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存希只是看了她一眼,離得太遠,他又逆光而站,她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他並沒有走過來,跟在薄慕年身後轉身回了宴會廳。態度如此的冷淡,與剛纔在紅毯前一模一樣。
賀雪生站在迴廊上,她轉身看着窗外,巨大的全景玻璃外,夜景璀璨,被濃重的霧色瀰漫,一切如夢似幻,美得一點也不真實。
“雲嬗,七年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賀雪生問道,聲音裡有着說不出的蕭瑟與荒涼。
雲嬗搖了搖頭,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我兩年前纔回桐城。再說有些秘聞,都是封鎖的,除了當事人知道,別人只怕也不清楚。”
賀雪生重重的吐了口氣,因爲薄慕年剛纔欲言又止的話,她心裡像壓着一塊石頭一樣,沉重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說:“我去下洗手間。”
雲嬗擔憂的望着她,見她往洗手間走去,她連忙跟上。
洗手間向來是八卦滋生的地方,那是你想避開也沒法避開的。
賀雪生剛走進格子間,洗手間的門被人推開,進來兩個女人,站在洗手檯前補妝,“哎,你看見剛纔那個女人了嗎?叫賀雪生那位,你看她穿的那條裙子,把會長的風頭都搶完了。”
“我知道啊,賀雪生嘛,桐城的時尚達人,自從她接受採訪後,桐城有多少名門淑媛都在學她。不過啊,我聽說了一件事,她是賀家的養女,很那個啥的。”
“那個啥是什麼意思?”另一個身着藍色禮裙的女人一邊抹口紅,一邊不解的問道。
那女人四下裡看了看,然後壓低聲音道:“說得好聽點,是養女,說得不好聽,就是外圍女,聽說侍候了老的,又侍候小的,父子倆共用一個女人呢。”
“不是吧,還有這種?看着挺正派的一個人,怎麼竟是亂.倫?”那女人捂着小嘴,驚訝道。
“那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我和你說,你還嚇了一跳,據說賀少把她帶回家門去後,賀夫人氣得直接去了新西蘭,五年都未歸。這要不是他們亂搞,側耳把賀夫人氣得看不下去,離家出走麼?”
“這不是真的吧,就是你道聽途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懂嗎?她在賀家有多得寵,你看看她身上那條裙子就知道了,不過啊,這都是肉體換來的,真想問問她,被老的上完了,被小的上,誰讓她更爽?”
“這麼說來,倒有可能,說不定兩父子一起上……”
門外傳來這些不堪入耳的話,賀雪生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剛推開門要出去教訓她們,已經有人比她先一步。
雲嬗一手擰着一個裝廁紙的垃圾桶,往兩人頭上扣去。那兩個女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眼前一片黑暗,待意識到是廁所裡的垃圾桶,兩人都崩潰的大叫起來,一邊摘了垃圾桶,一邊怒吼道:“你幹什麼?”
雲嬗站在洗手檯前,動作優雅的洗手,看見那兩個嚇得花容失色的女人,她還不忘道:“難怪這麼臭,頭上戴便盆,這嘴乾淨得到哪裡去?”
兩個女人氣得全身發抖,扭頭一看鏡子裡,自己頭上還膩着用過的廁紙,兩人心裡就一陣反胃,一邊嘔吐,一邊去拿下廁紙。
地上亂糟糟的,兩個女人直跺腳,“你這個賤人,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憑你也敢往我們頭上扣屎盆子?”
雲嬗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們,“就你們能往別人頭上扣屎盆子?就不興別人往你頭上扣屎盆子麼?我今天只是教訓你們,做人最好把嘴巴放乾淨一點,否則下次扣的就不是屎盆子,而是……”
雲嬗眼中的威脅讓兩人都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不敢招惹她,又極不甘心,頭髮亂了,妝也花了,這一身穿出去要臭死的,“你有種,你給我們記着。”
賀雪生推開門走出去,看見她們狼狽不堪的模樣,她慢慢走過去,道:“雲嬗,你太調皮了,這兩位好歹算是名媛淑女,怎麼好往人頭上扣這個,瞧這兩張小臉水靈靈的,弄得渾身一股臭味,該怎麼出去見人?”
兩人轉頭望去,看見賀雪生從格子間裡走出來,頓時嚇得臉色蒼白。她雖是說笑的語氣,可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賀雪生走到洗手檯前,打開溫水開關,慢騰騰的洗手,看見那兩人還站在原地,她眉峰驟冷,“怎麼?兩位還站在這裡,是嫌屎盆子扣得不夠多,還想我再補兩個?”
