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獨自居住在鎮子最北邊的一個獨門獨院裡,院子的旁邊有一條小溪流,把這座院子和鎮子隔開。
肖營長的兩個警衛員從車子裡拿出一些營養品還有一些衣服,我心道還真是準備充分,這根本是鐵了心一定要堵到上官逸跟着來啊。
一行人走進院子,小院收拾得很乾淨整潔,種了些花草,還有一些青菜,倒有點與世隔絕隱居的意境。
可我心裡知道,這是李奶奶要和愛人不受打擾的在一起。
這裡一到中午天氣就熱,門窗都是開着的。
上官逸敲了敲門,卻一點回音都沒有。又敲了敲,還是沒動靜。
肖營長走到窗邊往裡瞧了半天,悻悻的道:“沒人。”
上官逸略沉思了一下,“把東西放進去,我們去山上。”
肖營長頓有所悟的點點頭,安排人把東西放下,讓兩個警衛員在這等,和我們一起進了院子一旁的山裡。
因爲地理環境,這裡也和南疆差不多,山林較多。李奶奶的這個院子,就建在一座山腳下。
不用解釋,我便知道李奶奶的愛人,那位紅軍戰士就埋在這座山上。
“累不累?”走了一會兒,太陽有點毒,上官逸伸手幫我擋了下陽光問。
我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有點熱。”
他抱歉的看了看四周,儘量帶着我走有樹蔭的地方。
其實這是山連山,我們上的這個山不是很高。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吧,就看到了山腰上一處空地,那裡有一座修葺的很整齊的墳墓。
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奶奶,穿着一件洗的褪色的花半袖,那樣式很老,跟電視裡演的六七十年代的差不多,一個人坐在墓碑前。
肖營長就要上前去叫人,被上官逸一把給攔住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老頭子,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五十多年了,咱們認識五十多年了。還記得那年的夏天,我從地裡回來,黑燈瞎火的一跤就摔進溝裡,夏天的衣服薄啊,膝蓋往下都破了,站都站不起來,幸虧你從旁邊路過,把我揹回來的。沒想到啊,這一背,倒背出感情來了。那時候覺得你可真帥,這一晃咱們都老了。你老頭子整天就睡在這,還跟當年一樣不愛說話。
你記得這件衣服嗎?當時你要去前線打仗,偷偷的跑去集市給我買的,往我懷裡一塞,紅着臉就跑。我還沒害羞呢,你先不好意思了。”李奶奶說着從旁邊的籃子裡拿了一瓶酒出來,我這才發現,她還帶了些吃的。
打開酒,拿了兩個酒杯,分別倒滿,相對着放在墓碑前。繼續說道:“但是你真小氣啊,五十多年,你就送了我這麼一件衣服,我都不敢穿,都怕洗壞了。誒,你說你就用這麼一件衣服,就把我唬弄了一輩子,我虧不虧。下輩子,你要是不八擡大轎擡我,不給我準備十里紅妝,別指望我嫁給你。”
“對了,咱家門口那棵棗樹今年結果子了,可脆可甜了,知道你饞,我這摘了一把給你帶來。”李奶奶說着又從籃子裡往出拿東西,我看見綠色的脆棗,被她整齊的擺在了墓碑前,“對了,你說我種的黃瓜,怎麼就不愛開花呢,結了沒幾根……”
李奶奶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的生活瑣事,大到誰誰來家裡串門了,小到她早上吃了什麼,事無鉅細,就好像面對面的聊天一樣。
我聽着聽着,心裡一陣酸楚,這纔是真正的無怨無悔,生死相依。
我們三個站了半天,李奶奶沒念叨完,上官逸就那麼站着,一動不動。要不是肖營長咳嗽了一聲,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
“我,這兩天嗓子幹,沒忍住。”知道自己打擾了老人,肖營長急忙解釋道。
上官逸抿了抿脣,沒說什麼,李奶奶已經被聲音驚覺回過頭來。上官逸走過去,對着墓碑鄭重的敬了個軍禮,他在來的路上,已經換了軍裝。
肖營長也一併跟上,敬禮。
我在旁邊,鞠了一躬,看到那墓碑上寫着:亡夫韓青裴之墓。喉嚨一熱,差點就哭出來,急忙死咬着自己的嘴脣,讓自己憋了回去。
李奶奶看到我們,沒有先打招呼,而是扭頭看向墓碑,笑呵呵的道:“老頭子,你看看,部隊來人看你了。”
然後纔看向上官逸,“你又來看我這個老太婆了。”看了眼他的肩膀,“幾年不見,已經是少將了。”說着就要站起來,上官逸急忙伸手上前攙扶了一下,“李奶奶身體還好嗎?”
