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一轉眼六年快過去了,刻入骨髓的悲傷卻從未曾因爲時間的流逝而停滯半分,反而更是一碰成殤。西山墓園裡,一塊墓碑前,靜靜佇立着一道頎長的身影。
他懷裡捧着一束白色玫瑰,目光沉緩地盯着墓碑上那張照片,他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可是此刻才發現,她的音容笑貌深刻在他記憶裡,一絲一毫都未曾改變。
他緩緩蹲下來,將白色玫瑰放在墓碑前,擡手去觸摸那張照片,名貴的腕錶滑下來,露出腕口猙獰的疤痕。六年了,他再沒有踏足這裡,若不是此次厲御行有事相求,他恐怕一輩子都不肯再回來。
“依諾,你真狠,快七年了,你竟一次也不願意入我的夢裡來,你就這麼恨我嗎?”輕顫的男音低低響起,帶着綿綿無期的絕望,手指傳來的冰冷,讓他心疼得無以復加。
已經快七年了啊,時間過得這麼快,他卻覺得一切還像昨日,她還坐在婚牀上,等着他將她迎娶過門。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溫婉動人,靜靜地注視着他,任他痛苦也好,絕望也好,都不曾再給他任何迴應。他坐在地上,伸手抱着墓碑,像情人的姿勢一樣溫存。
不知道過了許久,他的手機震動起來,將他從回憶里拉回到現實中,嚴城見他久久未歸,申請的航線時間已經延遲,他很擔心他,怕他出事。
沈存希目光泛着冷光,他拿起手機,不悅道:“什麼事?”
“沈總,我們申請的航線已經延遲,機場那邊的工作人員打電話過來說,如果再不飛,今天飛往法國的航線就要關閉了。”嚴城聽到他的聲音正常,總算鬆了口氣。
七年前沈存希血濺葬禮的事情,還讓他心有餘悸。
“申請明天的航線吧,今晚我不回江寧市了。”沈存希說完就掛了電話,嚴城對他忠心耿耿,六年前,他本來有更好的前途,他卻放棄了,執意跟他出國,甘願在他身邊當一個小小的秘書。
風漸起,吹動他的頭髮,他從地上站起來,衣角獵獵起舞。他的目光深凝在墓碑上,像是要將它刻在心上,“依諾,我要走了,這次離開,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對不起,過了這麼多年,我依然承受不起失去你的悲傷。”
風聲呼呼大作,像是哀鳴。
沈存希眼眶暖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絕然轉身離開。
天空突然飄起了細雨,那道偉岸挺拔的身影在細雨中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忽然脫落,被風捲着飛了起來。
沈存希走下山,司機開着黑色勞斯萊斯幻影等在墓園入口,看到他走過來的身影,他連忙下車拉開後座車門,他的神情隱隱帶着一抹激動,快六年了,自從沈存希帶着小少爺離開後,就再沒回來。
剛纔嚴秘書打來電話,讓他開車來墓園接他,他還不敢相信,此刻看到他走過來,更像是在做夢一般。
沈存希走到黑色勞斯萊斯旁,看着站在車旁神情隱隱帶着小激動的老王,他無奈道:“本不應驚動你們,嚴城到底不放心我。”
“沈總,您回國怎麼不通知我們一聲,蘭姨在依苑都望眼欲穿了,想着您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老王感慨道,沈存希離開後,以往的傭人與司機都裁減了,只剩下他和蘭姨在依苑守家。
“送我去酒店。”沈存希沒有解釋,他正彎腰準備上車,一張照片突然掉在他腳邊,他彎腰撿起來,看着黑白照片上的女子,他心中大慟。
他輕輕撫摸着照片上女子的容顏,低低道:“依諾,你捨不得我走是嗎?”
老王頓時瞪大雙眼,這實在太神奇了,夫人的墓地在半山腰,他每年都會和蘭姨過來掃墓,照片從未脫落過。沒想到此刻竟從山腰飛下來,難道真是捨不得沈總走?