兩人聞言,嚇得連忙拉開門,逃也似的跑了。
賀雪生打開銀包,補了下妝。雲嬗站在旁邊,在她臉上看不出喜怒來,她不由得擔心,“雪生小姐,她們胡說八道,你別往心裡去。”
“我要是往心裡去,我早就氣死了。”賀雪生將口紅放回去,端詳了一下鏡子裡的自己,雖然化了妝,卻難掩糟糕的氣色。
她剛出去工作那會兒,她聽過比這更惡毒的流言蜚語。那時候是怎麼捱過來的?她已經不想去回憶了。總之最後,她沒有被流言打倒,而是創造了一個屬於她的神話。
她以爲自己再也不會被人輕視,可事實上,原來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弱者。別人要在背後這樣惡毒的議論她,她根本就管不了。
雲嬗瞧着她眉目疏冷的模樣,她淡淡道:“不要管別人怎麼說,做好自己就好。”
賀雪生莞爾,“走吧,我們出去吧。”
回到宴會大廳,裡面衣香鬢影,衆人臉上端着得體的笑容,實在很難看透,這面具似的笑容下面,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賀雪生拿了一杯藍色的雞尾酒,找了一個角落待着,看着面前這些形形色.色的賓客。雲嬗緊跟在她身旁,也不多話,就是爲了保護她的安全。
遠處,徐卿與同生會會長站在一起,徐卿風華出衆,哪怕只是靜靜地站在角落,也吸引着別人的目光,兩人站在一起,同生會會長附在她耳邊,低聲說着什麼,徐卿臉上掛着溫婉雍容的微笑,看起來十分親近的模樣。
而此時她們討論的,正是賀雪生,同生會會長淺笑盈盈,“我沒說錯吧,賀小姐與你有幾分相似。”
“嗯,是有那麼幾分相似,你說她是賀家的養女?”徐卿的目光在宴會廳裡轉着,似乎正在找什麼,等她看到倚在羅馬柱上品酒的賀雪生,向她遙遙的舉了下杯。
賀雪生一怔,也舉杯示意了一下。
同生會會長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也發現了賀雪生,她收回目光,道:“聽說是收養的,不過外面也盛傳了些風言風語,當不得真。”
“哦,什麼樣的風言風語?”徐卿似乎很感興趣。
“賀雪生的身份無從查起,據說與七年前沈氏總裁的夫人長得極爲相似。說起這位沈太,也算是個傳奇人物。嫁了兩次,兩次都沒得到善終,嫁給沈家老四的當天晚上,死在警局的爆炸中,想想真是可憐。”同生會會長很少在背後說人,她感覺得到,徐卿對賀雪生很感興趣。
這種興趣不是說人是非的興趣,而是對她感到好奇。
徐卿抿了抿脣,不知爲何,心裡竟難受起來。
同生會會長察言觀色,瞧她神色不豫,也就不再提這一茬,直接揭過,“這位賀小姐,倒是個人才,我們昨天去逛的佰匯廣場,就是她在經營,把事業做得紅紅火火,我們家那位啊,一提起她,都說巾幗不讓鬚眉啊。”
徐卿聽着,忍不住看向賀雪生,賀雪生已經轉過身去,與另一位名門淑媛在交談。她遠遠看着,竟有些心疼這孩子。
晚宴結束時,已經快十點了,賀雪生去和同生會會長告別時,並沒有看到那位徐卿夫人。她沒放在心上,與雲嬗離去。
賀家司機將車停在旋轉玻璃門外,兩人走出去,方纔看見沈存希倚在車門上,似乎正在等她們。
賀雪生腳步一頓,一整晚的裝不熟,這會兒卻站在這裡等,這是唱的哪一齣?她緩緩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仰頭望着他。
他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夜色,那夜色似乎暈染在他眼底,一片蒼茫之色,他淡淡地望着她,道:“如果你心疼那孩子,就勸韓美昕不要離婚,否則拿到離婚證書那天,就是她們母女永別之時。”
賀雪生心裡一驚,手指下意識捏緊銀包,“什麼意思?什麼叫她們母女永別?薄慕年到底要做什麼?”
