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元晨想起那晚,仍是如夢似幻。
甚至那把舊傘,綠頤,中年男子,愛戀……
回憶一邊橫生枝節,一邊模糊遺忘。元晨彷彿一直在與自己較勁。
工作,結婚,生子。生活開始一板一眼,如編好的程序。
結婚七年,妻子辭掉工作,專心在家撫養兒子。一應家務大小事,自是不用元晨操心。祖母已經去世,母親住不慣城市,仍守在鄉下。妻亦是外地人,獨生子女。一到春節,他們便各自回自己的老家。
都市生活像一架巨大怪獸,元晨漸漸失去激情與動力。夜晚,妻睡在身邊,一點慾望也無。
元晨更加不去夜店酒吧。不得已應酬不過是喝幾杯,他本質上拒絕所有危險熱烈的關係。對女人好奇又疏離。
他不願意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漂亮軀殼**,彷彿對着一面鏡子,映出自己肉體的醜陋與無知。文明已弛行千年,人性本身的淺薄與醜惡卻始終仍惡臭不堪。
他的第一個女孩是綠頤。
十年前,畢業前夕。
合歡花在枝頭輕俏,綠樹蔭涼。一羣羣的畢業生,着學士服,在校內圖書館前,花園中央,毓河之畔,統一的笑臉統一的手勢,在相機下快速變換着。
元晨輕微失神。離別帶來的感傷象毒氣一樣瀰漫。他易受感染。
再者前途渺茫,工作定須慢慢找尋,激烈競爭,打厚臉皮去求。
他發誓,他要娶她。
黃昏時節,她偎依在他的身邊。嬌柔恬靜如同一隻貓。
“綠頤”
“嗯?”
“你可願意嫁給我?”
“……”
“我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可是我願意爲了你去努力,我一定會給你幸福,好不好?”
“綠頤?”
女孩擡起頭,已是滿臉淚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你,就沒有辦法再喜歡上別的女生?你怎麼可以這麼美麗?”
“我不是那種相信一見鍾情的人,你知道我很訥很笨,又不太會說話,可是第一次第二次一次一次我只能更加愛你,我愛你綠頤,我要娶你”
綠頤流着淚卻笑了“你以爲我是你女朋友就可以娶我啊?”
“一邊去啦!你拿什麼娶我?”
罕見的雷雨天氣,母親打過電話來,特地囑咐元晨安生呆在屋裡,戴上祖母爲他求的玉觀音。
元晨莫名煩躁起來,母親一交代完他藉口要睡覺就急急掛了電話。
大頭他們已經離校,元晨不想回去,又暫時沒想好去哪裡,學校月底纔會茶,他樂得清淨幾天好好想事情。
一家廣告公司回覆他週一去面試,看着有戲的樣子,少不得一番準備。他躍躍欲試。
正翻着書,水房裡傳出重物落地的聲響,他急步過去,風猛雨驟,窗臺上的蘭草被摔到地上,稚嫩的葉子折了幾根,盆碎土翻,透明的莖竟已折斷。一隻黑貓喵嗚一聲從他身邊猛地穿去,溜着半掩的門出去了。
元晨驚得一個激靈。
敲門聲響起來。
竟是綠頤。
“你怎麼來了?”一身白衣的綠頤全身溼透,頭髮還溼溼的滴水
“我被……我忘了帶傘”元晨沒注意她的臉色異乎尋常的蒼白。
“快進來,我給你拿乾毛巾。你要不要先穿着我的衣服,溼衣服會得病的。”
沏了一杯濃濃的牛奶給她,她只是搖頭,坐在椅子上簌簌發抖。
“怎麼了?”元晨覺得哪裡不對勁
“你愛我嗎?”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我當然愛你”
“無論怎樣?”
“無論怎樣!”
“我死了呢?”
“愛”
“那我死了復活呢?”
“那我愛的死去活來!”
女孩今天的問題近似撒嬌,元晨見她梨花帶雨更是覺得可愛,哪知道她心裡的憂愁的?
“抱着我……”
元晨按下發抖的雙手,輕輕擁住綠頤。
“抱緊我!元晨,抱緊我”
電流周身流過,他突然難以自制,吻向她的脣。
花朵般甜蜜的女孩如同不勝風雨般輕輕顫動。
“我愛你……”
“我愛你!”
由女孩口中呢喃出的表白更加動人,這一刻,他只想與她化爲一體。
“我不是普通的女孩—”
“我知道”
“不,你不能愛我!”
綠頤突然激動,受傷般哭了起來。
“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永遠……”
綠頤無法抗拒,她用盡前世今生愛的男子即使愛她,他們亦是永爲殊途。
他的呼吸漸漸濁重起來,火在體內瘋長,每一聲低吟更給予他勇氣,不知何時何地亦不知何年何月,他只知她愛他,所以定要勇敢地娶她。
雨過天晴,元晨醒來竟睡在地上,昨夜孰夢孰鎮?他搖搖疼痛的頭,慌忙去看陽臺上的蘭草,焦黃卷曲早已死去多時,蘭草下褪着白色的紙條,如同花瓣
“妾本蘭草,得君厚愛,幸甚之至,命數已盡,望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