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那侍衛便帶着納蘭容鈺的命令回來了,只見他將玉佩恭謹地遞給上官念歌,而後道:“公子,無心大師請您進去。”
上官念歌的臉上浮起一抹微笑,不忘道一句:“辛苦軍爺了。”
那侍衛的頭垂得越發的低,越見恭謹之態,道:“公子言重了,奴才職責所在,萬萬當不起公子的‘辛苦’二字。”
上官念歌見他拘謹之態,倒不再說些什麼,只付以淡淡一笑。
一旁自有人牽過上官念歌的馬到馬廄裡去照料,而他的四名侍從也自被穩妥地安排到一處休息。而他本人,則另有人恭謹地引到塔頂的一間廂房門口,道:“公子,無心大師便在裡頭了。奴才只能送到這兒,您自個兒進去罷。”
上官念歌微笑道:“好,多謝這位大哥。”
那人誠惶誠恐地垂首,“公子言重了,若無別的事,奴才告退。”
上官念歌點頭,笑道:“好,你去罷。”
待到那人走了,他方長吁出一口氣,眉宇倦怠,看來竟似極不喜這般的與人禮謙客套。
廂房內傳出一下接着一下沉緩的木魚聲,若有若無的檀香飄了出來。上官念歌默立門口許久,卻遲遲未伸手推門入內。
對於大名鼎鼎的禹帝,年華正少的他心中不免懷有幾分景仰之情,然而良久不入,除了情怯外,更多的卻是在猶豫。他在猶豫,該如何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該如何解釋他此行的來意,他不能娶靈犀公主,他早有心儀之人。
“孩子,既然來了,爲何站在門外遲遲不進來呢?”
不知何時,木魚聲停了,溫和醇厚的男音低低傳入上官念歌的耳內。
孩子?他竟喚自己喚得這般親切。爹爹不是他素日的情敵麼?自己是他心愛的女子與旁人生下的骨肉,他對自己,即便不是恨之入骨,也談不上有絲毫的喜歡之情吧?可是方纔,那一聲“孩子”卻喚得如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上官念歌自推門進去,打量清納蘭容鈺的所在後,略垂首,恭敬地喚了一聲:“納蘭
伯父。”
即便如今的納蘭容鈺已不復是原來叱吒風雲的禹帝,即便納蘭容鈺已是一名告別凡俗的僧人,可孃親卻囑咐他,見了面一定要恭敬地稱一聲“納蘭伯父”。
廂房青幔環繞,白煙嫋嫋,一任簡素。而一身佛衣原先背對着門坐在草蒲上面朝佛像的男子,此刻卻轉過身來,在聽見上官念歌的一聲“納蘭伯父”後,眼眶略見溼潤。他忙舉起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臉上滿是溫和的笑意,朝杵在那兒略顯拘謹的上官念歌招手,“來,孩子,坐到這兒來。讓納蘭伯父好好瞧一瞧你。一轉眼,白兒的孩子竟長這麼大了。我們也老了,當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依言坐下,上官念歌笑意羞澀地說了一句:“不,念歌覺得納蘭伯父一點未見老態,仍是十分英俊迷人的。”
納蘭容鈺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你若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對我說這樣的話,我心中定然十分歡喜。好孩子,真是難爲你了。”
上官念歌紅着臉,聲音不高不低,“納蘭伯父,念歌說的是實話。”
納蘭容鈺憋了滿臉的笑意,直點頭,“好好好,你說的是實話。”
頓了頓,又問:“你叫念歌,上官念歌?”
想來,她給兒子起這名字,是爲了紀念那死去的宇文飄雪吧。
納蘭容鈺輕嘆一聲,撫着念歌的肩膀,“想來這名字是你娘起的吧?她倒也是用心良苦。”
“不,納蘭伯父這可說錯了。孃親說,我和妹妹的名字都是爹爹給起的。孃親說,這兩個名字分別是爲了懷念在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兩位故人。聽納蘭伯父有此一問,莫非知道其中的淵源不成?”
納蘭容鈺長聲一嘆,目光似染上一層霧氣般迷惘,“如何能不知道呢?唉。前塵往事俱往矣,便不要再提起了罷。”
一瞬的遲疑,他終是問出口:“對了,臨行前,你娘她……可有吩咐什麼話讓你帶給我的嗎?”
上官念歌恍然想起,忙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恭謹地遞過去,歉然道:“臨行前,孃親寫了一封信讓我轉交給
納蘭伯父,我方纔見到納蘭伯父一時高興,倒險些把這事給忘了。”
納蘭容鈺沒有說話,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信,攥着信的手還在抖個不停。望着望着,眼眸深處浮上一層水霧,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見他半天拆不開信封,上官念歌看得心頭不忍,伸手欲幫他,“納蘭伯父,不如讓念歌幫你拆開罷。”
男子卻執拗地避開,道:“不,這是她給我寫的信,我一定要親手打開。”
等了十二年,好不容易等來她的這一封信。在別人看來,這封信平淡無奇,可在他心裡卻抵得過這世間最珍貴的一切。
費了半天氣力打開,裡頭亦不過寥寥數語:鈺,我一切安好,勿念。望君好自珍重。
只是這樣簡單的兩句話,一眼便可望盡,納蘭容鈺卻反反覆覆地看了許多回,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一般。
“納蘭伯父……”念歌不安地喚,眉峰輕蹙,“孃親臨行前還交待過我,她說……”
納蘭容鈺雙眸一亮,抓住念歌的肩膀,語出急促:“她還說了些什麼?”
念歌的眉頭皺得愈深了,睇了滿臉期待之人的男子,深一吸氣,方道:“娘說,如若納蘭伯父看了她寫的信後,神情十分難過,就讓我轉達一句話。”
“她讓你轉達什麼話?你倒是快說呀。”
念歌輕吐:“娘讓我告訴您,她說白霓裳今生無德無能,請君勿再以我爲念。”
納蘭容鈺紅潤的臉龐迅速白透,低頭苦笑,卻不再說話。
“納蘭伯父……”念歌欲再勸他。
男子擺了擺手,擡頭表情已平靜了許多,眸底的傷痛卻怎麼也掩不住。他澀然一笑,“什麼也不必再說了,今生我與你娘,註定是有緣無份。如今,我再無所求,只安心等着喝你與綿綿的喜酒罷。但願我們上一代的遺憾,能在你和綿綿身上得到補償。”
聽完這話,念歌低頭不語,心情越發沉重。面對飽含着殷殷期望的納蘭容鈺,他又要如何將自己的心事表明?他要如何說出口,他不願娶靈犀公主爲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