“他要做什麼,我們都勸阻不了。話我已經帶到,再見!”沈存希直起身體,雙手抄在褲兜裡,身姿優雅的轉身走開。
賀雪生心中焦急,她快走兩步追上沈存希,伸手攔在他面前,“沈存希,你把話說清楚,薄慕年他憑什麼這樣做?”
“就憑韓美昕放棄了撫養權,對於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來說,她是最不稱職的母親,她沒有資格再見孩子!”沈存希這話說得無比冷酷。
賀雪生渾身顫抖,難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怎能說出如此涼薄的話來?“美昕有什麼錯?薄慕年當年不拿契約逼她,她不會把自己賣給他,兩個人的感情出了問題,爲什麼不兩個人自己去解決,爲什麼要拿孩子當利器,去刺傷對方?”
沈存希凝着她的目光,有着說不出的冷意,他道:“因爲這是他最後一步棋,如果還是無法挽回,那麼……”
賀雪生搖頭,再搖頭,“薄慕年錯了,他一定會後悔的!”
沈存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拿開她擋住去路的手,緩緩走入夜色中。
賀雪生看着他的背影,踉蹌着後退了幾步,雲嬗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滿眼都是淚光,看着絕然離去的男人,爲什麼他們這樣心狠?
“雲嬗,我是不是錯了?”賀雪生悽迷地問道。
雲嬗扶着她,看着她絕望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什麼錯了?
半晌,賀雪生搖了搖頭,她什麼都沒再說,彎腰坐進車裡。到底什麼是愛呢?愛難道不是成全嗎?薄慕年對美昕的狠,讓她迷惘。
他到底把美昕當什麼了?當成是自己的女人,還是一條狗?因爲不聽話,所以就要拿她最在意的東西虐殺她?
一段婚姻維持不下去,難道僅僅是美昕一個人的原因,他薄慕年就一點錯都沒有?他此番作爲,太讓人心寒了。
……
車子駛出去一段路,賀雪生一聲不吭的坐在後座,偏頭望着窗外的景色,雲嬗坐在副駕駛上,看着她倍受打擊的模樣,張嘴想勸,又不知道該怎麼勸她。
忽然,賀雪生直起身體來,目光隨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移動,“雲嬗,你看,路邊那輛車旁站着的是不是徐卿夫人?”
雲嬗連忙看向窗外,離得有些遠了,她依稀看見那位夫人灰色大衣裡面的青花瓷旗袍,她不確定道:“是吧。”
“福伯,停一下車。”
“是,雪生小姐!”福伯停下車,午夜的路上,車輛很少,福伯倒了一段路回去。
離得近了,賀雪生看見站在車旁的確實是徐卿。很奇怪,她們今晚才見面,她竟第一時間就認出她來。她推開車門下車,小跑着來到加長林肯房車前,林肯房車前面的引擎蓋支起,一名身穿西服的司機正在檢修。
賀雪生快步走到徐卿面前,關切道:“夫人,車子拋錨了嗎?”
徐卿也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溫婉淺笑,“是啊,出了點故障。”
兩人都穿着宴會上的禮服,外面只穿了一件大衣。此時夜深露重,一說話,就噴出嫋嫋白霧來,賀雪生走到司機面前,問道:“師傅,能不能修好?”
那位司機滿臉的油漬,看樣子問題很棘手,他道:“恐怕不行了,只能打電話叫人來拖車。”
賀雪生轉頭望着在夜色裡,輕跺着腳取暖的徐卿,這會兒她方纔相信,她確實不是三十出頭的人,因爲火氣不足了。
她走到徐卿面前,善意邀請,“如果夫人不嫌棄,我送您回去吧。”
“這怎麼好意思?”徐卿已經凍得渾身都僵了,剛纔看見賀雪生下車過來,她勉強能維持住儀態,這會兒冷得什麼都顧不上了,“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您是會長的貴客,亦是我的貴客,請吧!”賀雪生平時不是這樣熱情的人,但是看見徐卿凍得青紫的脣,她就不忍心把她扔在這裡。
而且她身上有種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感覺很親切。
在賀雪生的人生裡,其實沒有一個可以充當母親的角色。宋夫人是給她帶來災難的人,讓她從幸福的天堂墜入深淵中,從此家不像家。
她以爲董儀璇是她的親生母親,對她有過孺慕之情。董儀璇給過她一些母親的溫暖,然而好景不長,當她知道她不是囡囡時,那份母愛就變成了鏡花水月。
然後是顏姿,顏姿扮演的角色,是她的婆婆。她原以爲顏姿是真心疼她,後來事實證明,她只是別有用心。
最後一個是賀夫人,從她被賀東辰帶回賀家,賀夫人對她就恨之入骨。
四個都可以扮演母親的女人,卻沒有一個人真心疼她。也許是她本身不招人愛吧,所以她們纔不喜歡她。
她越是得不到母愛,其實心裡越渴望得到母愛。每次看見雲嬗和雲姨鬥嘴,看見賀允兒賴在賀夫人懷裡撒嬌,她就格外羨慕。
徐卿和賀雪生回到車裡,車子駛出去,徐卿住在三環外的一處莊園裡,與賀宅的方向是南轅北轍。此刻夜已深,徐卿心裡感到很不好意思,“賀小姐,害你繞這麼遠的路送我,真是不好意思。”
“夫人太客氣了,這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您不要放在心上。”賀雪生笑道。
徐卿微笑道:“看來是我們有緣,今天我本不打算出門,麗華對你讚不絕口,一定要給我引薦。賀小姐溫婉善良,不知道有沒有婚配?”
