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賀雪生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沈存希身邊,他一個指令她一個動作,乖得不像話。可是隱約間,沈存希又感覺哪裡不對勁,她太聽話了,不,確切的說來,她太客氣了。
就像昨天晚上,不是刻意僞裝的冷漠,是平淡的客氣,無怨無憎無恨,情緒也沒有多大的起伏,完全把他當成一個無關緊要的普通朋友。
若不是薄慕年過去抓她來,若不是他對她還有救命之恩,也許她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
思及此,沈存希握着鋼筆在文件上簽字的手一頓,一個大氣的簽名硬生生的缺了一半,他擡頭望着站在辦公桌旁,幫他分門別類的女人。
大概是感應到他的目光,她擡起頭來望着他,有些困惑的,是還沒來得及掩飾的淡漠,他忽然朝她招了招手。女人不明所以,擡步走了過來,站在他旁邊,問:“怎麼了?”
手腕,被男人有力的大掌握住,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了個趔趄,整個身體往他身上倒去。失重的驚慌讓她連忙撐住桌沿,下一秒,脣上傳來溼熱溫軟的觸感。
她睜開眼睛,眼前是男人放大的俊臉,她微微怔住。
男人在她脣上停留得不久,也沒有別的動作,只是單獨的觸碰,掀開的眼瞼倒映着女人驚愕地俏臉,他眸底掠過一抹笑意,終於不再是死氣沉沉的客氣。
他一觸即走,脣上還殘留着她脣上的脣彩味道,他伸出舌尖,輕佻的舔了舔自己的脣,當着她的面品嚐她的味道。
賀雪生耳根子一燙,連忙站直身體,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她剛扭轉頭,耳邊就傳來他低啞的聲音,“沒事,就是想吻吻你。”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他是在回答她剛纔的問題,並且是如此理直氣壯的語氣。她回頭,惱怒地瞪他,觸到他眸底促狹的笑意,她知她拿他無可奈何。
“沈存希,下次別再這樣了。”有些話,她忍了忍,到底還是說出了口。從前,他們在一起,身份就不對等,她至少還有一副清白的身子可以給他。如今,他們更是雲泥之別。
他爲了她可以置生死於不顧,可她,到底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
沈存希瞧她擡手擦嘴脣,不知道是不是要將他印在上面的痕跡擦掉,他的眼神忽地變了,看她轉身要走,他迅疾地抓住她的手腕,冷冷地看着她,她前後的態度反差太大,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依諾,我以爲你已經聽進去我的解釋了。”
“與小白無關。”
“那你告訴我與誰有關?你今天一直待在我身邊忍氣吞聲又是爲什麼?”沈存希也來了脾氣,最近他總是不急不躁的追逐着她的腳步,她不想見他,他就慢慢用手段逼她來見他,他總是有辦法,讓她甩不掉他。
可是他到底是個男人,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如此嫌棄他的味道,他的自尊也會受傷。
賀雪生咬了咬脣,她看着面前這個像孩子一樣發脾氣的男人,哪裡還像個已過而立之年的人,她知道有些話說出口,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她仔細斟酌了一下,道:“你爲了我受傷,你不肯住院養到傷好,出於道義,我也要來照顧你,萬一你留下後遺症,沈氏總裁下半輩子不能行走,就是我的過錯。”
“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只不過是怕我真的半身不遂,會賴上你吧?”男人眸底有着深刻綿長的嘲諷,早上薄慕年才和他說,她出於道義也得待到他身邊傷好爲止,她下午就拿這話來誅他的心。
這個女人,他真的想挖出她的心來看看,到底是冷的還是熱的。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否認。”賀雪生沒有反抗薄慕年,任由薄慕年將她帶來這裡,原因也很簡單,沈存希身上的傷,是因爲她造成的。
沈存希沒料到她會承認得這麼爽快,一時被打擊得臉色青白交加,一股慍怒涌上心頭,哪怕他再希望她留在這裡,此刻也惱得失去了理智,他抓起桌上的文件向她砸去,本來是對準她的面門,後來到底不忍心,砸出去時偏離了方向。
文件夾刮過她的耳朵,傳來一陣刺疼,她看見他發怒了,心裡卻是鬆了口氣,也顧不得去管隱隱作痛的耳朵,蹲下去欲撿起文件,耳邊傳來一聲怒喝:“滾出去,這裡不需要你!”
