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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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長,我明天不能再加班了,我需要去參加個婚禮。”
“這個婚禮很重要嗎?”張科長停下文件簽字,擡起頭跟我確認。
“很重要,是我高中班主任結婚,有教誨之恩,而且我是去當伴郎,還需要全程參與。”我認真的解釋道,這婚禮我們可是期盼了十年了,終於盼到了。
張科長拿起保溫杯,擰開杯蓋,茶香四溢:“那行,明天給教師帶去新婚祝福,也可以見見多年未見的同學們,好好敘敘舊,更重要的是看看有沒有漂亮的伴娘領回來,別人給你介紹你連看都不看,姑娘主動追求你也不答應,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哈哈,這個,明天的婚禮我好好瞅瞅伴娘。”我尷尬的笑着,太難了,領導都看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了。
“不僅要瞅,還要領!這是政治命令!”張科長在“領”字上加重了語氣。
“是是是,保證落實。”
“你呀,把這件事解決了,其他都不是事。把手頭工作安排好,明天好好休息一天,這段時間也忙壞了。”張科長放下保溫杯,擰緊杯蓋。
“好的,我會安排好。”
“下午你可以早些走,去給幫幫忙,早點過去會。”
“好,謝謝科長。”我從張科長辦公室離開。
……
今天是2020年9月5日,週六,本應該是休班的日子,卻因爲一個省級組織工作連續加班。畢業後我考入青城市委組織部,沒有成爲年入千萬的商界英才,而是成爲了一名普通的公務員,工資不高,朝九晚五,工作時忙時閒,個人時間充足。由於公務員工作,我依靠較低的銀行貸款利率和人才補貼購買了住房和汽車,每月按時按期交着房貸、車貸。
在畢業後的這三年裡,我慢慢變得懷舊、變得感傷,回到青城後,我更發性的睹物思人,也思念那三年青春。青城觸目可及之地已不復從前,我經常來到海邊,吹吹海風,看看無際的海岸線,看看海之上的雲天,我會想到漫天冬雪下坐在石階上等待對方的女孩,眼睛會不自覺的畫出月牙,只是也會想起坐在石階上哭泣的女孩,我視線會有些模糊,心裡還是一陣酸楚。我經常乘上各路公交坐到終點,然後換乘或者原路坐回,我用這種方式熟悉着青城的大街小巷,也一心偶遇着好久不見的我的“榮幸”。我看到梧桐路一如往常,濃密的梧桐蔭中清風徐來;我看到那楓葉林擴寬了路面,嘩嘩作響的林間還是如打翻了的顏料那般多彩;我看到學生歸家騎行的的自行車多換成了電動車,回家的路途走的更快了,青春的臉上依舊散發着光芒;我坐上“愛在一起”的17路公交,我坐在一層看着海岸線上永遠年青的學生,我們不會一直年青,但會一直有人年青;我在公交車上看到了城市的喧囂,看到了郊區的寧靜,見識了繁華,也感受了平凡。
我有一次走進亮着暖光的小書屋,留言牆上不乏表達情感的紙貼,也不乏熱忱一時妄稱吾心一世的誓言;我有時會提前在尚陽小區站下車,她爲我戴髮卡的畫面依稀浮現,我往那高高的不容易分辨的16樓望去,許久收回視線,青城不大,青城又真的很大,大到我沒再遇見過她,大到我總能看到相似她的身影,大到我總能幻聽到她的聲音,我默默的走向家的方向,我買的小區離她不遠;我會在開心、不開心的時間裡翻看手機裡單獨成冊的照片,我和她一起戴着髮卡的自拍,她站在櫻花樹下的照片,她扎着雙馬尾的上榜照片,她在教室寫作業的照片,她大學後在朋友圈發的照片,我看着照片裡的她傻傻的笑着,我因爲她確立了我的擇偶觀,她也滿足着我的一切想象與憧憬;我時常來到學校對面的街口駐足望去,會在清晨望見聚集教學樓前升國旗的師生,會在下午望見溜道小超市買零食的學生,會在晚上望見間間燈火通明的教室,以及依稀見得教室裡同學的靠窗遠眺和追趕玩鬧,我也曾是他們。