沈存希擡頭望去,忽然看見半山腰上有一道似曾相識的背影,正緩緩往山上走去,他心口一震,鷹隼般的鳳眸死死盯着那道身影,他忽然拔腿往山上跑去。
當他氣喘吁吁地跑上山,來到宋依諾的墓碑前,那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他按着急跳的心臟,着急的轉身朝四周張望,沒有,什麼都沒有,就好像是他眼花看錯了。
一股濃稠的失望由心底升起,他轉身看着墓碑,嘶聲道:“依諾,我想我真是瘋了,我竟然會以爲我剛纔看見了你,你若還活着,又怎麼可能躲我這麼多年?”
他捧着照片,心碎成了渣。
許久,他將照片揣進西裝口袋裡,他起身離開。等他走遠了,墓碑前靜靜的佇立着一道纖細的身影,她看着墓碑前的白色玫瑰,眸裡幽幽散發着冷光,她回來了,爲復仇而來!
……
回城的途中,老王道:“沈總,您剛回來,住酒店也不合適,蘭姨天天打掃家裡,就盼着你和小少爺哪一天回來,這要是讓她知道您過家門而不入,只怕要傷心好久。”
“你不要告訴她我回來了。”沈存希一句話便堵死了老王的勸說,老王失望地看了一眼後視鏡,6年沒見,沈總變得越發沉默了。他知道他不願意回去,是不想觸景生情,勾起往事。
“沈總,已經七年了,您不要太苦着自己,小少爺還小,總需要母親的。”這幾年來,他們一直沒有聽到沈存希再娶的消息,甚至聽說他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他如此清心寡慾,是爲夫人守節。
可是夫人都死了七年了,他怎麼還不接受現實?
沈存希沒吭聲,老王也不好再勸,說到底他只是一個下人。年前沈老爺子病重,打電話去法國,讓沈總回國一趟,沈總鐵石心腸,愣是沒有回來,他們心裡都清楚,沈總一日忘不了夫人,就一日不會原諒沈老爺子。
這些年來,沈總變了很多,當初他承受不住失去宋依諾的痛苦而自殺,是因爲死只是一瞬間的事,而活着卻要承受那綿綿無期的絕望與悲痛。
他能夠理解,他不願意再娶,不願意再敞開心扉去愛,都是因爲受的傷太沉太重了。
勞斯萊斯駛入城區,將近六年時間,城市中心變化極大,許多舊樓盤都重修了,連主幹道都擴建成八條車道。只有希塔沒變,依然是桐城最高的地標性建築。
沈存希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拿起手機,掃了一眼來電顯示,他微一挑眉,似乎並不意外對方會打電話給他,“嗯?”
“回來了?那就過來吃頓飯吧,今天是小週週的生日,你這個當叔父的,一次也沒有見到她本人,這次見面紅包是賴不掉了。”電話那端傳來薄慕年清冷的聲音,隱約帶着調侃。說起女兒,連聲音都輕快了不少。
小週週是薄慕年與韓美昕的女兒,今年六歲,他在照片上見過。因爲韓美昕對他的恨,薄慕年數次說要帶小週週去法國看他,最後都未能成行。
“她肯讓我見孩子?”沈存希倒是沒有想到,今天會是小週週的生日,他這回來得算是巧了。
薄慕年輕快的聲音沉了下去,別說沈存希,就是他一年也見不到幾次孩子。六年多前宋依諾去世,韓美昕除了恨沈存希,連帶的也將他恨上了。
他原本以爲她總會原諒他的,但是後來她執意離婚。他好說歹說,甚至用妻子在孕期與小孩未滿一歲之前,夫妻不得離婚這一條壓她,才勉強將她留在身邊。
只是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分居了,她搬回了金域藍灣,拒絕他的照顧,甚至拒絕他提供的任何幫助,他在她心裡,儼然已經成了陌生人。
“今天孩子生日,你應該來。”薄慕年知道韓美昕的個性,事關孩子,她就算再大的火氣也會壓制一下。
沈存希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在哪裡?”
