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襯衫，程墨陵到底沒要清泚賠。
事後，兩人坐在咖啡廳，程墨陵緩緩說道，“那晚上很抱歉，聽周密說你的手機屏裂了，我認識個朋友，回頭讓他修一下，費用我負責。”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清泚心想哪能讓頂頭老闆賠啊，您下回給我多發點稿費，或者贊助我的旅行也可以啊。不過她也只是在心裡唸叨。
她笑笑，“純屬意外，況且手機還能用。”
咖啡廳里正放着一首抒情的鋼琴曲，清泚經常買完書就到這裡喝杯咖啡。
程墨陵抿了一口咖啡，眸光從她面前的書上掠過，厚重的幾本書都是關於西藏的，“準備去西藏旅遊？”
清泚點點頭。
“什麼時候？”
“七月中旬左右。”
“跟團？”他順口問道。
“不是。”清泚回答，“幾個驢友結伴。”前幾天她剛換了一個鏡頭，現在資金緊張。往年，她都會去周密在的雜誌社兼職，今年周密跳槽，她還沒有想好去處。
雖然是寫稿人，可是她從來不會爲了稿費去寫稿子，就算周密哭着喊着都沒有用。
就如那句：有價無市。
周密和她認識了三年了，她發現自己還真不瞭解蕭清泚。
程墨陵摸了摸鼻尖，“一個女孩子獨自去旅行不怕危險嗎？”
“不怕。”清泚的眼睛透亮，透着一種堅持，程墨陵爲之一怔。
“難怪周密竭力向我推薦你，清泚——”他叫着她的名字，溫潤如水一般的聲音讓她心尖一顫，“我看過你之前的稿子，你的風格很適合《途中》，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公司？”
清泚拿着勺子輕輕地攪動着咖啡，掩飾着她的失態，心裡思索着該怎麼拒絕程墨陵的提議。
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來。“不好意思，接個電話——”她看着屏幕上的名字。
“哥——”她站起身向走廊走去。
蕭清陽問道，“快放暑假了吧，爸媽挺想你的，今年過來嗎？”
清泚沉默了一會兒，“不了，你知道的，今年我打算西藏，準備了很久了。我還是等你們年底回來吧。”
那端蕭清陽輕吁了一口氣，聲音沉沉的。“九月份我可能回國一趟。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不要亂跑。不要和上回一樣我連你的面都見不上。”
“知道了。我一定恭候大駕！”知道他又要老生常談了，她趕緊說有事掛了電話，她靜靜站了一會兒，纔回到座位上。
程墨陵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機上，屏幕裂口很明顯，他的眉眼快速地輕皺了一下。
“我認識一個朋友，你有時間的話，我陪你去換一個屏。”默了，他加了一句，“我的責任，我負責。”
清泚微微錯愕，“程總，不用了，這只是意外而已。”
一個稱呼清泚，一個稱呼程總。
程墨陵有短暫的沉默，似乎在思考什麼。
不過最後，手機還是沒修，程墨陵被一通電話叫回去了。
清泚獨自在咖啡廳坐了一會兒，不久，周密打來電話。“清泚，姐求你了，寫篇稿子吧，你都半年沒有寫稿了。”
“等我從西藏回來。”清泚回道。
聽她這麼一說，周密終於舒了一口氣。清泚答應了，肯定就會給她稿子了。
是誰說的，人的一生都該經歷兩件事，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一次奮不顧身的愛情。在蕭清泚看來，前者有些不切實際，後者也得遇上對的人。
隔了幾天，清泚去看自家的信箱，收到了六七張明信片。她一張一張地翻過。
“清泚，草原很美。——樂衍”
“我已出發，清泚，你在哪兒。——蘇蘇”
……
這些都是在她旅途中認識的朋友，大家相互留下了地址，這三年來一直通過明信片聯繫着。這樣的緣分真是可遇不可求。
清泚一一看完，發現有張應該不是寄給她的。
收信人的名字——墨陵。她心頭一跳，難道是他？
再看地址，602，她家樓上。
清泚拿着回了趟家，把東西放好，上樓敲門，卻沒有人開門。一想，今天是工作日。
清泚半個月沒有回來了，花了三個小時，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一下。一直忙到七點才大功告成。
沒了力氣再出去，冰箱裡還有上次剩下面，她計劃着下一碗雞蛋麪，配着老乾媽的豆豉醬。
開水咕咕的滾着，剛想放雞蛋時，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來。清泚接通電話，“清泚，我活的太累了——”
清泚渾身的細胞瞬間一冷，“炎炎，你在哪裡？”
“呵呵，我在樓上。”
清泚關了火，連拖鞋都沒換。“炎炎，我過來陪你。”聽着她的聲音，清泚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進了電梯，電話斷了。她一臉的焦急，等電梯到了一樓，門一打開，她直往門外衝去，和剛要進電梯的人撞了一下。
“清泚——”
清泚沒有想到真是他，只是現在她沒有心思和他說什麼，“抱歉，我有急事。”話音一落，她便小跑而去。
程墨陵大步跟上去。
清泚跑到16棟，電梯竟然停在頂樓。她一邊打炎炎的電話，一邊等着電梯下來。炎炎的手機沒有接，這時候程墨陵也追過來了。
“出了什麼事？”他眸子緊鎖在她的身上眼底深處暗藏地說不清的東西。
“我朋友出了點事。”清泚沒有多說，目光盯着電梯數字。
好了電梯，每一秒都是一份煎熬。