下午三點我離開部門驅車來到學校門口,而這次我得以慢步走進學校,因爲變成了大人模樣,更因爲新學期學校招聘了幾名新老師,保安大爺都還沒有認全,所以我可以作爲“新老師”的身份進去學校。我順着茂盛的法桐道緩步踩着斑駁的光點,過往的學生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新老師”,而我望着她們稚嫩的臉頰和滿臉的膠原蛋白感嘆這時間如梭卻有痕,我曾和她一起就餐的餐廳翻新了,我曾送她到門前的女生宿舍樓重建了,變得更加的高大及舒適。我慢慢來到操場,上體育課的學生們享受着他們不自知美好的時光,我看着長長的跑道,我曾在這裡因憤怒與不甘奪下3000米長跑項目第一名,我在衝刺的時候撲倒了前面的女生,我還把我的獎牌送給了她。我也橫躺在跑道和她聽歌而眠,她悄悄地親了“熟睡中”的我的臉頰,我和她一起吃過下午餐壓着夕陽餘暉覆蓋下的操場,一起嗅着花季裡的春暖花開。我看向操場西方一角,那裡本是青綠的草地,本還有幾隻繞花的蝴蝶。我走上小橋,不爛漫的陽光下小水溝愜意流淌,水波粼粼。我身邊經過的上體育課的學生、報告去廁所的學生嬉鬧着,他們身上有着我曾理解過的歡愉。我走到教學樓二樓,停步在如今的11班門前,這裡曾是我待過兩年的地方,教室裡空空的,學生去上體育課了,我看向我和顏曉瑩同桌的位置,那裡擺上了嶄新的課本,課桌上有一個粉紅的未盛滿水的透明水杯。我來到四樓,原來的高三12班還是高三12班,只是裡面滿滿的學生不復當年模樣,粉筆敲擊在黑板上的聲音熟悉又陌生,這眼前的時光恍惚如昨又觸不可及,講臺上的老師透過窗戶望見我,我或禮貌或尷尬的微笑起,然後轉身離開,物依是,人已非。
在我走到樓梯口位置的時候,清脆的下課鈴聲傳來,樓道開始烏泱泱,二樓教室的高一學生涌入樓梯,幾個女生在欣喜地談論着。
“咱們班主任真好看啊!”
“嗯嗯,聲音也好聽,人也溫柔,有她做我們班主任,這三年太幸福了吧。而且聽她說我們是她的第一屆學生呢!”
“哈哈,沒想到咱們班的班花居然不是學生,是老師!”
“哈哈!”
“你聽說了嗎?她以前在咱們學校讀高中的時候可是咱們學校的傳奇人物,是‘傳聞’女主啊!”
“不知道啊,快說說!”
“‘官宣’的傳聞你聽過嗎?”
“聽過聽過,起因不就是一個學長爲了一個學姐滅了一個年級。”
聽到她們的八卦我內心好奇,心想:“這麼猛,比我過分多了,我們還是班級對戰,他一人滅一年級,以爲寫小說呢!”
“老師好!”“老師好!”“老師好!”
有老師迎面走進教學樓,幾個女生乖乖禮貌問候,而我離開教學樓,也離開藏有三年青春的母校。
此時臨近三點四十分,我離開學校前往老季的小區,還要前往楊楠的小區,我們是伴郎伴娘三人組,另一個伴娘未露廬山真面目,看樣子是高老師或她對象的其她朋友。
“喂!”老季粗獷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
“喂啥喂,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誰!”我對着他一頓說,不僅要我來接他,還得接着他女朋友,我不想吃狗糧都得硬往我嘴裡塞。
“軒哥教訓的是,我馬上下來。”老季一陣陰陽怪氣聲。
等了兩分鐘,老季從小區出來,一身休閒裝,上衣白橙相間,下身七分褲配一白板鞋,欲要走在潮流前線。
老季上車後,我對他上下打量,“你這身是要參加選秀去?”
“哈哈哈,選啥秀!”老季臉上是笑開了花。
“怎麼買這麼一身,不是你一貫的風格。”我好奇的問道。
“這不是楊楠挑的嘛!我穿啥樣無所謂,她喜歡就行。”老季的臉上開始洋溢甜蜜的幸福。
“得,當我沒問。”
“你今天怎麼還加班?”
“有個省級組織活動,本來明天也得加班的,我爲了參加婚禮請了假!”
“哈哈,大忙人,咱們現在去幹什麼?連新郎都沒見過,能幫啥忙啊?”
“把楊楠送到高老師小區,然後咱們去新郎家裡湊個臉熟,明天一大早去了不認識多尷尬。”
“也是啊!”
老季玩弄起來我副駕駛座右前方的小狗擺件。
“哎,那可不是給你玩的啊!”