“晚上六點半,希塔頂層旋轉餐廳。”
掛了電話,薄慕年站起身來,他走到落地窗前,外面陰雨綿綿,像他的心情一般,快七年了,過得真快,他們都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
偶爾他起牀照鏡子,會在鬢邊發現幾根白頭髮,那時候他心裡就在想,還要等多久,他們纔會都忘記,忘記那一段傷痛的記憶,然後重新開始。
沈存希沒有回依苑,也沒有去酒店,他讓老王在佰匯廣場前將他放下,要去參加小週週的生日宴,總要買禮物過去。
沈存希下了車,外面雨下得有點大,街面上已經溼漉漉的,老王跟着下車,將傘撐在他頭頂,沈存希輕輕拔開他的手,淡淡道:“不用傘,你回去吧,不要告訴蘭姨我回來了。”
老王撐着傘,目送他的背影逐漸遠去,他呼吸都開始不順暢起來,七年了,沈總什麼時候纔會學會面對?
佰匯廣場裡並不同別的商場,這裡的概念是將歐洲小鎮搬回國內,這裡大牌雲集,凡是國外知名的品牌都匯聚在這裡,一樓化妝品,二到五樓服飾,價格比香港還優惠。
據說佰匯廣場是賀家養女力排衆議開的百貨公司,她身後有賀東辰全力支持。自佰匯廣場開業以來,當月業績就猛超了其他幾個百貨公司的銷售業績,打造了銷售神話。
只可惜無人見過這位賀家養女的真面目,即使沒見,她已經是傳奇。
沈存希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離生日宴的時間還早,他不緊不慢的逛着。在國外這麼多年,他很少有時間將自己放空,他總是把時間排得滿滿的,不讓自己放鬆下來。
他害怕一放鬆下來,就會被寂寞與絕望吞噬。
佰匯廣場內,沈存希漫無目的逛着,他沒給小姑娘買過禮物,不知道什麼樣的禮物小姑娘纔會喜歡。如果是別人,他直接包個紅包過去也就罷了,但是那是韓美昕的女兒,是依諾在這世上最親密的朋友,他不願意怠慢。
兒童玩具區在六樓,沈存希乘觀光電梯上樓,半透明的觀光電梯,足以將商場內的景物盡收眼底。今天不是週末,現在也不是下班時間,但是佰匯廣場內人卻很多。
他很少來這種喧鬧的場所,外面越熱鬧,他內心就孤寂,因爲能夠讓他展顏歡笑的那個女人,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正準備收回目光,眼角餘光掃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定睛看去,一樓商場入口,一個長髮女人走得很快,她穿着黑色職業套裝,幹練中又透着女人的柔媚,她身後跟着兩個助理,邊走邊在筆記本上記錄着什麼。
離得太遠,沈存希看不清楚女人的長相,但是那道身影他死都不會忘記。他連忙轉身拼命按着電梯開關,與他同一電梯的人都被他發狂的模樣駭住,電梯停下來,沈存希奪門而出,朝一樓跑去。
等他跑到一樓商場入口,那裡除了進進出出的行人,那道身影已經消失,他拔腿跑出商場,外面雨下得更大,天邊烏沉沉的,街上行人極少,卻再也找不到那道身影。
沈存希心口劇痛,他整個人搖搖欲墜,最後痛得彎下了腰。依諾,回到這個城市,到處都是你的身影,可是我再也觸碰不到,你知道這是怎樣的絕望嗎?
絕望到我忍不住想恨你,恨你就這樣拋下了我。
當沈存希失魂落魄的出現在希塔頂層的旋轉餐廳,衆人皆是大驚,今晚的生日宴,薄慕年只邀請了好友,甚至連家人都改在明日給小週週過生日。
薄慕年看見被淋得落湯雞的沈存希,他也不管旁邊愀然變色的韓美昕,快步走過去,“小四,你怎麼這副模樣,出門沒帶傘嗎?”