賀雪生神色一怔,沒有回答。
徐卿立即打圓場,“是我太唐突了,就是特別喜歡賀小姐,就多問了幾句。”
“沒事,我暫時沒考慮個人問題。”賀雪生微笑地望着她,避免彼此尷尬,就把這個話題帶過去了。
徐卿沒有再多問,以免唐突,車廂裡一時陷入靜默。賀雪生不知道應該和徐卿聊什麼,索性偏頭看着窗外的夜色,她想起沈存希剛纔那番冷酷的話,幽幽的嘆息一聲。
徐卿聽到她的嘆息聲,轉頭打量她,時明時暗的光線裡,她精緻的俏臉上蒙上了一層憂鬱,“賀小姐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賀雪生收回目光,望着身旁的華貴女人,她很美,坐姿優雅,像一幅畫。她說:“遇到一個難題,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什麼樣的難題,能和我說說嗎?”
賀雪生猶豫了一瞬,想着她們今日一別,只怕也沒有機會再見面,便道:“是關於我一個朋友的,她想離婚,但是男方不肯,拿孩子威脅她,稱這是他唯一能留下她的手段。可我覺得我這位朋友,要是聽到這些話,會更加堅定離婚的決心。我在苦惱,應不應該把話帶給她?”
“你是擔心你把這些話轉述給她,會害她離婚,是嗎?”徐卿的聲音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像是夏日的一股涼風沁入心脾,讓人感到舒服。
賀雪生點了點頭,“是,她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爲了我失去太多,我不希望她最後落得兩敗俱傷。”
“感情的事,旁人再怎麼勸,也沒有當事人的體會更深。有些感情,或許真的維持不下去,纔會選擇結束。你這位朋友,有自己的處事原則,有時候兩個人離得太近,反而看不清自己想要的什麼。適當的遠離,也許會更好的開始。”
賀雪生詫異地望着她,她這番話讓她感覺有點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裡聽到過,“謝謝夫人,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徐卿莞爾,“我什麼忙也沒幫上。”
一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了莊園外面,徐卿坐在車裡,有種時間過得太快的遺憾,她轉頭看着賀雪生,溫婉道:“賀小姐,改天若有機會,到莊園來坐坐。”
賀雪生微笑點頭,“好,夫人盛情邀約,我必當赴約。”
徐卿從手拿包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賀雪生,名片上印着蘭花,還散發出淡淡的蘭花香味,品味高雅,實乃不俗。
賀雪生接過名片,很喜歡上面的蘭花,像徐卿給人的感覺,“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事給我打電話。若是有心事,只要賀小姐不嫌棄,也可以來找我傾述,我在桐城還會待上一段時間。”
賀雪生看着名片上徐卿兩個字,她點了點頭,“好的,夫人。”
徐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車身下車。司機將車門合上,快步上車。賀雪生降下車窗,衝着站在夜色裡的徐卿揮了揮手,“夫人,進去吧,我走了,再見!”
