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裳並不曉得,她的一句無心之語就這般輕輕地撥開了男子塵封多年的往事,叩開了一扇從未有人開啓過的門扉。
“子瞻,你怎麼了?”只他發怔那一會兒的功夫,白霓裳就已跑到了他的跟前。
上官熙華收斂心神,復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語氣裡卻含了一絲輕微的怪責:“夜裡這麼冷,你不好好地待在帳篷裡面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白某人絲毫不懼公子無雙的威嚴,擡起下巴答得理直氣壯:“我睡不着,所以出來找你聊天啊。”
上官熙華目光清冷如月光,顯是不相信女子方纔的說辭,輕輕一嘆:“你不必覺得心有不安,我素來都這般照顧女子的。”
“我知道。大概我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子吧。行走江湖這些年,我向來獨立慣了,不太習慣被人照顧着。”女子仰頭望月的側臉滿是落寞,“而且,我總是習慣執劍擋在他的身前,從來不曾因爲是女兒身而躲在他的身後。因爲,站在他的身畔,我們是可以生死與共的。”
“他?他是誰?想來應該不是禹帝吧?”無雙姣好的眉毛擰在一起,像是大雨過後繁花落盡的冷冽。
白霓裳低頭看他,臉頰不由綻出一抹沉醉的笑靨,“他自然不是納蘭容鈺。那個人,他是我心裡唯一喜歡的人。爲了他,我甘願傾盡所有。”
上官熙華平靜微笑:“能讓你這般付出的男子,必定是極出色的。坦白說,我很羨慕你心裡的那個男子。只是,如若真心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捨得讓她爲他人披上嫁衣,傾盡所有?”
白霓裳心頭一窒,雲開霧散的疼痛襲遍全身,她手足發冷,卻下意識地爲雲千歌辯護:“那是因爲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我知道的,但凡有一丁點兒法子可想,他絕不會這般待我。”
“你倒是很相信他。”男子略挑眉毛,眉心冷然,語出如冰:“只是縱
然有千百萬個不得已的苦衷,如此做法,亦不值得原諒。真心愛慕一個人,恨不得把世間一切最好的都擺到她面前,如何還會狠心讓她去嫁作他人妻?”
白霓裳轉過身去,冰涼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何須原諒?他從來都沒有許過我什麼,從未說過一句心裡有我或是在意我的話。可即便如此,我仍是心甘情願地爲他付出一切。不是他狠心,只是我太癡傻。”
可是在愛情的世界裡,如果傻瓜遇上了傻瓜,故事依舊會開始。一如白霓裳,一如納蘭容逸,一如數年後的某人……
兀長的沉默過後,上官熙華再度開口:“從前讀《石頭記》的時候,有一句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裡。寶二爺曾言‘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兒是泥做的骨肉’,是以林妹妹每每生氣動情總是垂淚。而他亦是歷盡大觀園的紅粉佳顏後方恍然驚醒,原來一人一生只可得一人的眼淚,從此一顆心只系在林妹妹的身上。而可嘆林妹妹身世飄零,最終亦只落得淚盡而終的淒涼結局。小白,情之一字,世人甚少能看得破,旁人勸說亦是無益。只是讓你落淚的人並不值得你去喜歡,值得你喜歡的人決計捨不得讓你落淚。我只願你心裡的那人他待你,亦如你待他那般的真心,莫要讓你落得如林妹妹一般纔好。”
上官熙華推着轉身要走,不想背後卻傳來幽幽一句:“子瞻,謝謝你。可我心裡愛着的那人並不是尋常男子,而是九五至尊,他的身上還揹負着天下蒼生大計。況且我聽你說得這般頭頭是道,便猜你必定從未爲誰動過情。若是曾爲情所困,你定會明白,不是真正在意的人,你根本不會爲他掉一滴眼淚。若是他無心之過讓你爲他落淚,他心底定會比你還難過。”
兩人背對着,若有若無的情絮瀰漫開來。上官熙華忽而清冷一笑,嘆息道:“也許,當真是我不懂吧。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像林妹妹那般用一世的眼淚去愛一個男
子罷了。”
白霓裳眸裡閃過一絲迷惘,低喃道;“若是可以,我倒寧願是林妹妹呢。至少,寶玉的心裡至始至終只有她一人。”
上官熙華長長一嘆,似在對白霓裳說話又似是在喃喃自語:“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於是此事按下不提,兩人又轉向別話。
“快看。那是什麼?”
順着女子的指尖望去,墨色掩蓋下的草原盡頭狼煙滾滾,狂風捲沙,大有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磅礴聲勢。
草原不比沙漠,自是不會出現大風(註解:古代的大風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沙塵暴)之類的駭人景觀。那麼此刻出現在眼簾的漫天黃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上官熙華神色微動,嘴角輕揚,綻出一縷莫測的笑意,“到底是追來了呢。”
心下一動,震驚的情緒如平地斷裂開的口子般一發不可收拾。一瞬間,竟猶如天搖地晃般的暈眩。白霓裳下意識地揪緊了衣帶,面無血色,她無措地望着身旁八風不動的清貴公子,“你,你是說……納蘭容鈺他追上來了?那……”
逃離洛陽的這幾日,她不曾閤眼安睡過一夜,每日只覺得是度日如年。只要一閉上雙眼,腦海裡總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媚若桃花的男子深情款款地爲她戴上佛血玉的畫面,任她怎麼推拒都逃脫不了,她的孩子終究是沒有保住。算來算去,原來她亦是輸家,最終只落得被枕邊人狠心算計的悽慘境地。那種深入骨髓的驚痛如噩夢般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上,迫得她連入夢都不得安生。不,她不要被抓回去。不要再被禁錮在那座冰冷幽深的皇宮。那個高深莫測的俊美男子,是她一生難以擺脫的噩夢。
遙望飛馳而來的那片黃沙,上官熙華的深瞳裡燃起一股烈焰般的芒光,秀致的眉峰微籠,折射出嗜血的凜冽。狹路相逢,究竟是誰技高一籌贏得了蒹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