“忘了。”沈存希言簡意賅,希塔裡冷氣很足,他穿着溼淋淋的衣服,冷得連打了幾個噴嚏。郭玉嶽京等人迅速走過來,畢雲濤顯得最熱情,他一把抱住沈存希,委屈道:“四哥,你這心偏的,我結婚請你回來你都不回來,小週週過個生日就請動你了,眼紅死我了。”
沈存希淡漠地推開他,“別碰我!”
畢雲濤被他嫌棄,他一臉受傷的走開,趴在嶽京肩上,低泣道:“四哥不愛我了,嚶嚶嚶。”
嶽京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毫不客氣的推開他,“回去找你老婆哭去,我可不想弟妹打上門來。”
“你們都欺負我,哼,我不理你們了,我去找小週週求安慰。”畢雲濤捧着碎成渣的心去找小公主去了。
郭玉看着面前的沈存希,他變了很多,越發的沉默寡言,他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我們都有六年沒見了。”
薄慕年吩咐服務員下去買衣服,回來看見他們站在那裡聊天,他說:“過去坐着聊,我們兄弟幾個今晚不醉不歸。”
整個旋轉餐廳都被薄慕年大手筆的包下來了,這裡沒有外人,只有他們幾個故人。
他們走過去,韓美昕穿着一身駝色的職業裝,知性優雅,頭髮高高紮起束在腦後,多了幾分俏皮。她懷裡的小公主穿着粉色的公主裙,頭上戴着一頂閃亮的皇冠,她眼睛很大,像黑葡萄一樣,泛着楚楚水光,好奇地盯着沈存希。
薄慕年彎腰將小公主抱起來,來到沈存希面前,剛要介紹,就聽小公主童言童語道:“叔叔,我認識你,媽媽說你和爸爸都是負心漢,我家的飛鏢底座就是你和爸爸的照片哦。”
韓美昕沒想到小丫頭片子居然當衆出賣她,她俏臉一紅,尷尬得恨不得挖個地洞藏進去,她連忙站起來低聲斥道:“小週週,不許沒有禮貌。”
薄慕年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韓美昕很沒出息的移開視線,尷尬得摸了摸鼻子,欲蓋彌彰的解釋,“剛好有張你們的合照,不知道放哪裡,就放在飛鏢底座上。”
韓美昕今年也快32歲了,大抵因爲侷促,此刻滿臉的小女兒嬌態,看得薄慕年心神一蕩,他伸手順勢攬住她的腰,低聲道:“你這麼想念我,要時刻放在眼前看着,是我的榮幸!”
韓美昕很不優雅的翻了個白眼,伸手拿開他擱在她腰上爪子,也不屑再解釋,走回到餐桌旁坐下。反正她就是恨他們,就是討厭他們。
郭玉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又很快的收回,未多作停留。儘管韓美昕已經爲人母,但是她性子裡某些惡劣的因子卻並未隨之消失。
他想,當年他離開時,他的照片也沒少被她當成飛鏢底座,每天拿飛鏢扎一紮他吧。只是現在,被她扎的人再也不可能是他。
六年了,她的不忘記,是因爲老大一直守在她身邊,哪怕她牴觸他的存在,他也從未允許她忘記過他。
其他人似乎已經習以爲常,這些年來韓美昕沒少級薄慕年甩臉子,薄慕年從來不惱,反倒越來越有樂趣。這對夫妻真是無時無刻不把相愛相殺演繹下去。
小週週抱着薄慕年的脖子,委屈地趴在他肩上,“爸爸,媽媽不愛我了,她剛纔兇我。”
“那是因爲你不小心把媽媽的小秘密說出來了,讓她下不來臺,她才惱羞成怒了,沒關係,有爸爸在呢。”女兒一撒嬌,薄慕年的心就柔軟得一塌糊塗,此刻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只怕他也願意搭着梯子去摘給她。
沈存希看着這父女倆的互動,心裡感到很欣慰。其實他是愧對薄慕年的,韓美昕恨他害死依諾,同時也把薄慕年恨上了,兩人雖然沒離婚,但是婚姻已形同虛設,只是掛名了。