“再見!”徐卿亦擡起手朝她揮了揮,看見車子駛入夜色中,她在莊園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朝莊園裡走去。
……
賀雪生回到酒店,韓美昕已經睡下了,屋裡開了暖氣,她脫下大衣搭在沙發上,疲憊地坐在沙發上。雲嬗跟在她後面,看她俏臉上帶着濃濃的倦意,她道:“雪生小姐,時間不早了,去洗個澡,準備休息吧。”
“雲嬗,他們的心怎麼那麼狠?”賀雪生閉上眼睛,眉宇間糾結着痛苦,沈存希替薄慕年說的那番話,讓她對他的爲人與處事的方式產生了質疑。
深情不悔的沈存希,殘酷狠辣的沈存希,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
“雪生小姐,一個人在面臨失去時,總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極端行爲。這也證明,薄先生是真的愛韓小姐,只是這種愛,被他表達得過於簡單粗暴。但並不表示,他不愛韓小姐。”
“……”賀雪生一陣無語,“那你確定這是愛嗎?”
“愛情分很多種,有至死不渝,有情深似海,也有讓你無法認同強勢佔有與死不放手。你記得年少時,有一部最火熱的愛情片,我記得裡面的道明寺,就是這樣一個霸道的男人。杉菜不愛他,他就要整死她。其實在整她的過程,他自己也是心痛的。愛情是一把雙刃劍,傷了對方的同時,也會傷了自己。”雲嬗的心靈雞湯,煲得不溫不火,偏偏又直入人心。
賀雪生轉頭看向內室,“真的有這樣的愛情嗎?不能在一起,就要毀滅對方?”
“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因爲他們之間有愛有共同的牽絆,這是怎麼都無法割捨的血脈親情。”雲嬗道。
賀雪生點了點頭,“也許愛情還有一種,那就是相愛相殺。”
“……”
夜深人靜時,拘留所裡傳來皮鞋碾壓在地板上的聲音,回聲清脆。男人在其中一間門前停下來,拘留在此的是警局前局長,雖然還未上訴,但是他的結局已經在預料之中。
男人戴着墨鏡,神色幽沉地盯着躺在地鋪上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躍而起,急速衝過來,雙手牢牢抓住鐵門,看着面前的男人,“救我,救我,求你救我出去!”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短短兩日,他從風光無限的警察局局長,變成了階下囚。如今風光不再,神情憔悴,頰邊生起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格外荒涼。
男人眼中掠過一抹同情與憐憫,淡淡開口,“當年你搭那把手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棋局裡脫開身。你還是安心待在這裡,你的夫人與孩子,我們自會照顧好。”
中年男人瞳孔緊縮,他攥緊了鐵桿,男人聲音雖淡漠,可是話裡的威脅卻十分清楚,“你們不能這麼對我,我要見他,你讓他來見我。”
“你是什麼身份,也敢讓他來見你?他交代你的事,你不僅沒辦好,還給搞砸了,他沒有殺人滅口,已經對你仁至義盡。”男人的聲音格外張狂。
中年男人眼中掠過一抹怯懦,心裡卻極不甘心,“爲什麼要這麼對我?爲什麼?”
“怪只怪你爲了陷害沈存希,曝露了自己的身份。你把沉睡的獅子弄醒了,怎麼也該付出一點代價,不是嗎?”沈存希雷厲風行,幾天就收集到他的罪證,將他拉下馬來。
“你們不救我,就不怕我告發你們?”中年男人還在做垂死掙扎。
“只要你不在乎你夫人和孩子的命,你大可以試試。不過你現在已經開罪了沈存希,就算你告發我們,又能在他面前得到什麼好處?只怕他知道七年前的事有你參與,也會恨不得將你剝皮抽筋,怎麼可能管你死活?”男人有恃無恐,“放聰明點吧,你沒有後路。”
中年男人氣得眼眶腥紅,他說得對,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頹然地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男人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前,他丟下一句,“我來是提醒你,記住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不要給你夫人與孩子招來殺身之禍!”
中年男人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他終於絕望地嘶吼起來,他被權力蒙了心,如今一步錯,步步錯,再也無法挽回了。
……
翌日早上,不到五點,韓美昕就醒了,她偏頭看見賀雪生睡在她身側,她心裡感到很溫暖,在她這麼難過的時候,有好朋友陪在身邊的感覺,真的太好了。
大概是昨天睡得好,所以她現在睡不着。她拿起手機,手機上有一條未讀短信,她點開來,是小週週發過來的,“媽媽,你在哪裡啊,奶奶說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後面有一個淚如雨下的表情,韓美昕心口一陣鈍痛,她閉上眼睛,眼淚決堤般涌了出來。她豈會真不要她?可是就算她要她,又怎麼要得起?