不需要她像個罪人一樣在這裡服侍,也不需要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留在這裡任他差遣。
賀雪生去撿文件的手指一僵,慢慢曲起,撿起文件,翻到他剛纔簽字的那一頁,流暢的簽名簽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後面多了一個刺眼的墨點,就像一個人的人生,背上某些污點,就再也洗不淨。
她默默放好,道:“你的傷還沒好,不要逞強,回醫院去休養吧。”
沈存希冷笑,“我的身體不勞你費心。”
看着面前冷得像一塊石頭的男人,她沒有多話,並不覺得委屈,轉身離開。她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就被薄慕年拽走了,回去的時候,身上依然什麼都沒有,但是保鏢在外面,借點打車費還是可以的。
沈存希看見她當真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他氣得夠嗆,站起來大手一揮,辦公室裡頓時傳來砰砰碰碰的巨響,過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嚴城有專門的辦公室,心裡還在想,沈太來了,他終於可以偷一下午懶了,剛和美嬌妻視頻完,就看見賀雪生從辦公室裡出來,接着辦公室裡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他暗道一聲不妙,連忙站起來追出去。
賀雪生聽到巨響,她腳步頓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男人發脾氣了。她沒有回去,徑直往電梯間走去,按了下行鍵,電梯門打開,她剛要走進去,一條手臂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轉過頭去,看到嚴城,她的表情不知道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落寞了。
嚴城瞧不懂賀雪生,曾經的她像一張白紙,輕易就能看穿她在想什麼。如今她在商場上磨練了這麼久,早已經懂得怎麼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他說:“沈太,不管你和沈總是不是吵架了,請體諒沈總對你的一片癡心。”
“嚴大哥。”
嚴城被她叫得一怔。
“如果我留在他身邊,終有一天會傷害他,你們還希望我留在他身邊嗎?”賀雪生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着一種刻骨的傷痛,這樣的傷痛遲早會反噬在別人身上,她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會失控。
嚴城來不及回答,賀雪生已經走進電梯,電梯緩緩和上,嚴城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接通,那端傳來一道又沉又啞的男音,“她呢?”
“沈太已經離開了。”
那端無聲無息的掛了電話,嚴城在電梯間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走到辦公區,助理從裡面出來,清理了一些碎片,嚴城認得,那是價值幾百萬的青花瓷瓶,就這麼砸了,看着就肉疼。
他敲門走進去,看見男人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神色陰沉暴戾,他心裡直打鼓。有多少年了,他沒有看到他臉上出現這樣生動的表情,大多數時候,他都冷漠得可怕,沒有人能勾起他一點正常人的情緒,像個活死人一樣。
與沈太重逢後,他纔在他臉上看到了正常人應該有的情緒。
“她和你說了什麼?”辦公室是全景玻璃,能將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嚴城猶豫了一下,還是據實以告。沈存希聞言沉默半晌,像是終於感到累了,他坐回椅子裡,道:“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沈總。”嚴城擔憂地望着他,男人眼眶潮紅,那是怒到極致的反應。
沈存希仰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眼睛,他揮了揮手,示意嚴城出去,嚴城也不敢多留,轉身出去了。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沈存希擡手覆在眼瞼上,這世上,有那麼一個女人,總是讓他寢食難安,哪怕她就在身前,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可是不在,卻又想得緊。
空氣裡淡淡飄浮着她留下來的輕香,絲絲撩拔他的心絃,七年,足以將所有的執念都摧毀,他若是夠狠心,就該將她從生命裡剜去。
可是。
他再也不想過行屍走肉一樣的日子。
耳邊響起嚴城剛纔說的話,他猛地睜開眼睛,她什麼意思?因爲怕傷害他,所以現在就要遠離麼?
