禮,持了紳士應有的風度漢威走向樂池中那架三角鋼琴。
何莉莉曳了一身濃香同漢威並排坐在鋼琴凳上,嘴角帶了促狹的笑,向漢威擠擠眼說:“小爺,還能坐下凳子嗎?”
嫺熟的手指,節奏明快的音樂。高亢雄健的鋼琴曲從漢威指尖流出,閃爍在長睫下明澈的眸子漫無目的的望着前方,這首琴譜漢威早就熟背,這也是何莉莉聽過他演奏的曲子。那次他被大哥欺負,就曾含怨的在家裡客廳彈奏這曲《拉得斯基進行曲》。這曲子源於歐洲革命時期,拉得斯基是位殘酷的鎮壓民衆起義強硬的軍閥。維也納保守勢力組織一場聚會,爲歡迎這位趾高氣揚的將軍,有人請作曲家老約翰斯特勞施譜寫這部熱烈莊重的進行曲。儘管老約翰斯特勞施不情願但還是譜寫了這曲傳世名作。漢威當初喜歡彈這支曲子無非是諷刺大哥的霸道無禮,不想何莉莉卻不知不覺迷上了這支曲子,幾次來楊家都纏了他彈奏這曲《拉得斯基進行曲》。
漢威看了何莉莉停手時目光總投向樓梯邊同大家談笑的大哥,那目光中不懷好意,漢威這麼以爲。
嘴角微翹,漢威露出絲頑皮的神色邊彈邊戲說:“何小姐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呀。”
漢威也從何莉莉不時癡迷望向大哥的眼神中看出何莉莉醉翁之意不在酒,心裡卻在罵何莉莉這個花癡,竟然敢覬覦得到大哥。
一曲終了,何莉莉炫耀般的向衆人致意,高揚起頭在男人豔羨的目光中女王般走開。明知道何莉莉琴技拙劣無非是借了他來擡她自己在公衆中吸引注意力,漢威也無可奈何。
舞會恢復繁華,夾雜被時斷時續的捐款誦讀聲打斷。漢威想,馮暮非這主意果然不錯,這些富人的錢就是好榨。
爲了擺脫何莉莉和迎過來的娟兒,漢威藉口去同倪爾傑打個招呼,向倪爾傑和幾位在沙發上翹了二郎腿閒聊說笑的闊少走過去。漢威只是巧妙的去到他們身後臺子上托起盤子取了點點心吃,就聽其中一個人嬉笑了說:“那個婊子,不是西京一枝花嗎?攀上個小白臉還裝起名門閨秀了。”
另一個人說:“倪老二,你要是能請動那婊子跳一支曲子,我那新得的高爾夫球杆就送你。”
“看她穿的那身袒胸露乳的衣服就惹火,胸都快跳出來了!要是大爺我和她跳舞,就故意一不小心扯落了她那胸上的兩根細帶子,給大家都開開眼也看看這交際花花魁的那個長得如何樣。”
“你小子,色鬼呀~”一陣哈哈的亂笑,那笑聲中滿是猥褻。
“或許這朵交際花早就心裡癢癢的巴不得找個機會當衆跳脫衣舞呢。”
於是有人提議說:“誰要是敢做,我就出十萬,五萬送他,五萬當點舞的錢。”
“十萬元當衆‘不小心’剝光大美人飽飽眼福也是值得了!”
漢威聽得噁心,這些人,怕是被露露姐拒絕了,心底癢癢來過嘴癮。但漢威的目光也有意無意的望向露露,露露那漂亮的黑色晚禮服裙肩上果然就是兩根細細的吊帶,後面充分展現背部曲線優雅裸露的背。
忽然間,燈火驟然暗淡,司儀出現在旋轉樓梯上宣佈:“現在,倪爾傑先生願意出二十萬邀請露露小姐跳一支探戈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