對此,薄慕年從來沒在他面前說過半個字,只是每次說帶小週週去法國看他時,都會帶那麼一句,如果美昕允許的話。
韓美昕不允許他帶小週週去法國看他,他就一次都沒有違逆過她的意思。今晚他不該來的,卻還是來了。想見見老朋友,想知道老大有沒有幸福。
薄慕年看着他越發沉默的模樣,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美昕就是隻紙老虎,過去坐吧。”
恰在這時,服務員已經從希塔對面的商場買來了衣服,薄慕年將小週週放回韓美昕身邊,然後接過衣服袋子遞給沈存希,道:“去把溼衣服換下吧,當心着涼。”
沈存希心裡莫名感動,他眼眶微微潮溼,接過衣服,轉身去包間換衣服。
他剛走,一名快遞小哥走進來,他手裡抱着一個快遞盒子,“請問一下,誰是小週週小朋友?有你的快遞哦。”
衆人都看了過來,快遞小哥微微紅了臉,薄慕年站起來,沉聲道:“我是她的父親,誰寄來的快遞?”
薄慕年氣場強大,快遞小哥被震懾住,他囁嚅道:“這個……快遞上沒有寄件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誰寄的,只知道是送給小週週小朋友的禮物。”
薄慕年擰緊眉峰,目光銳利地盯着快遞小哥,不明來路的快遞他不會簽收,他還未說話,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他轉過頭去,順着那雙嫩白的柔荑望過去,看見韓美昕正衝他搖頭,她說:“把快遞給我吧。”
快遞小哥連忙將快遞給韓美昕,韓美昕簽收後,她將快遞拆開,裡面是芭拉芭拉小仙女的魔法棒,做工精緻,小週週立即驚呼出聲,“啊,媽媽,我最喜歡的魔法棒。”
小公主拿着魔法棒如獲至寶,韓美昕看着女兒興奮的模樣,眼神卻逐漸變得憂鬱。薄慕年認識她多年,豈會看不出她的情緒有異,“美昕,怎麼了?”
“小週週每年過生日都會收到一份神秘禮物,沒有寄件人的名字,卻都是小週週最想要的禮物。有時候我甚至想,是不是你偷偷摸摸送給小週週?”
“我要送也是光明正大的送,怎麼會偷偷摸摸的?”薄慕年道。
“是啊,你不會偷偷摸摸,可是誰會給小週週寄禮物?我甚至懷疑依諾沒有死,她還活着,一直在遠遠的看着我們。但是她沒死,爲什麼從來不肯出現在我們面前?”韓美昕提起宋依諾,心裡很難受。快七年了,她始終不願意接受依諾已經死了的事實。
薄慕年心疼地望着她,“美昕,不要胡思亂想。”
“如果不這麼想,我根本無法原諒我自己,她走的那天,我明明已經預感到什麼,如果我堅持那天晚上將她保釋出來,她就不會死。”韓美昕越說越激動,眼淚不停滾落。
小週週看見媽媽哭了,她連忙抱住媽媽,“媽媽,你別哭,小週週不要魔法棒了,魔法棒惹媽媽哭。”
韓美昕抱着女兒柔軟的身體,一時間痛入骨髓。衆人亦是感到難過,有關宋依諾的話題,都是悲傷的話題,畢雲濤看見沈存希遠遠的走過來,他連忙道:“四哥過來了。”
薄慕年拿紙巾輕輕擦拭着她臉上的淚水,他低聲道:“美昕,小四難得回來一次,不要勾起他的傷心往事。”
韓美昕接過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她恨沈存希,卻不想在他傷口上撒鹽,她點了點頭。
沈存希換完衣服過來,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不對勁,尤其是大家都看着他,他拉開椅子坐下,目光淡淡的睨着衆人,“怎麼這樣看着我,這衣服不好看?”