……
賀雪生乘電梯下樓,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失魂落魄,走出公司,迎面有什麼東西撞上來,她低下頭去,就看到那顆亂糟糟的雞窩頭。
沈晏白仰頭看見賀雪生,乖戾的神情立即變成了討好,“花生,你是專程過來找我的嗎?我好幸福啊。”
沈晏白雙手牢牢地抱着她的大腿,賀雪生看見他嘴角有傷,她蹲下來,對這個孩子,她本意是想要逐漸疏遠的,但是看到他,她就會不由自主的靠近,“臉上的傷怎麼來的?”
老王跟在後面,看見他們待在一起,他連忙道:“同學間有些小摩擦,小少爺動了手,老師要求請家長,沈總最近住院,聽到小少爺打了人,恐怕……”
“爲什麼和同學打架?”賀雪生看着面前漂亮的小男孩,發現他臉頰上也有些淤青,看着格外讓人心疼。
沈晏白扭捏的將手背在身後,眼睛東瞟西瞟,也不回答賀雪生的話,賀雪生想起昨天下午那個小胖男孩子說的話,她嘆息了一聲,然後站起來,問老王:“這附近哪裡有藥店?”
“前面步行500米左右,就有一家藥店。”老王連忙道。
“那我先帶小白去處理他臉上的傷,等會兒我把他送回來。”賀雪生說。
老王求之不得,他現在帶小少爺上樓,小少爺指不定挨沈存希一頓訓,男人總歸沒有女人細心,到時候的結果就是直接忽略了他身上的傷。
這孩子再皮實,也是孩子。
他見賀雪生帶着沈晏白走了,遠遠看着這一幕,他在心裡感嘆,六年前要是不出那件事,說不定沈總和沈太的孩子也有這麼大了,他們該多幸福啊。
賀雪生去保鏢那裡借了五百塊錢,然後帶沈晏白去了藥店,買了傷藥後,沈晏白站在藥店外面,眼巴巴地瞅着對街的肯德基看,賀雪生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她說:“我們去肯德基裡坐坐,我給你擦藥。”
藥店外面有長椅,但是這個天太冷了,她注意到沈晏白身上只穿着單薄的校服,男人帶孩子,真的很不細心,哪怕有蘭姨幫襯着,到底不如父母照顧得妥帖。
賀雪生想到沈晏白從小就被親生父母拋棄,對他不由得又多了一抹親近。
“我纔不想吃漢堡雞腿,在國外都吃膩歪了。”沈晏白一副不希罕的表情,可到底是個孩子,話裡就透露出渴望的意味,自己還死要面子撐着。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吃漢堡雞腿,而是看到肯德基裡有好多穿校服的孩子,由爸爸媽媽陪着吃肯德基,尤其靠窗那個位置,那個小男孩吃得滿臉的蕃茄醬,然後他媽媽細心的幫他擦掉臉上的污漬,看着真幸福。
賀雪生莞爾一笑,還是牽着他的小手,往馬路對面走。
穿過馬路時,沈晏白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被緊緊攥在女人柔軟的手心裡,幸福的感覺不言而喻。這麼多年以來,從來沒有人這樣牽着他過馬路,那種感覺是幸福的、踏實的,還帶着莫名的安全感。
他忍不住仰頭,女人的側臉在夕陽的照射下那樣美那樣動人,他想,他可能愛上她了。
走進肯德基,隨之而來的除了暖氣的溫暖,還有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賀雪生看着前面排着長長的隊伍,她彎腰問沈晏白,“小白,你想吃什麼?”