“你車上連根女生頭髮都沒有,你還能給誰玩。”老季扭過頭衝我一頓嘲諷。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反駁。”
“這小狗狗頭晃來晃去的挺好玩!”老季對着小狗擺件的頭一頓揉捏,“這還兩大兩小。”
“本來兩隻大狗是跟着一瓶車載香水一起的,後來香水沒味道被我扔了,兩隻大狗被我放到那個位置了,看它們孤獨,這又給添了兩隻小狗。”
“挺好看的,這隻大母狗還衝着大公狗笑!”
“那是我故意給凹的造型。”
“哎吆,厲害了,理科男還懂得凹造型。”我不該電話裡先懟老季的,他懟起人來沒完沒了。
“你這個理科男不也照樣懂得談戀愛,還把楊楠那麼一大美女給追上了!”
“一切都是緣分,全憑天意。”老季樂呵說道,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去,旁邊這車怎麼硬擠!哎,剛纔說到哪了,哦,楊楠,你和她畢業前就好上了嗎?”我居然有一天會八卦我師傅的八卦。
“沒有,沒敢表白,沒自信。我是在畢業後的假期裡跟她透露了對她的喜歡。”
“錯過了她的高中三年後悔嗎?”
“我不止錯過了她的高中三年,也錯過了她的大學四年,後悔也遺憾,以後的日子好好陪她吧。”老季臉上的笑容顯得尷尬。
“哎,楊楠已經在路邊了。”我看着一個窈窕淑女站在路邊低頭玩着手機,她一頭烏黑長髮,穿着白色襯衫加黑色短褲,大白腿在街邊一站太過扎眼,真是女大十八變。
我把車停靠在路邊,老季下車後爲楊楠打開後車門:“楠楠,上車吧!”
“還親自下來給我開門,沒白疼你!”楊楠嬉笑着坐進後排,老季也坐在了後排。
“同桌,你的車好舒服啊!”楊楠甜甜的聲音讓我覺得她是在秀恩愛,這是吃狗糧吃出陰影來了?
“楠姐,你能穿長點的褲子嗎,大長腿太晃眼了!”我把後視鏡往上掰了掰。
“這腿又長又白不拿出來秀太可惜了,你說是吧!”她看向老季,等待着男朋友的肯定。
“在家裡秀就行了,出來秀給誰看啊,還不夠我上火的!”老季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一看就是有意見很久了,囿於家庭地位不敢提,今天遇到我給撐腰了,哈哈,只希望他別閃了腰。
“我跟你一起出來,別人一看你女朋友這身材,這大長腿,這不是給你臉上添光嗎?你說是不是?”楊楠此刻委屈巴巴,彷彿受了天大的冤枉。
“是是是!”老季看到楊楠委屈的樣子趕緊低頭答應。
楊楠把頭抵靠在主駕駛座上,獨自神傷:“我還不都是爲了你,你還這樣說我。”
“我的錯我的錯。”老季把楊楠摟在懷裡,連聲道歉。
我在前排看此情景哈哈大笑起來:“老季,就你這樣,以後你廢了!”
“笑啥笑,你個單身狗!”老季一句話差點讓我哭出來,我收起笑容老老實實的繼續當我的司機。
“你們剛纔都聊啥了?”楊楠從老季懷裡出來,闆闆正正的靠着座椅後背。
“聊他畢業後纔敢跟你表白。”我受完屈辱後又跟沒事人似的,唉,內心太過強大。
“唉,他啊,畢業後跟我QQ表白,我還尋思玩大冒險呢,就沒搭理他,他第二天直接給我打來電話表白,我當時好懵啊,我正沉浸於考上大學的喜悅中,終於衝破牢籠飛向自由了,怎麼可能被人束縛呢,於是就把他拒絕了。”我能想象到楊楠對老季的表白是多麼無語與不屑。
“我就放棄了,我那兩次勇氣可是鼓了好久,可是她第二天給我發了消息說她大學想好好學習,不想談戀愛,畢了業工作後再說,於是我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可不就等到了她畢業。”老季一巴掌拍在了楊楠的大腿上,換來了楊楠的一聲“疼”!
“我那是晚上睡了一覺,醒來後突然覺得斷然拒絕你這種只懂學習的年級高考狀元會不會太殘忍了,於是啊,哈,我又委婉的拒絕了他一次,結果他還誤以爲自己有了希望,你語文閱讀理解怎麼考的?理解水平太差了吧。”楊楠捏了捏老季的腮幫子。
“我幸虧理解水平差,不然就跟你緣盡當時了。”老季衝楊楠開懷笑着。
“然後呢?”我提起了興趣,主動的吃起了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