“哪裡不好看?好看得很。”畢雲濤連忙道,七年了,四哥一直不婚,帶着撿來的兒子在法國自我放逐,他們都知道他還沒有從宋依諾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都不想讓他心裡的傷雪上加霜。
沈存希淡淡笑了笑,人已經到齊,薄慕年示意大家吃東西,畢雲濤最是活躍,他站起來舉起杯子,道:“今天我們五兄弟難得再聚在一起,爲我們的重逢乾一杯。”
薄慕年等人站起來,舉杯碰了一下,他們的友誼從孩提時期一直到今天,實數難得。
沈存希仰頭喝完杯中酒,酒液很辣,嗆進喉管,他低頭咳了起來,最後竟咳出了淚光,他站起來,低低道:“我去下洗手間。”
幾人看着他快步離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到酸澀。
沈存希洗了個臉出來,看見韓美昕站在外面,他怔了一下,韓美昕也沒有迴避,她望着他,他看起來蒼桑了許多,一雙鳳眸像是刻着悲傷一樣,渾身散發着憂鬱的氣質,竟比從前更吸引人的目光。
她質問道:“沈存希,這些年來,你是不是夙夜難寐,是不是一閉上眼睛就是她的身影?是不是想她想得恨不得隨她而去?”
沈存希垂在身側的手緩緩緊握成拳,他知道韓美昕來找他的用意,他說:“是!”
“我也是,只要我想到她,就不敢獨自幸福,也許只有讓自己變得不幸,心裡的愧疚纔會輕減幾分。沈存希,快七年了,我們都不要爲難自己了,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如果她在天堂知道我們這麼惦記她,她會捨不得輪迴。”韓美昕知道,沈存希和她心裡都有一個結,這個結不解,他們永遠都無法寬恕自己。
沈存希鳳眸裡翻涌着的悲傷已經快逆流成河,韓美昕是最恨他的人,也是最懂他的人,因爲他們都想念着同一個人,“我忘不了,無法原諒自己。”
韓美昕眼眶陣陣發燙,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那就不要逼自己忘記,總有一天,你會有記不住的時候,到那時,你自然而然就忘記了。”
韓美昕說完,轉身離開。
沈存希望着她的背影,他心中疼痛不休,他伸手探入懷裡,拿出一個藥瓶,倒了兩粒止痛藥在掌心,然後放進嘴裡,強行嚥了下去。
過了許久,他心口的疼痛才緩緩減輕,他慢慢往餐廳走去。
不知何時,餐廳的三維電視打開了,巨大的屏幕上正播放着財經新聞,沈存希在座位上坐下,默默吃起東西來,美味的食物放進嘴裡,他卻味同嚼蠟。
餐廳裡的氣氛有些沉悶,誰都沒有說話,只有財經節目裡女主持人的聲音響徹在餐廳的每個角落,“佰匯廣場的銷售量再創奇蹟,季度盈利比上個季度同比增漲了百分之八,創造了又一個銷售奇蹟……”
嶽京聽到這則新聞,他感嘆道:“這位賀雪生真是個傳奇女性,這兩年實體經濟衰敗,市場如此不好的情況下,她居然連創銷量新高。”
“是啊,她現在是我的偶像,我們家老爺子老逼着我向她學習,我要是能把小姐的市場做到這麼大,老爺子指不定得吐幾升血,哈哈哈……”畢雲濤不改逗比本質,努力活躍氣氛。
聞言,幾人同時鄙視他,畢雲濤愛玩,就連結婚了玩心都收不住,畢老爺子管不了他,索性由他去了。
“說起賀雪生,她的名字在桐城如此響噹噹的,可是真正見過她的人極少,賀東辰曾放話出來,誰敢偷拍賀雪生,他會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完全是一枚忠犬型好大哥。”嶽京還從未見過有人被保護得如此密不透風,而狗仔們震懾於賀東辰的威嚴,真就不敢去偷拍賀雪生。
沈存希離開桐城快六年了,倒也聽沈遇樹提起過這位賀雪生,“聽說她是賀家的養女,以前怎麼沒聽賀家人提起過她?”