шωш▪тt kan▪¢ ○
“雞腿和薯條,還要好多好多蕃茄醬。”沈晏白毫不遲疑道。
賀雪生伸手溫柔的揩去他臉上的灰塵,看到他害羞得耳根子通紅,她笑盈盈道:“好,你先上去找位置,我買好了就上去。”賀雪生將藥遞給他,看他蹦蹦跳跳的上了樓,她才繼續排隊。
想不通自己爲什麼獨獨親近這孩子,除了相同的境遇,還有呢?
賀雪生買好餐,端着托盤上樓,沈晏白坐在靠窗的位置,興奮地朝她招手,她走過去,將托盤放在桌子上,問他:“洗手了嗎?”
沈晏白搖頭。
“先去洗手。”
沈晏白聽話的去洗手間,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賀雪生看見他袖子溼了一截,她嘆了一聲,這孩子是有多不會照顧自己?
她拿紙巾先拭乾了他衣袖上的水,然後又拿紙巾墊在他衣袖裡,這才示意他吃雞腿。
大抵是餓了,沈晏白拿起一隻雞腿,狼吞虎嚥地吃起來,酥脆的雞腿碰到傷口,他疼得呲牙咧嘴,卻一點也沒有影響到食慾。他吃了一半,見賀雪生一直盯着他看,他有些小害羞,將手裡的雞腿遞過去,“花生,雞腿好香,你也吃。”
賀雪生搖了搖頭,“你吃吧。”
沈晏白繼續狼吞虎嚥的吃起來,吃着吃着,他看見托盤裡的紙巾,想起剛纔在馬路對面看到的那一幕,他將小臉送過去,示意賀雪生給他擦嘴。
賀雪生莞爾,只當孩子在撒嬌,心頭一陣柔軟。她拿起紙巾,溫柔的擦了擦的嘴,細心叮囑:“慢點吃,沒人和你搶,不夠我再去買。”
小男孩幸福充滿依戀地看了她一眼,又埋頭繼續和雞腿薯條作戰。
賀雪生託着腮,靜靜地看着他吃東西,窗外斜對面就是沈氏集團,此時已經到了下班時間,白領們步履匆匆地走出來,各自往家裡趕。
沈晏白吃幾口,就要賀雪生幫他擦嘴,很享受這樣的待遇。
“小白,以後不要和同學們打架了,知道嗎?”賀雪生邊給他擦嘴,邊趁機教訓他。
“爲什麼?”
“因爲力是相互的,你打了他,你也會疼。而且只有野蠻人才會動拳頭,文明人都動腦子讓對方心服口服。”賀雪生這番話說得極其護短,卻又不會教壞孩子。
沈晏白咬着雞骨頭,似懂非懂地盯着她,賀雪生嘆息了一聲,知道自己的話太深奧了,他可能聽不懂,她又道:“咱們不比蠻力,咱們比智力,用智商碾壓他。”
她身後的一對父子聽到她這番話,男人“噗哧”笑出了聲,賀雪生俏臉一紅,回過頭去,看到一個30左右的男人,黑西服白襯衣,眉宇間有着成功男人的自信。
賀雪生朝對方笑了笑,對方也回以善意的微笑。
沈晏白像是感覺到危機,像護仔的母雞,充滿敵意地瞪着對方,男人只是一笑,繼續輔導孩子做功課。
沈晏白將托盤裡的東西全掃進了肚子裡,撐得圓滾滾的,賀雪生示意他去洗手。過了一會兒,他洗了手回來,直接賴在賀雪生懷裡。
賀雪生拆開藥水,先給他的傷口消毒,然後給他上藥,看他疼得直吸氣,她湊近了些,噘着嘴衝他的傷處吹氣。
那絲絲涼意帶走了傷口上的火辣疼痛,沈晏白怔怔地看着面前溫柔細心的女人,心跳撲通撲通的,像揣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兔子,完蛋了,他真的愛上她了。
賀雪生給他擦完藥,感覺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也沒有多想,上好了藥,她將藥盒蓋上,看他穿着單薄,她隨口問了一句,“已經入冬了,你穿這麼單薄,不冷嗎?”