李奶奶笑呵呵的道:“好,好。”
“這是當地部隊的肖營長,以前您見過的,不知道還有沒有印象。”
肖營長立刻上前打招呼,“李奶奶好。”
李奶奶看了看肖營長,點點頭,“好像有點印象。”
說着看向我,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笑眯眯的伸出手,我把手搭過去,老人握住了我的手,“你是上官的媳婦兒吧,好啊,好啊,趁着年輕,能在一起多好。”
我苦澀的笑了笑,叫了聲:“李奶奶。”
李奶奶點點頭,轉身對着墓碑道:“老頭子,你先睡吧,我明天再來跟你說話。”說完拉着我的手往山下走。我怕山路不好走,一直小心翼翼的扶着。
可我發現,李奶奶的腿腳真的很硬朗,也或者,是這條路走了太多次,閉着眼睛都知道一草一木的樣子,所以完全不費勁。
“姑娘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
“好年紀。”說着拍拍我的手,“當軍人的不容易,當軍嫂也不容易,難得的緣分,要好好珍惜。”
我回頭看了眼已經離我們漸漸遠去的墓碑,鄭重的點點頭。李奶奶的意思,我懂,非常懂。
回到李奶奶家,我們一起在小園裡摘了菜,李奶奶人很好,眉宇間自是有一股執着的倔強,我知道那是對愛情的義無反顧。
怕老人家挨累,肖營長讓他帶來的警衛員做的飯。
李奶奶雖然已經七十多歲了,可精神很好,也很願意說話。一頓飯吃得也是其樂融融。
飯後,我們又進屋聊天,李奶奶把我拉進一個房間裡,給我講她和韓青裴韓爺爺的故事。
這屋子裡放的,都是對他們有紀念意義的物件,什麼鋤頭啊,手絹啊,頭繩啊,還有好多字。
屋子裡的桌子上,放着筆墨紙硯,這倒是讓我很驚訝。
按理說,那個年代的女人,認字的都少,何況是讀書了,這李奶奶居然會寫毛筆字。
她看見我看得出神,就笑着解釋,“我父母也算是書香門第,父親是教書的,家道中落,不過小時候我父親就教我讀書寫字。”
我點點頭,環視着屋內的東西,突然,一幅畫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幅水彩畫,畫上是三個人的背影,一個穿着軍裝的男人,肩膀上騎着一個小孩子,一隻手扶着孩子,另一隻手牽着一個女人,一看就是一家三口。畫的背景是海邊的夕陽下,很唯美。
這不禁又讓我想起那句話:姑娘,我是軍人,但我也有柔情。有一天,我也會用我敬禮的手,牽着你一起看夕陽西下,還有我們可愛的孩子。
“喜歡這幅畫?”李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邊,笑問道。
我點點頭,“這是您畫的嗎?”
“嗯,好多年了,都褪色了。”李奶奶說:“這還是年輕的時候畫的。”說着臉頰浮現出一抹紅暈。
我難以想象,當時年輕的李奶奶,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畫了這副畫。這裡,訴說着多少她的愛意衷腸。
“唉!”李奶奶嘆了口氣,伸手把畫從牆壁上摘下來,“你要是不嫌棄,就送給你吧,當做是給你們的結婚禮物。”
剛纔聊天的時候,李奶奶已經知道,我跟上官逸是剛舉行完婚禮。
“這怎麼行,這……”
“老太婆我也沒什麼拿得出送你們的,這是一份祝福,你不嫌棄,就收下吧。”
老人已經這麼說了,我再推辭,那就是不識擡舉了。
“謝謝李奶奶。”我雙手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
當我拿着這幅畫走出去的時候,上官逸先是一愣,隨即瞭然的點點頭。
“李奶奶,時間不早了,我們要走了,您要是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或者找當地的部隊也行。”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我看了眼天邊,這裡的日照時間比較長,晚上天黑的晚。
“你們忙就不用惦記我了,我這什麼都不缺。”李奶奶把我們送到門口,上官逸又囑咐了兩句,這才離開。
車子剛開到鎮子的中心,上官逸就吩咐停車。
我不解的看着他下了車,朝着一家肉店走去,我也隨後跟了上去。
“老闆,這是今年的肉錢。”
上官逸一進屋,就拿了些錢放在一張收錢的桌子上,那個老闆擡頭一看,愣了一會兒,這才笑呵呵的說道:“去年的錢還有剩餘呢。”
“沒關係,繼續送就行。”他說着轉身就走,又進了旁邊一家商店,這家店貨物比較全,日雜水果蔬菜都有,照舊是拿了些錢給老闆,讓他繼續送貨。一連進了幾家商店,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