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絮不懼不避,坦然對上蘇莫邪的雙眸。想她這一生面對蘇莫邪的時候,都那麼小心翼翼羞羞怯怯,沒想在這個時候,她倒是敢放肆一回了。
“因爲,飛絮累了……”
回首半生,身心俱殘,卻從不曾後悔半分。不管世人對蘇莫邪有何看法,在柳飛絮的心裡,他一直都是那個替她撣掉落雪的公子,一直是那個會對她笑得很好看的公子。
“累了?”蘇莫邪一怔,眸光閃了閃。
“啊……累了……”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離開雪國的,只記得公子並沒有去送她。馬車徐徐向前行駛,她坐在轎子裡默默流淚。
或許她那時候回頭看看,就能看見蘇莫邪站在城牆上的身影。但她連掀開轎簾的勇氣都沒有,所以自然就什麼都沒有看到。
她看得出公子喜歡墨云溪,畢竟那樣靈韻動人的女子,沒有幾個人會不喜歡。當然,這也是她自願去溟國當細作的原因之一。
公子的身邊應該站着那樣的女子,而不是身份卑微的她。她不求榮華富貴,不求任何名份,只盼公子這一生,能記得她曾在他的生命裡出現過。所以,她需要做一件能讓公子銘記於心的事。
去了溟國之後經歷種種,不是沒有恨過,不是沒有絕望過,但一想起大雪中那個總是喜歡笑着罵她傻的絕美少年,她便能嚥下血淚,咬牙堅持下去。
如果說,公子的心是大海,那麼她便是海上的一條小船。飄飄蕩蕩,沒有停靠的港灣。離不開逃不走,早就被困在其中,像走進了一座囚籠。
如今,她已殘破不堪,再沒有力氣飄蕩下去。所以等待她的,只有下沉。可即便如此,她仍是高興的。因爲能沉在公子的心裡,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公子,飛絮跟了你這麼多年,從沒有求過你任何事。這一次,飛絮能求你放了沐姐姐麼?”
“不能。”
幾乎是沒有任何餘地,蘇莫邪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柳飛絮苦澀一笑,其實早就知道的事情,是她強求了。
“除了這件事,任何事我都答應你。包括救你的命!”
蘇莫邪忽的開口,眼神灼灼的盯着她。“只要你跟我認個錯,只要你以後乖乖的還跟從前一樣。我就救你!不管是用什麼辦法,我一定會救你!”
“呵~”柳飛絮搖了搖頭失笑,竟也拒絕的非常乾脆。
“飛絮剛剛說過了,飛絮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算一下,其實我已經好久沒有熟睡過了。可能這眼一閉上,就再也不想睜開了。”
蘇莫邪握緊她的雙肩,力氣之大讓她疼的蹙起了眉。但她仍然一聲不吭,始終揚着淡笑。
“公子當年之所以帶我回去,其實是因爲太寂寞了吧?”
“……”蘇莫邪垂下眸子,默不作聲。
“呵~是飛絮有福氣,正好被公子撿到。後來陪在公子身邊,常常見你站在窗邊看着落雪。那個時候飛絮望着公子的背影,就在想,公子是不是很寂寞?這諾大的皇城,竟沒有一人能與公子聊天解悶。”
“我一個人活得自在的很,哪需要別人作陪?你少自作聰明!”
蘇莫邪冷哼一聲,別過臉望向遠處。
“是啊,飛絮確實自作聰明。所以才一直陪在公子身邊。飛絮愚笨,看公子喜歡撫琴,便記下音色,偷偷去學。公子最喜歡梅花釀的酒,我便摘了不少梅花,釀了酒放好存着。公子不喜歡穿多厚重的衣服,我卻仍是習慣帶上一件外袍,趁你睡着了就爲你披上。”
越往下說,聲音越是微弱,柳飛絮的眼睛已經模糊不清,她想伸手去揉一揉,卻發現自己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她也不再徒勞。只能用力的眨了眨眼,希望還能多看幾眼眼前之人。
“現在公子身邊有很多人陪着,終於不在孤單了。飛絮自踏出雪國的那一天起,就沒打算活着回來。可上天厚待,我還能再見到公子,還能再得到你的寵愛。足夠了,真的已經足夠了。飛絮從不妄想能得到公子的愛,從前就不配,現在就更不配。到最後,飛絮能死在公子的手裡,這個結局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
蘇莫邪收回視線望向她,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向來玩世不恭的一個人,此刻竟再也沒了往日的笑容。
“認個錯,真的就那麼難麼?”
柳飛絮聞言,嘴角彎起,笑的更甜。“認錯不難,難的是公子回去後怎麼對別人交待?我私自帶走敵國人質,罪過可不小。公子就算有心護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受些罪倒不打緊,但別人會說陛下徇私不公,多少會動搖軍心。公子的宏圖霸業還沒有完成,如今楚將軍失蹤,傅老將軍受傷,公子怎可在爲我一事傷神。”
蘇莫邪抿起嘴角,神色竟是少有的嚴肅。“你既然知道會讓我爲難,何苦還非要這麼做?你從小便跟在我身邊,處處依我順我,我本以爲,這世上終是還有人值得我去信賴的,可爲何連你都要背叛我?”
寒風颳過,雪國臨近五月的氣候,居然在此刻飄起了小雪。柳飛絮已經漸漸聽不清蘇莫邪在說些什麼了,眼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一片雪花飄落在她的手中,觸手的冰涼,讓她努力的睜大眼看了看。待看清半空竟飄下雪花時,她高興的笑了笑,喃喃道:“真好……這樣一來,今年我終於又和公子一起看雪了……”
“……”蘇莫邪低下頭,拉過她的手悄然握緊。
“公子……我冷……”
柳飛絮的神智,似乎也開始有些不清。細數這一生,她好像還從未對誰撒過嬌。以前她每次被凍的瑟瑟發抖時,都是一個人咬牙默默受着。而這一次,她終於說出了口。
其實她一直都想告訴蘇莫邪。想告訴他,公子即便內力深厚,也要多多注意身體。雪景雖美,卻也不能一直在外停留。
她還想告訴他,梅花釀的酒雖然甘甜可口,但也要少喝些的纔是。不必非要挑那些下大雪的日子才跑出去撫琴練劍,一場雪一陣寒,還有那經常在雪地裡睡覺的毛病也要改一改。以後她不在公子的身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去替他披件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