“冷。”沈晏白星星眼地望着她。
賀雪生嘆息一聲,真的不能指望男人能帶好孩子。她將藥水放進他的書包裡,站起來道:“那我們走吧,我帶你去買幾身過冬的衣服。”
沈晏白連連點頭,他們出了肯德基,現在是下班高峰期,不過他們很幸運的打到一輛出租車,車子駛向佰匯廣場。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燈光璀璨的佰匯廣場外面,賀雪生付了車費,牽着沈晏白進了佰匯廣場,直接去了童裝部。
賀雪生給他洗了幾套衣服,銷售員連忙幫孩子換上,她站在吧檯前,拿座機給雲嬗打電話,讓她把手機和包給她送下來。
沈晏白膚色偏白,長得也很漂亮,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從T臺走下來的小模特。賀雪生倚在吧檯邊,看他一身身衣服換下來,耳邊傳來專櫃組長的誇讚聲,她竟也覺得無比自豪。
到底是孩子,換了幾套後,就不耐煩了,這裡摸摸,那裡瞧瞧。
賀雪生瞧他真的累了,也不勉強他再試,直接讓銷售員將她選的衣服包起來。雲嬗下來時,就見衣服已經打包好,擱在沙發上。
她把包遞過去,看了看在專櫃裡遊戲區玩得不亦樂乎的小男孩,她說:“這些都是給他買的?”
“嗯。”賀雪生刷了卡,哪怕是在自己的商場,她也沒有說拿了衣服就走的道理。
“你這麼寵他,都趕上他親媽了。”雲嬗知道這個專櫃的價位,那一堆下來,還不得刷出去十幾萬,對一個陌生孩子而言,這太過了。
賀雪生簽了字,她說:“他是沈存希的兒子。”
“難怪了……等等,你說他是誰的兒子?”雲嬗驚愕地瞪大眼睛,這是什麼節奏?
“你沒耳背,去幫我拎幾個袋子下去,我拎不走。”賀雪生光明正大的使喚她,她和雲嬗之間,是上司與下屬,是保護與被保護者,也是朋友。
雲嬗還沒從這種打擊中回過味來,沈存希有兒子了,和誰生的?賀雪生知道還對他這麼好,難道是想當後媽?OMG,她想靜靜!
購物袋有十幾個,每袋裡都是搭配好的衣服,雲嬗一個人拎不走,專櫃裡還派了一名銷售員去拎,賀雪生朝遊戲區的沈晏白招了招手,道:“小白,過來,我送你回家。”
沈晏白立即屁顛屁顛的過來了,商場裡開了暖氣,他熱得滿頭大汗,專櫃組長送了一條墊背巾給賀雪生,賀雪生給他墊上,然後領着他去地下停車場。
到了地下停車場,雲嬗正彎腰接過銷售員手裡的袋子,她一頭巧克力色的捲髮垂下來,在胸前飄蕩。從賀雪生那個角度望過去,恰好看到她脖子上多了幾枚紫紅色的吻痕。
她眯了眯眸,雲嬗沒有男朋友,這事她是知道的,因爲雲姨時不時會在她耳邊唸叨,說家裡幾個都是不婚族,都要留着當和尚當老姑子,最後還怪上了賀宅的風水不好,不帶桃花運。
雲嬗沒有男朋友,脖子上這麼激.情的吻痕又是從哪裡來的,真真是耐人尋味。
不過現在小白在這裡,她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問,以免讓孩子聽到什麼少兒不宜的東西,她將沈晏白放上副駕駛座,給他繫上安全帶,這才上了車。
發動車子前,她說:“雲嬗,晚上來我房間一趟,我有話要問你。”
雲嬗大部分時間住在外面,偶爾纔會回賀宅,而她每次回去,必定是挑賀東辰不在的時候。聽賀雪生讓她晚上去她房間,那意思就是她今晚得在賀宅住下了。
她還來不及回話,賀雪生已經發動車子離去,身後一輛黑色奧迪悄無聲息的跟上去,直到車子遠去,她才懊惱的咬了咬脣,什麼問題,非得挑今晚問?還要當面問?
