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抹纖弱的身影漸行漸遠,禹帝心下一緊,不由喚道:“若蘭……”
一邊喚着,一邊舉步追了上去,待到緊緊擁她入懷,“若蘭,是我沒有信守當初的諾言,是我辜負了你。這段時日白兒失子內心鬱結,不免需要我多加關懷,卻是冷落了你。但我日後定會加倍彌補你的,莫要傷心了好麼?你與白兒,便是我的娥皇女英呀。”
而孰不知,這情深意濃的相擁一幕卻落入了另一人的眼中,成爲錐心之刺。是誰曾在她耳邊說着今生只她一人?是誰曾說的,在他心中她一人敵得過無數?是誰曾說的"若你想要,我給你。"?可是這一幕的深情相擁卻打破了過往的所有美好回憶,幸福虛假的面具零碎了一地。而橫兀在白霓裳與納蘭容鈺之間的心結,註定深深紮根,再難修復。
見禹帝駕臨,一應宮女太監們紛紛行禮,而後皆識趣地退了出去。
宮殿深處,華幔委地,雕欄玉砌,卻是滿殿寂寂無聲。一名單薄的素衣女子倚窗而坐,目光寂若寒潭,長裙曳地,娥眉不掃自有一番動人的風華。對於禹帝的到來,她恍若未覺,低低吟哦:“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如此淒涼悱惻的詩詞,和着女子清冷玉脆的嗓音,莫名的教禹帝心頭閃過一絲不安。他脫下身上的披風不由分說地蓋在女子身上,薄斥道:“白兒,冬日裡風大,你怎能穿得如此單薄地坐在這兒吹風?這萬一要是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對禹帝的關切與微慍,女子恍若未聞,只一味瞧着窗外的風景出神。姣好面容的每一根細紋裡都雕刻着心如死灰的寂然。
一個月了,自甦醒後,白霓裳不言不語,彷彿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就連禹帝小心翼翼地與她提起孩子之事時,她亦是表情淡然地聽着,眸色波瀾不興,彷彿她從來沒有過那個孩子,彷彿她從未那樣深切地在意過那個孩子,更彷彿……孩子的離去不曾給她的
生命留下過一絲一毫悲痛的痕跡。她總是安靜地坐在宮殿深處,坐看日影西斜、枯葉漫天,如此過了一日又一日。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宛若一座巨大陰森的牢籠,象徵着至高無上的恩寵與榮華,卻禁錮了她的自由。禹帝憐惜她小產失子後身子虛弱,每日處理完朝務後必來看她,未央宮夜夜專寵,他甚至給予她不必出席冊後大禮而封后的特權。如此隆寵,舉國震驚。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不僅飛上枝頭變鳳凰,一路從親王正妃扶搖直上成爲一國之母,甚至還是南陌史上第一位不曾接受冊封禮的皇后,白霓裳的隆寵自此達到了無人可企及的高度。只是繁華尊貴如斯,那嵌藏在如花嬌顏後的刻骨憂傷又有誰是知音人?又有誰能真正懂得她心底無法言喻的悲痛與絕望?
禹帝輕嘆一聲,似已習慣了白霓裳的漠然,轉首去問一旁服侍的琳心,“你們主子今日可好?”
“回皇上的話,主子一切如常。每日按時喝藥就寢,只是飯依舊吃得很少。”琳心恭謹地答。
禹帝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下去。他挨着女子而坐,環住她瘦削的肩膀,話語溫存:“白兒,莫要再這般折磨自己了。孩子的離去原怪不得你,你還年輕,咱們來日方長,日後定會膝下兒女成羣的。”
寂若寒潭的眸子略有鬆動,流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白霓裳不禁回憶起那日太醫所說的話來。
“王太醫,朕問你,娘娘的胎像向來很穩,何以竟會驟然間小產的?”
王太醫是太醫院的院首,亦是禹帝指派給白霓裳安胎的太醫。
王太醫遲疑片刻,如實答道:“回皇上的話,據微臣替娘娘把的脈像來看,娘娘體質本就虛寒,胎像其實不甚穩固,且小產前不知爲何娘娘體內竟有劇烈打鬥過的痕跡,兼之憂思太甚,這才造成了滑胎。臣所言句句屬實,斷不敢欺瞞皇上。”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化作鑽心的疼痛。白霓裳潸然淚下
,孩子,竟是孃親手害死了你麼?竟是你自己的親生孃親麼?她曾立誓,若有一日有人要殘害她腹中的胎兒,她必將那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可如今驀然發現罪魁禍首竟是自己,教她情何以堪?又教她如何原諒自己?她不止一次地想,若是那日深夜她不那麼好奇去尋那彈箏之人,她沒有運功,是否孩子百年不會離她而去?可是一切,終究還是晚了,孩子早已失去。對於一個母親而言,再沒有比失去孩子更教她痛苦之事了。
白霓裳的眼淚洶涌而出,仰天默默無言。如何寬恕?不,此生此世她都不會原諒自己。
禹帝瞧着亦是止不住的心疼,強笑道:“白兒,四弟凱旋歸來,是以今夜我在昭陽殿設宴爲他洗塵。你也一道去吧。”
女子幽寂的眸心倏然閃過一道亮光,破天荒地做出應答:“好。”
南陌大軍如今尚在長安,納蘭容逸是提前啓程歸來。而她心裡很是清楚他爲何要這般急着趕回來。此時此刻,她能傾心信賴的亦只有他了呀。
兩人又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兒,一名內侍神色匆匆而至,行禮過後於禹帝耳畔低語幾句,禹帝微怔,隨即起身,“白兒,朕……”
女子眉色安然如初,淡淡道:“你去忙吧。”
禹帝見她今日神色略有見好,自己便要離去不覺心生歉疚,“那今晚夜宴時朕來接你。”
白霓裳輕輕點頭。
不知是湊巧還是有意,禹帝甫一出去,畫扇便翩然而至,身後還跟隨着兩名侍衛。此刻內殿已悄無一人,畫扇等人進去之後,門扉緊掩,琳心在外頭守着,滿目戒備。瞧這幾人的模樣,倒像是在進行什麼極重大又秘密之事。
“姑娘。”畫扇輕聲地喚,女子應聲回頭,“人帶來了?”
此時那兩名侍衛趨身上前,摘去頭上的帽子,赫然竟是明道遠與宇文飄雪。畫扇無聲退出,與琳心一道把守着宮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