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情,是這世間最厲害的毒。蘇莫邪爲了不沾染,所以早早就斷絕。男兒志在四方,他身爲雪國的君王,開拓疆土,宏圖霸業纔是他應該走的路。
雪國美人那麼多,只稍花點兒功夫,他有自信都可以讓她們對自己忠心不二。但他卻偏偏選了柳飛絮,讓她去溟國當細作,毀了她的一生。
他不能動情,但雪國要傳承下去,他就一定要娶妻生子。本來夜國的小公主是個很好的人選,但她卻看中了自己手下的將軍。楚寒是個人才,他愛才惜才,比起女人,他倒是更看重替自己效命的人。所以他纔沒有阻止,反倒好心撮合。只不過結局出乎他的意料,這也是他後來想起的,第一個錯誤的決斷。
而大祭司墨云溪的出現,讓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云溪的美,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包括他在內。她的出現,讓雪國百姓有了信仰,也讓他南征的路更加平順。所以墨云溪從踏進白城的那一天裡,就註定她這輩子哪兒都逃不了。
他蘇莫邪狡詐,卑劣,無恥,可恨,有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壞了。可他卻像是染上了毒癮,明知道自己在再這麼下去,最終孤傲一生,會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但他卻決然無悔。他自己活在地獄裡,活在黑暗中,自然就見不得別人的美好。
他當初設計把墨云溪帶回白城,本想着處理掉一切之前和她有關係的人。但是做事總要想着後路,墨云溪這會兒對他依着順着,但保不準日後會反叛。所以他才放過了那個讓如此美好女子深愛着的男人,墨雲卿。
所謂感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自己深陷其中,可能不能辨別。但蘇莫邪何其精明之人?他初見墨雲卿和墨云溪時,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微妙。但他默不作聲,暗地觀察,最後除掉了多事的老頭子,順利製造了誤會,帶走了墨云溪。
而之後墨雲卿的到來,自然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本來如果只留墨云溪一個人在白城裡,確實不太好控制。但隨着墨雲卿的自投羅網,就可真算作是天助了。他們兩人的關係,其實就像是水和魚。魚若是離開了水,會活不下去。水裡要是沒有魚,也會覺得寂寞空虛。
蘇莫邪故意把他們安排住在同一個地方,卻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誰也見不到誰。他近乎變態的欣賞着他們互相折磨,一個悔恨一個冷漠,心裡着實高興不已。他一直在給墨雲卿希望,卻又一次次的讓他失望。他總是時不時去試探墨云溪的心意,只稍看見她眼裡有一絲絲的猶豫,就會當即說一些想立她爲妃之類的話語。
可惜的是,墨云溪冰雪聰明,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在他面前從來沒有露出過破綻。但蘇莫邪是認真的,他喜歡墨云溪。
天下女子何其多,像蘇莫邪這般狡詐心思,誰對他真心,誰對他趨炎附和,他只要稍稍瞄一眼就能看的出。多少人是看中他的身份地位,多少人是看中他的容貌,唯有飛絮,真心實意,細緻入微,但他卻不敢要。
墨云溪是雪國的大祭司,恰巧又深得他心,她不喜歡他,蘇莫邪心裡早已明白。但他不需要對方的喜歡。他若是想談一場風花雪月兩情相悅的愛情,那他就根本不會送走柳飛絮。所以他喜歡墨云溪,喜歡兩字,並不代表是愛情。
如此這般,待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靜下來細細回想往事,才能恍然大悟。原來墨云溪一直喊他公子,他之所以並不反對,是因爲這個稱呼,會讓他一直記得某個人。
“公子,你穿的太少了,快把這件外衣披上。”
“公子,你就不能別在下雪的日子出去練劍麼?這麼大的風雪刮在臉上多疼啊,你非要染上風寒纔開心是麼?”
“公子,梅花酒好喝麼?好喝我下回多釀一些!啊,不對不對,喝多了傷身,還是少喝點纔是。”
“公子,我這個音……彈的對麼?怎麼感覺跟你彈的不一樣呢……”
“公子當年之所以帶我回去,其實是因爲太寂寞了吧?”
“公子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在貪涼不愛惜身體。有時候公子太過固執,一意孤行必然是要孤單寂寞的,所以你要改一改這個壞毛病。”
“真好啊……沒想到都到了最後,還能陪公子看一場落雪……”
“飛絮這次離開,怕是再……怕是要與公子分別很久。不過不管飛絮身在哪裡,有公子在的地方,纔是飛絮的家。飛絮會替公子完成心願,然後……一定會回家與公子團聚!”
溟國嵐城牢房裡,蘇莫邪依舊一身紅衣。即使已經成了階下囚,卻沒有一絲狼狽的姿態。似乎是回到了最初,他還不是雪國君王之時,他還放縱頑劣之時,就那麼隨意的坐在滿是雜草的地上,擡頭默默的望着窗外。
一束陽光照進牢房,剛好就照在蘇莫邪的身上。本是狷狂邪魅的一個人,此刻那麼靜靜的坐着,竟有着說不出的溫和美好。
冬天已去,現在已經是豔陽天。但是如果是在白城,卻依然看不到這麼耀眼的陽光。雪國氣候嚴寒,一陣風雪掩埋一層屍體,他見慣了死亡,所以才無懼殺戮。因爲如果不殺別人,不奪來這樣美好的陽光,他的子民,就會死的更多。
如果人生重來,他亦然如此,不會後悔。他一生肆意浪蕩,無愧於心。唯一覺得虧欠的,便是柳飛絮。所以如果可以重來,他倒是寧願從來沒遇見過。因爲同樣的路他還是會走,同樣的傷痛還是會重複。
那一夜大火燒紅了半邊天,那一夜墨云溪的詛咒歷歷在耳。蘇莫邪心知自己怕是當真入不了輪迴,所以也沒辦法去贖罪。只盼飛絮來生能投個好人家,一生平順,幸福終老。至於他自己,下地獄也好,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也罷,一切皆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