……
炫藍色的蘭博基尼平穩地停在依苑外面,賀雪生拿起手機,沒有一通未接來電。她相信,老王已經告訴沈存希,她把小白帶走了,她久久沒有送孩子回去,他連一通電話都沒打來過,心倒是寬,也不怕她把孩子拉去賣了。
腹誹了幾句,她剛要打電話叫他出來接孩子,就見電動門緩緩打開,男人揹着光從依苑走出來,他頎長挺拔的身影在燈光下略顯遲緩,卻並不狼狽。
沈晏白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跳下去,朝男人飛奔而去,“爸爸!”
賀雪生看着這一幕,眼前流淌過一股溫熱。恍惚中,她看見了一個小女孩,也這樣歡快的奔向男人,那一幕長久的存在她腦海揮之不散,以至於她根本沒有發現男人已經走近。
沈晏白呆呆地看着男人冷淡的走開,沒有像別的爸爸那樣抱起孩子,舉在肩上。他一直渴望坐在爸爸肩上看風景是什麼滋味,一定是將世界都踩在腳下吧。
可是爸爸從來沒有這樣舉過他,甚至經常無視他的存在。
小男孩雙肩垮了下來,一晚上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耷拉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起來分外可憐。
“不下車進去坐坐?”男人的清冷微啞的聲音傳來,賀雪生回過神來,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神情淡漠,像是客套,眸底分明摻雜了一抹希冀的光芒。
賀雪生移開視線,看着遠處那個受冷落的孩子,她輕聲道:“既然收養了他,就該對他好點,不是提供了遮風擋雨的地方,就是仁慈。”
賀雪生想起了自己,心有唏噓。
“那就回到我身邊,教我怎麼去對一個孩子好。”沈存希無恥的利用她心疼沈晏白的心理,想要將她牢牢攥在掌心,去他的傷害,她離開他纔是致命的傷害。
“……”賀雪生。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沈存希眸底那麼希冀之光越來越暗,最終熄滅,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黑與冷。他攥緊了拳頭,第一次用這般客氣疏離的語氣道:“賀小姐,麻煩你送他回來,以後不敢再麻煩你。”
賀雪生擡頭,觸到他眸底鋒銳的冷意,這男人變臉比翻書還快,看他轉身要走,她連忙道:“請等一下。”
沈存希腳步驟停,心裡再度升起希冀,他卻沒有轉過身去,怕自己的希望又會變成一場空。
身後傳來車門被關上的聲音,賀雪生升起後備箱,從裡面拿出給沈晏白買的衣服,擱在沈存希腳邊,十幾個袋子整整齊齊的碼在地上,她說:“這是我給小白買的衣服,他沒有冬衣。”
沈存希看着腳步的衣服袋子,有那麼一瞬間,他想狠心叫她拿回去,最終他還是忍住了,他語氣冷淡,“這些衣服多少錢,我進去拿給你。”
“沈存希,你非得和我分這麼清嗎?”賀雪生惱怒地瞪着他。
沈存希轉過身來,薄脣勾起一抹涼薄的弧度,他說:“賀小姐,只有沈晏白的媽媽,纔有資格給他買衣服。你不要錢,就把衣服拿回去。”
賀雪生氣得磨牙,這個矯情的男人,真是有種要把人逼瘋了去的節奏,她說:“十幾萬。”
“十幾萬?”
“十一萬。”
“零頭呢?”
“抹了。”
“零頭!”
“沈存希,你一個男人怎麼那麼磨嘰?”賀雪生心底着惱,她給沈晏白買衣服,是憐他從小被父母拋棄,更憐他沒有媽媽疼,纔會情不自禁。這會兒沈存希要拿錢給她,置她的心意於何地?