和薄慕年在一起這麼多年,他有多偏執,她不是不知道。爲了小週週,她忍耐了六年,如今再也無法忍耐下去。
可是小週週,她可憐的女兒,她到底該怎麼辦?
韓美昕翻來覆去的看這條短信,越看心裡越難受,她輕輕起身,沒有驚動賀雪生,悄悄走出內室。出來就看見客廳沙發上坐着一個黑影,她嚇了一跳,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臟,喝問:“誰?”
“韓小姐,是我,雲嬗。”雲嬗按開茶几上的壁燈,屋裡的光線頓時亮了起來。
韓美昕看清雲嬗,她鬆了口氣,“雲小姐怎麼在這裡?”
“雪生小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韓小姐這是要出去嗎?”雲嬗看見她手裡提着包,腕間還搭着外套,所以纔有此一問。
韓美昕點了點頭,“有點事要辦。”
雲嬗站起來,中性的打扮,讓她渾身自帶一種利落的氣場,她說:“韓小姐,有些話其實輪不到我來說,雪生小姐很關心你,希望你再考慮一下離婚的事。她從小孤單長大,非常清楚被拋棄的滋味,她不希望小週週也失去了家庭的溫暖。如果不是原則上的錯誤,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大人離婚,可憐的就是孩子。”
韓美昕抿緊脣,半晌,她說:“讓她睡吧,別吵醒她。”
雲嬗目送她離開,房門剛關上,內室的門打開,賀雪生站在門邊,定定地望着緊閉的房門,她苦笑一聲,“我們終究還是改變不了她的決定,對嗎?”
“她還在乎孩子,也許事情並沒有我們想象那樣糟糕。”雲嬗道。
“但願吧。”賀雪生摁了摁太陽穴,轉身落寞地走回內室。
賀雪生病了,病情來勢洶洶,渾身燒得跟火球似的。雲嬗在外面左等右等,等過了十點,都沒有見她起牀,她走進內室,才發現她臉頰透着異樣的潮紅。
她伸手覆在她額頭上,觸手滾燙,燙得她的手往回一縮,她輕喚道:“雪生小姐,雪生小姐,你生病了,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媽媽,好疼!”賀雪生無意識的呻吟了一聲,雲嬗一怔,將耳朵貼靠在她脣邊,聽她呢喃着,“沈存希,我好疼……”
雲嬗擡起頭來,連病了都喊着沈存希的名字,唉,真是一對冤家!
賀雪生的病來得突然,雲嬗不敢耽擱,連忙打電話給家庭醫生,家庭醫生匆匆趕來時,雲嬗正在給她物理降溫,但是效果顯然不好。
家庭醫生給賀雪生診斷了一下,問雲嬗,“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早上開始的。”雲嬗連忙道,她一定是昨晚受了風寒,纔會一病不起。
“她這是風寒所致,再加上鬱結在心,所以病情來得很猛,我給她開點退燒藥,再輸兩瓶液體,要還是退不了燒,恐怕只能送醫院了。”家庭醫生一邊說一邊從藥箱裡拿出一盒退燒藥,讓雲嬗給賀雪生喂下。
雲嬗去倒了杯溫開水過來,扶着賀雪生將退燒藥喂進去,她乖乖的嚥了,躺在牀上又開始說胡話。
家庭醫生給了輸好液體就離開了,雲嬗坐在旁邊,聽她喊完沈存希,又喊着一個名字,“小憶,小憶,媽媽對不起你……”
到了下午,賀雪生燒得更厲害了,雲嬗給她量了體溫,40.5攝氏度,她手一抖,連忙拿起手機,正想給賀東辰打電話,她忽然想起什麼,直接拿她的手機打給了沈存希。
沈存希正在開會,聽說賀雪生燒得很厲害,他二話不說,丟下一堆正等着他開會的高層,一路風馳電掣般趕去酒店。
20分鐘後,他站在套房外面,按得門鈴叮咚叮咚響。雲嬗過來開門,見門開了,他如一陣旋風似的捲進去。雲嬗關上門,連忙跟過去。
“她燒了多久了?”
