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雪亦要過去抱走綿綿，卻被納蘭容鈺以一記眼神制止了，他重重嘆氣，望着兀自哭得傷心的綿綿，心底突然做出了某個決定，不由拔高了聲音：“來人，準備筆墨紙硯，朕要擬旨。”
隨行的侍從不明所以，但仍是恭恭敬敬地備好筆墨紙硯，跪下齊喊：“奴才遵命，請皇上宣旨。”
如此鄭重其事的場面倒是驚着了哇哇大哭的綿綿，只見她大睜着猶噙淚的黑眸，好奇地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烏壓壓的一羣人，這些人中，甚至還包括了自己的阿瑪和額娘。
望着此刻渾身散發出一股王者霸氣的皇伯伯，綿綿心中不覺生出了一絲不安，揪緊了他的衣領，小聲地喚：“皇伯伯……”
納蘭容鈺的鳳眸在微昏的天色下灼灼如炬，略一低頭，面龐亦柔和了許多，“綿綿，怎麼了？”
綿綿烏黑的眼珠子轉動着，掃了一眼四周的人，略帶委屈地說：“皇伯伯，這些人他們爲什麼要跪你呀？綿綿看着心裡害怕。”
納蘭容鈺訝然失笑，忙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道：“綿綿這是不習慣纔會害怕的。他們跪皇伯伯，是因爲皇伯伯是他們的主子，下跪是爲了表示他們對皇伯伯、對皇權的臣服。綿綿，你以後也會是他們的主子，他們也會這般恭敬地對你。所以綿綿莫要害怕，你須得習慣這樣的場面纔是。”
不過是寥寥數語，看似平淡無奇，然則個中隱含的深意卻讓在場諸人莫不微微色變。衆人皆知，納蘭容鈺自登基以來，雖有兩宮皇后，膝下卻一直無所出。如今他竟對納蘭容逸的女兒這般寵溺有加，方纔又說了要擬旨，還說了這樣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莫不是……
納蘭容逸想着想着，心中越發不安，“皇兄，你這是……”
納蘭容鈺含笑點頭，竟也不多加否認，“朕正是這個意思。四弟，你可願意？”
納蘭
容逸惶恐地俯首，“皇兄，這萬萬使不得。綿綿福淺，怕是受不起皇兄的這番厚愛。更何況皇兄如今春秋鼎盛，又有兩宮皇后陪伴，日後定會膝下兒女成羣的。”
“膝下兒女成羣？若孩子的母親不是她，我倒情願此生永無所出。”納蘭容鈺神色黯然地低喃了一句，隨即一掃眉宇間的陰霾，笑道：“四弟，此事你亦做不得主。咱們不妨問問綿綿，若她自個兒願意，你便不得再多作推諉了。”
“皇兄……”納蘭容逸還欲再說，納蘭容鈺卻沒給他繼續開口的機會，低頭含笑問：“綿綿，皇伯伯給你封個官兒如何？讓你做這南陌國，甚至是未來天下的女主人如何？”
綿綿始終在一旁默默聽着父親與皇伯伯的談話，稚氣的臉上猶帶困惑，她睜大眼睛問：“做南陌國和未來天下的女主人？皇伯伯，這是個什麼官兒呀？竟然有這麼大的權力？”
“皇伯伯要封你做皇太女，除了皇伯伯和你的兩位嬸嬸外，你將是這天下間最尊貴的人。如若將來有一日皇伯伯或是你阿瑪不在了，你將繼承這天下，成爲南陌國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綿綿，這無上的尊貴與榮光，你可願意接受？”
綿綿眼中的困惑愈深，下意識地去看父親的神色，見那雙溫柔的眼睛裡滿是擔憂，她不由得搖了搖頭，“皇伯伯，謝謝你的好意，可是綿綿不能接受。”
此話一出，納蘭容逸不禁暗自鬆了口氣，而納蘭容鈺卻是難掩失望。
“綿綿，爲什麼不肯接受？做皇太女，你會得到很多別人做夢也想得到的東西的。綿綿，皇伯伯不會讓你受到一絲絲傷害的。”
綿綿卻流露出一絲孩童罕有的早熟，睇向跪在地上的納蘭容逸與杜如雪，輕聲說道：“如果成爲了皇太女後，要這般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阿瑪和額娘朝着自己跪地叩拜，那麼綿綿覺得自己失去得會更多，綿綿會更
加不快樂。有些東西，雖然看上去很好，但如果它不是原本屬於我的，綿綿寧可不要。皇伯伯，我並不是你的女兒，我是我阿瑪的女兒。所以，我不能答應皇伯伯做什麼皇太女，我只想做我阿瑪和額孃的女兒，承歡膝下。哪怕我平常總不聽話，總能闖禍，讓我阿瑪和額娘操碎了心，可是有我在，他們纔會覺得快樂。綿綿雖年幼無知，卻也聽夫子說過一句詩‘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比綿綿和阿瑪額娘相守在一起更重要的了。皇伯伯，綿綿不願做什麼皇太女。”
杜如雪聽得感動不已，眼淚直逼眼眶，“綿綿，綿綿真是個好孩子。”
納蘭容逸低垂着頭，實則眼眶亦是溼潤一片。這個孩子，她竟這般的懂事。
納蘭容鈺聽得怔住，眉宇縈繞輕愁，一副神魂俱傷的模樣。他望了望一臉天真可愛的綿綿，又看看納蘭容逸夫妻的感動狀，心底深埋的那根弦似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揪扯，生生作疼。他失神落魄地放下綿綿，嘆氣道，“罷了，你們都起來吧。有些事，終究是不能勉強。到底……是朕今生沒這個福份吧。”說罷，也不看身後衆人的反應，深一腳淺一腳地轉身上了馬車，下令擺駕回宮而去。
坐在轎輦裡沉默了許久，納蘭容鈺長長嘆息，忍不住掀開簾子朝外頭望去。微涼的夜風帶着溼氣撲面而來，染溼了他的鬢髮，亦漸漸涼到心裡去。那個冰雪般聰明的孩子，那般像極了那個人，而她方纔的那番話，一字一句猶如利劍般深深地紮在他的心頭，提醒着他，即便征服了天下，有些人有些事，再也回不了。他曾經那樣緊地握過她的手，手心的溫暖彷彿還留在心頭，可是如今，她卻再也不在。
遠處燈市如晝，行人擁擠，笑語盈盈，可是曾經深愛過的那個人，她卻再也不會出現在燈火闌姍處，對他展露那曾經傾國傾城的回眸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