“零頭!”沈存希目光很冷,似乎一分錢便宜都不佔她的,和她分得清清楚楚。
“115800。”賀雪生到底沒有拗過他,心不甘情不願的報了數。
沈存希轉身,身影遲疑地往依苑裡走去,遠遠飄來兩個不帶感情的字眼,“等着。”
沈晏白站在門邊,也感覺到大人之間的劍拔弩張,他不安地站在原地,看看賀雪生,又看看走遠的沈存希,兀自拿鞋踢着地面。
不一會兒,沈存希去而復返,他手裡拿着一張支票遞給賀雪生,賀雪生垂眼看去,支票面額11580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不想欠她什麼。
賀雪生咬牙接過去,她對不遠處的沈晏白道:“小白,我先走了,乖乖聽爸爸和老師的話。”
沈晏白有些不捨,看了一眼眉目泛冷的沈存希,他乖巧的點了點頭,“花生,我還可以去找你玩嗎?”
“當然。”賀雪生點了點頭。
沈晏白看見她坐進車裡,他飛快跑過去,趴在車窗上,壓低聲音道:“花生,我會說服我爸爸,不管我爸爸怎麼反對,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放棄我,千萬不要放棄我。”
賀雪生失笑,這孩子偶像劇看多了麼,說的話也這麼煽情,她越過沈晏白,看到男人迎光站着,俊臉黑沉,她說:“乖,回去早點休息。”
沈存希俊臉黑沉的拎着沈晏白的後衣領,將他拽開。賀雪生瞧他一點也不溫柔的樣子,想說什麼,到底還是什麼都沒說,發動車子緩緩駛離。
後視鏡裡,那對父子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見,她才收回目光,加速駛離。
沈晏白追出去幾步,最終還是停了下來,他回頭瞪着沈存希,質問道:“爸爸,我和花生是真愛,你爲什麼要拆散我們?”
沈存希正準備拎購物袋,聞言差點栽地上,他擡起頭來,兇狠地瞪着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和花生是真愛,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和她在一起,她今天還給我擦嘴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她更溫柔的女人,等我長大了,我要娶她當我老婆。”沈晏白完全不知道娶她當老婆是什麼意思,只知道是永遠不會分開了。
沈存希被沈晏白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氣得不輕,他不再理會他,兩手拎起十幾個袋子,徑直往依苑裡走去。
沈晏白瞪着他的背影,他一番真情告白竟被爸爸無視了,他氣得眼眶一紅,爲什麼這些大人這麼固執,非得棒打鴛鴦?
遠遠的,傳來沈存希恐嚇的聲音,“還不進來,等着喂大灰狼?”
沈晏白到底還是個孩子,嚇得一咕嚕的衝進依苑,電子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
晚上,吃過晚飯以後,沈存希回書房處理事情,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打過來,等他處理完公事,已經九點半了,他想起什麼,起身走出書房,來到沈晏白房間外面。
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來,他伸手按在門把上,輕輕一擰,門開了,他徑直走進去。沈晏白盤腿坐在牀上,擺弄着新衣服。
剛纔蘭姨上來,要幫他收進衣櫃裡,他不肯。這是花生買給他的,他抱着睡覺都開心。
看見沈存希走進來,他氣鼓鼓地瞪着他,指控道:“爸爸,你進來沒敲門。”
“……”沈存希沒理他,他看見牀上那一堆衣服,看得出來,宋依諾的品位越來越好了,這一堆衣服無論是單品還是套裝,都是緊跟潮流的。
他在牀邊坐下,一米五的小牀,他這樣坐在那裡,長手長腳的,一下子顯得很窄小,他手指輕輕撥弄着那些衣服,心裡很不舒坦。
她給沈晏白買了這麼多衣服,也沒見給他買一件,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你很喜歡她?”沈存希心思轉了一圈,將目光落在那小小的人身上,看到他臉上的淤青和嘴角的傷,他也沒有多問。
沈晏白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週末我要出差,你把她請家裡來玩。”沈存希設了個陷阱。
“好啊好啊。”沈晏白立即歡喜了,請花生到家裡來玩,他們還可以培養培養感情,最關鍵的是爸爸不會當電燈泡,想想他就開心。
沈存希達到目的,他站起來,看了一眼牀上的衣服,道:“自己把衣服收進衣櫃裡。”
沈晏白因爲剛纔沈存希說的話,他看他順眼多了,將他的話奉爲聖旨般,“我知道了,爸爸,你別工作太晚,早點睡。”
沈存希腳步一頓,回頭看見他笑得沒心沒肺,他腦子裡映出另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沒來由得的煩躁,他轉身開門出去了,門剛合上,就聽到裡面傳來激動的聲音,“萬歲!”