“快一天了,燒退不下來,要送醫院了。”雲嬗看着臉色鐵青的男人,這哪裡還是昨晚那個神色淡漠的男人,分明緊張得要死。
沈存希脫下大衣,裹在賀雪生身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出套房。
雲嬗收拾好東西,出來時走廊上已經不見人影。
沈存希送賀雪生去醫院,醫生給她輸了強效退燒藥,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一直躺在牀上說胡話。沈存希將耳朵貼在她蒼白的脣上,只隱約聽到幾個人名,喊得最多的還是媽媽與小憶。
聽到小憶,他心如刀絞。他坐在牀邊,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放在脣邊輕啄,“依諾,對不起!”
一直到晚上,賀雪生的高燒才退了下來。她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鼻端縈繞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輕蹙了下眉頭,知道自己在醫院。
她動了動身體,渾身痠痛,像是剛被大卡車碾壓而過。
右手好像被什麼壓住,她望過去,首先入目的是一顆黑黑的腦袋,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誰,她縮回了手。這個動作驚醒了男人,他喊了一聲“依諾”,然後清醒過來。
看見躺在病牀上已經睜開眼睛的賀雪生,他連忙站起來,微微俯下身,大手撐在牀側,因爲突然壓下來的重量,牀往下沉了沉。
“你醒了,還在發燒嗎?”說完,他伸手覆在她額頭上。賀雪生不自在的轉過頭去,躲開他的手。
沈存希眼神黯淡,大手在虛空中僵了一瞬,然後收回去,他說:“燒好像退了,剛纔蘭姨送了粥過來,你餓了嗎,要不要我給你盛一碗?”
賀雪生沒辦法做到他那麼自在,她心裡有些彆扭,“我沒胃口。”
“多少吃點吧,你高燒了一天,滴水未盡。”沈存希起身去小廚房裡盛了一碗百合粥出來,粥香四溢,賀雪生並來想說不餓,一張嘴,肚子就開始抗議,咕嚕嚕叫起來。
她一臉尷尬,甚至不敢去看沈存希的神情。
沈存希只當沒有聽見,他將碗放在牀頭櫃上,然後把病牀搖起來,搖到一定的斜度,他拿了枕頭墊在她身後,又給她披上外套,然後側身坐在牀邊。
剛送來的粥,還冒着滾滾青煙,沈存希攪勻了,然後舀了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溫度合適的再餵給她。賀雪生心裡說不出的不自在,她伸手去拿碗,“我自己來吧。”
沈存希讓開她的手,“你確定你現在有力氣端得起碗?”
賀雪生剛出了一身虛汗,這會兒確實沒什麼力氣,但是還不至於連端碗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她知道她肯定搶不過沈存希,再加上她太餓,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爭執上。
粥再度送到她脣邊,這次她沒再多話,張嘴吞下粥。
沈存希很有耐性,每一勺都會吹一吹,然後送到她嘴邊,一人喂一人吃,病房裡安靜得出奇。很快,一碗粥見了底,沈存希拿紙巾給她擦了擦嘴角,“還想吃嗎?”
賀雪生一整天沒進食,再加上蘭姨熬的粥味道很好,綿軟滑糯,她很想再吃一碗,但是想到他還要給她餵食,她就搖了搖頭,“不想吃了。”
沈存希看了她一眼,明明就還想吃,偏偏不肯承認。他起身去廚房,又盛了一碗粥出來,然後豎起病牀上的小桌,將碗放在小桌上,“吃吧。”
賀雪生愣愣地看着他,她明明什麼都沒說,他卻全部都看穿了。那一瞬間,她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送進嘴裡,卻食之無味。
她想她還真是矯情,他喂她的時候她不自在,卻覺得這粥香糯可口。他不喂她了,讓她自己吃了,她卻嘗不到粥的味道。
沈存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靜靜地望着她,醒着她又豎起了渾身的尖刺,哪裡還有睡着時的半分可愛?可偏偏就是這麼個女人,折磨得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寢。
想起她剛纔昏睡時,反反覆覆呢喃的那個名字,有些傷種在心裡,怕是這輩子都難以磨滅。
賀雪生喝完了粥,沈存希收走碗,目光溫軟的望着她,“再睡會兒吧,我去洗碗。”
賀雪生望着他頎長挺拔的身影,猶豫了一瞬,她問道:“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沈存希倏地捏緊了掌心裡的碗,她剛好一點,就急着趕他走麼?他抿了抿脣,淡淡道:“在你出院前,我留在這裡照顧你。”
看他起身朝小廚房裡走去,賀雪生脫口而出,問道:“沈存希,七年前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