終於到了頂樓，清泚剛走出電梯，她的手被拉住了，“我在這裡，有情況我再過去。”他的手透着溫熱的溫度，似是一股暖流流竄在她身上。
“好。”她說。
滿天繁星籠罩。
今夜的風有些大，有些人家白天掛在天台的牀單沒有收，此時隨着風肆意的飄揚着。
“炎炎——”清泚輕聲喚了一聲，聲音緊繃。
孫炎炎坐在天台的邊緣，兩條腿懸在那兒。清泚看着那一幕，只覺得整個人被人捏了一下。
“炎炎，在看星星嗎？我來陪你。”
“清泚，你不要過來！”炎炎動了動身子。
清泚瞬間定下來，只看着炎炎的身子已經往外傾斜了。“好，我不過去，我在這裡陪你一起看，我聽說過兩天才有流星雨。”
炎炎突然笑了，夾雜着哭聲，“清泚，我累了，我太累了——”
清泚看到她的身旁擺着好幾瓶空酒瓶，她眯了眯眼，“炎炎，剛剛我在樓下看到張驥，他在找你，他很着急的樣子，是不是他惹你生氣了。”
“清泚，你在騙我。呵呵——他怎麼會來找我呢？”炎炎一手捂住嘴角，滿眼的悲傷。
清泚向前走去。
“你不要過來！”炎炎突然喊起來。
“炎炎，你現在下來！”清泚定下腳步。
“我不下來。”她又哭起來。“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他竟然和我最好的朋友好了，她怎麼能這麼對我，他怎麼會愛上她的——”
炎炎悲愴的自語着。“清泚，你是寫故事的，你看我的故事多小說啊？”
清泚不敢靠的太近，以免刺激她。餘光看到程墨陵從炎炎後方悄悄走去，程墨陵暗暗對她做了手勢。
清泚嚥了咽喉嚨，“你想過沒有，你這麼跳下去，你爸媽怎麼辦？白髮人送黑色人，餘下半生每日生活思女的痛苦中。”她閉了閉眼，“死解決不了什麼，你也看過有多少人意外而亡，他的親人愛人多麼痛苦。”
“你的命是你父母賜予的，你沒有權利輕易放棄。跳下去，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清泚慢慢伸出手，“把手給我你還有很多路，活着總會有很多希望，愛情不是唯一，炎炎——”
“不！”炎炎瘋狂的喊道，拳頭緊攥着，“我要讓他後悔。”
“炎炎——”
炎炎眼一閉，身子已經離開剛剛坐着的地方。
程墨陵飛速的跑過來，手臂一伸，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炎炎掙扎着，清泚雙腿打顫，連跑過去。伸出手拉住炎炎另一隻手。
“炎炎，你太傻了！”
炎炎的身子懸在半空中，不住地搖晃着。
“抓住！”程墨陵沉聲說道。
炎炎仰着頭望着兩人，眼角全是淚，她的腿掙扎着。
程墨陵和清泚合力將她慢慢拉上來，她無力的坐在地上。
清泚上前，“有沒有事？”
炎炎默不作聲，一動不動，眼神放空。清泚面色灰白，她突然揚手狠狠地給孫炎炎一個耳光，“你死了活着的人有多痛苦，你想過沒有？”
程墨陵看着清泚，她隱忍着，剋制着，墨陵面色沉了沉。
三個人靜默地待在天台。
良久，清泚對程墨陵說道，“謝謝你。”
程墨陵點點頭，“先去醫專處理一下傷口。”
清泚扶着炎炎下樓。
“我去開車。”程墨陵說道。
一路靜默，清泚看着他，眼神微微恍惚，突然發現他的手臂有一片血跡，“你受傷了？”
“沒事。”剛剛拉炎炎上來時被劃破了。
到了醫院，一番檢查之後，醫生給炎炎掛了一瓶水，炎炎安靜地睡着了。
清泚走出病房，大概是晚上的緣故，醫院走廊顯得很清冷。程墨陵倚在一端牆壁上，表情淡然，身影打在地上，清泚分辨了好久。
程墨陵看到她出來朝她走過來，清泚快速地緩了緩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氣，“程總，今天謝謝你。”她的疲憊無法掩飾。
程墨陵帶着淺笑，“她怎麼樣了？”
“剛剛睡着了。”
程墨陵的眼睛移到她的手腕，“讓醫生看一下你的手腕。”
清泚驚訝，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的。兩人一起去處理手上，清泚現在想想總覺得今天晚上的事就像一部電影。
她動了動手腕，醫生說輕微扭傷，一週之內不能拎重物，注意休息，又開了幾幅膏藥。
程墨陵的傷口也消毒上了碘酒，清泚歉意地說道，“程總，很抱歉讓你受傷了。”
“你不是我的員工，不用程總這麼叫我，叫我名字吧。”他目光清淺地望着她。
清泚微微一笑，如實說道，“程師兄，我要是叫你的名字總有些目無尊長。”
程墨陵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隨你。”他溫和的說道。
不一會兒，炎炎的父母趕過來，清泚只是和他們解釋，炎炎考試沒考好，喝了點酒。炎炎的父母都是老實人，沒有多想，又氣又心疼。
“清泚，你們趕緊回去休息吧，改天到我家吃飯，叔叔親自下廚。”
清泚點點頭和程墨陵一起回去。
程墨陵停好車，兩人一同下來，進了電梯，清泚按了5，程墨陵按了6。
短暫的沉默，直到電梯開了。
“我先回去了。”清泚擡眸看着他說道。
“好好休息。”程墨陵頷首。
廚房還是先前的樣子，可是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清泚站在陽臺上，風從面前的窗戶吹進來。她捏着手裡的明信片，失神地望着前方。
晚上，清泚坐了一個夢。
夜色中，她什麼都看不清楚，揹着光，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口，她想說話可怎麼都喊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