沈存希微勾了勾薄脣,徑直回了臥室。
躺在冰冷的大牀上,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婚紗照,那是他住院時,吩咐嚴城印上去的,照着真人的尺寸,不過只有宋依諾一個人。
其實這樣看着挺驚悚的,用嚴城的話說,也不怕晚上惡夢纏身。
他是真的不怕,這麼看着她,他空寂的心纔會慢慢填滿,飲鴆止渴,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一想到那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他的頭又痛起來。
……
賀雪生回到賀宅,樓下只有雲姨一個人,看見她走進來,她連忙迎過來,“雪生小姐,還沒吃晚飯吧,我馬上去準備。”
賀雪生沒什麼胃口,被沈存希氣得胃疼,她擺了擺手,“雲姨,不用麻煩了,我吃過了,你幫我衝杯牛奶就好。”
“行,對了,雲嬗在你房間等你,她說你有事找她。”雲姨道,雲姨在賀宅做了一輩子的傭人,剛懷上雲嬗那會兒,雲嬗的父親就跟一個女人走了,她獨自將女兒撫養長大,沒有再嫁人。
雲嬗18歲那年,態度堅決的離開桐城,北上讀軍校。賀峰仁厚,將她的學費生活費全部包了。但是雲嬗性格剛毅,除了學費,生活費全部退了回來,她自己打工賺錢養自己。
好在她成績優異,年年都拿獎學金,再加上在學校裡的打工,生活費是不愁的。
兩年前,佰匯廣場落成,賀雪生要外出打拼事業,賀東辰憂心她的安全,千里迢迢將雲嬗帶回來,因爲除了她,他誰也不信。
賀雪生微微一笑,“我確實有事要找她。”
雲姨望着賀雪生欲言又止,賀雪生見狀,她道:“雲姨,你有什麼話就說吧,不用和我見外。”
“雪生小姐,雲嬗過了年就28歲了,女人過了25歲這個分水嶺,慢慢就變成了滯銷貨,再過了三十,就很難找到好人家,你和雲嬗年齡相仿,又經常在一起,你說的話她肯聽,你勸勸她,趕緊找個人嫁了,別一拖再拖,拖成老姑子了可怎麼辦?”雲姨憂心忡忡道。
她對雲嬗一直很嚴厲,不允許她早戀,也經常在她耳邊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讓她從小就對男人產生了排斥感,這都到了婚齡了,還是不急不躁的,她看着着急,也後悔自己曾經那樣在她耳邊亂說。
如今女兒成了不婚族,叫她怎麼不憂心她的終身大事?
賀雪生微笑着握住她的手,說:“雲姨,你放心,回頭我就給雲嬗放假,讓她找到男朋友才準回來上班。”
“那雲姨就在這裡謝謝你了,你要是有認識的品行兼優的男人,也給她介紹介紹,讓她早點收收心。”
“好,雲姨,那我先上去了。”賀雪生轉身上樓,她想到雲嬗脖子上的曖昧吻痕,心裡想着雲姨這準女婿,怕是已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