“小四也知道她?”薄慕年詫異地看着他。
“嗯,聽遇樹提起過幾次。”沈存希解釋道。
畢雲濤說:“前些年只知道賀家有個驕縱任性的賀允兒,也不知道這賀雪生是從哪裡鑽出來的,突然就名聲大噪,身份神秘得很,我本來還等着記者去挖她的老底,看看是個什麼樣三頭六臂的人物,結果沒人敢碰……”
畢雲濤的聲音忽然停住,他跟見鬼似的盯着巨大的熒幕,財經節目裡,女主持人請出今天的女嘉賓,傳奇人物賀雪生,請她講述她的成功之路。
賀雪生出場的方式很特別,她臉上戴着歌劇魅影裡的白色羽毛面具,穿着米白色的職業裝,身姿纖細柔弱,一頭秀麗的長髮披在肩後,嫵媚中卻不失幹練。
女主持人對她特別的出場方式並沒有感到意外,她微笑道:“賀小姐,歡迎你來到財經訪談,你今天的出場方式很特別,有沒有話想跟我們觀衆說的?”
“主持人好,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好,我是賀雪生。”中規中矩的開場白,沒有任何讓人驚豔的地方。
然而似曾相識的聲音,卻讓餐廳裡的衆人齊刷刷看過去,尤其是韓美昕與沈存希。後者鷹隼般的目光牢牢地盯着電視屏幕上那道纖細的身影,似乎要將她臉上戴着面具給掀開。
他的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賀雪生,爲什麼她的聲音與依諾的聲音那麼像?
“衆所周之的佰匯廣場是賀小姐排除萬難親自打造的,如今佰匯廣場的銷售額與日俱增,也在消費者心目奠定了牢不可破的地位,請問賀小姐有什麼想和我們的消費者說的嗎?”女主持人笑盈盈的問道。
賀雪生望着攝像鏡頭,面具下那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撲閃撲閃的,她的紅脣微微勾起嫵媚的弧度,柔聲道:“佰匯廣場會以消費者爲先,打造內地的國際舞臺,並且持續引進新的國際大牌,讓大家不用走出國門,就能與國際潮流接軌。”
臺下響起如雷般的掌聲,女主持人又繼續提問,賀雪生對答如流,在鏡頭下,她絲毫沒有感到侷促,反而遊刃有餘。
旋轉餐廳裡,安靜得連根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賀雪生一顰一笑,都牽動着他們的心,畢雲濤一拍桌子,“我靠,這個賀雪生絕對是天生尤物,瞧那雙眼睛跟會放電一樣。”
沒人理他,大家都被賀雪生吸引了,她是百貨公司的神話,這也是她第一次出現在公衆面前,雖然戴着面具,但是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
郭玉一針見血道:“我猜明天她臉上那款面具,就會搶售一空。”
“一會兒我就去搶十打,給我們家的小姐一人發一個,明天我家生意準翻幾翻。”畢雲濤沾沾自喜道,結果沒人理他。
不得不承認,賀雪生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到後面,她回答問題的方式已經不是拘泥於中規中矩,而是多了俏皮的反問,嚴肅中又多了幾分可愛,就連主持人都被她繞進去。
“賀小姐,我代表大衆有幾個私人問題想問你,你方便回答嗎?”
“不要了吧,我說得太多,回去哥哥要訓我。”賀雪生吐了吐舌頭,像是真的挺怕哥哥的。
女主持人笑了,“那就問一個問題,我們都知道,賀先生將賀小姐看得很緊,不許任何人挖賀小姐的隱私,賀小姐也是第一次出現在大衆面前,雖是如此,賀先生依然給了我們條件限制,不能讓賀小姐的真容出現在大衆面前,對於這樣忠犬型的大哥,賀小姐難道沒有別的想法嗎?”
賀雪生裝傻,“主持人覺得應該有什麼什麼想法?”
女主持人語塞,臺下再度響起如雷般的掌聲,女主持人笑着化解尷尬,“據說賀小姐並非是賀先生的親妹妹,賀先生如此有魅力,大家都期待你們能成爲最佳情侶CP。”
賀雪生擡手輕撫着下巴,微微偏頭看着女主持人,很隨性的一個動作,卻魅力十足,“我倒是想,可是哥哥已經有老婆了。”
說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她一臉無辜的捂着嘴,“糟了,真的說多了,這下回去哥哥肯定要訓我了。”
臺下發出笑聲,女主持人在這樣輕鬆愉快的氛圍結束了這次訪談,賀雪生站起來離場時,臉上的面具突然滑落下來,她的真容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裡,不過一瞬間,快得讓人看不清楚,她已經緩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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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是依諾!”韓美昕騰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激動地看着屏幕,剛纔那一瞬間,雖然只露出一張側臉,但是已經足以讓她看清楚,是她,她沒死!
沈存希跟着站起來,他難以置信地盯着巨大的屏幕,他怎麼會不記得那張讓他魂牽夢縈的俏臉,他心潮激盪,轉頭望着薄慕年,“電視臺在哪裡?”
“就在希塔旁邊。”薄慕年的話音未落,沈存希已經衝了出去,他回頭看着驚愣住的衆人,“你們也認爲那是宋依諾?”
“不是我們認爲,那本來就是,長得實在太像了。”畢雲濤從呆滯中回過神來,女神居然是四嫂,幻滅了。
薄慕年眉心微蹙,他的目光落在韓美昕身上,韓美昕捂着嘴,激動得哭了起來,“是依諾,她是依諾,她真的還活着。”
“如果她真的還活着,她知道你們都惦記着她,她爲什麼不回來,爲什麼不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我們面前?美昕,宋依諾已經死了,她是賀雪生,不是宋依諾。”薄慕年心裡隱隱擔心起來,這個賀雪生一直行蹤成謎,偏偏小四回來的當天,她的真容也曝光在大衆面前,真的只是巧合這麼簡單?
“也許她有苦衷,也許她遇到什麼事忘記了我們,她就是依諾。”韓美昕說着,推開薄慕年,快步跑出旋轉餐廳。
薄慕年看着她迅速消失在餐廳門口的背影,他收回目光,一一掠過衆人,難道只有他一個人擔心嗎?他不怕宋依諾死而復生,怕的是賀雪生不是宋依諾,美昕和小四會再次受到傷害。
“老大,我會派人去查賀雪生的底。”郭玉對上薄慕年擔憂的目光,他心裡明白他在擔心什麼,賀雪生出現得太巧了,巧得讓人心生不安。
沈存希跑到電視臺前,賀雪生正從電視臺出來,她臉上戴着一副墨鏡,身旁跟着一位女秘書,身後跟着兩名黑衣保鏢,氣派十足。沈存希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太像了,無論是聲音還是長相,甚至連身影都這麼像。
他盯着她,看她緩緩走近,目光未曾在他身上停留一秒,然後與他擦肩而過。電光火石間,他出手迅疾,握住她的手腕,低聲道:“老朋友見面,你就這樣走掉嗎?”
賀雪生手腕被他掐得青疼,她剛一皺眉,身後的保鏢已經撲過來,迫沈存希放開她,然後打了起來。賀雪生摘下墨鏡掛在指間輕輕晃盪,她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邊打成一團的三人,目光是全然的陌生,她好奇的問身旁的女秘書,“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