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所有的碎照片都撿起來拿回了書房,找出膠水把照片一點點黏在了紙上,拼接好。完整的畫面就是:商穎躺在血色的浴缸裡。蒼白的臉泛着涼薄的笑,臉頰映着那紅紅的血水令人毛骨悚然。
這就是商穎臨死前發給秦漠飛的視頻上那最後一笑,當時那笑容令我匪夷所思得很。但此刻我終於明白她爲何要那樣笑,因爲她在讓小浩辰爲她復仇。
我本以爲那個視頻就是她臨死前的悔悟。是良心發現。卻原來不是,這照片能落在小浩辰的手中。說明她是有預謀的,那個視頻是有人給她拍的。
難以想象。一個母親如此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自己的兒子,這得多喪心病狂啊?我心頭涌起了一陣陣的悲哀。都不敢相信人性會殘忍到這樣。
我竟心疼起了小浩辰。他可能從來沒有得到過商穎的愛,他與她而言就是個工具,或者是個累贅。
不曉得秦漠飛看到這照片的時候又會多麼難過,我想了想,就把照片從紙上剪下放進了書架上那本很少翻閱的經文裡,他不愛看這樣的書,不會翻到。
我在書房裡待了很久也不見秦漠飛回來。可能沒找着秦語。我打她的電話都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不曉得她是否跟甄允昊私奔了,還是她故意惹她哥生氣而藏起來了,我希望是後者。
快天黑的時候。我到南院把孩子們接了回來。他們兄妹倆現在正長身體,精力旺盛得很。玩了一天也不見得累。兩個人都不曉得宅子裡發生大事了,還傻呵呵問我浩辰哥哥怎麼不見了。
我沒有說小浩辰已經裝病離開了,怕傷到孩子們的心,就藉口說他跟秦語去玩了,兩人也不疑有他,屁顛顛又結伴去廚房找蓮嫂討晚餐了。
我很擔心秦漠飛,秦語的離家出走一定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到這會兒都沒回來,也不曉得找到哪裡去了。我打不通他的電話,打阿飛的又一直在關機中,就有些恐慌了。
我把孩子們哄睡覺過後秦漠飛還沒回來,就開始有些坐不住了。在房間裡來回轉了兩圈還是忍不住出門了,我想去蘭若看看他是不是在那邊。
是陳越陪我到酒店的,我套房和公司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秦漠飛,心頭的恐慌也越來越強烈了。
尤其是這兩天的夢做得都不好,我真擔心他遇到什麼危險。
我想了很多個他可能去的地方,但都又否定了。最後我想起了秦家祠堂,這個地方秦漠飛帶我去養過傷,是放秦家列祖列宗尊位的地方,會不會他在那裡?
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又讓陳越載我去了秦家祠堂。門口的護院已經白髮蒼蒼,但他還認得我,告訴我說秦漠飛下午的時候就來祠堂了,到這會也沒出來過。
我心頭一沉,連忙飛快的跑了進去,直奔佛堂裡,真看到秦漠飛就坐在列祖列宗尊位前的蒲團上,目光呆滯地望着那些牌位,一動不動。他的臉上覆滿了悲涼,好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孤獨又絕望。
我頓時鼻頭一酸,輕輕喊了聲,“漠飛!”
他怔了下才轉過頭,星眸裡盡是血絲,這模樣瞧着好讓人心酸。在外人面前他是何等張狂的一個人,此時卻像被人擊碎了一身防護,變得脆弱不堪。
我走過去半跪着一把抱緊了他,握住了他的手,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還是溼的,手也冰涼冰涼。
我瞬間就淚眼婆娑了,呵斥他,“漠飛你怎麼了?一身衣服溼透也不換下來嗎?生病了怎麼辦嗎?”
他捏了捏我手心,把我推開了一點點,不讓我沾着他潮溼的衣服,“老婆,你怎麼來了?”
“人家擔心你嘛。”
“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這樣的人鬼見了都要怕三分,誰又能把我怎麼樣?”他苦澀地笑了笑,眼底卻瞬間多了一層水霧。“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人真的很失敗?所有人在背叛我,卻依然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沒有,沒有的漠飛,我們都在你身邊。”
我明白他心頭的苦楚,因爲我早間那一身的香水味,也因爲秦語的莫名離開,這都沒法正常解釋。
我若告訴他跟秦馳恩之間很清白,那麼香水味怎麼來的?還有秦語的離開,她可以用任何一種方式離開,可她卻選擇迷倒了守護她的保鏢們。
秦漠飛是個十分高傲的人,在他的生命中,從來只有他掌控別人,而無人能左右他。他一直都風馳電掣地跑在前頭,以至於無人能跟上他的腳步。當他霍然回首時,才發現所有陪伴他的人都不見了,所以他茫然了。
看他對自己那麼質疑,我竟無法說出一句安慰他的話。他都難過得跑到列祖列宗面前來悔過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頓了很久又道,“我好像是個很失敗的哥哥,也是個不稱職的丈夫。”
“不是的漠飛,你很棒,我很幸運此生此世能遇到你,還能做你的妻子。別難過了好嗎?我們回家好不好,你這一身衣服都溼了,會生病的。”
“我沒事,就是想在這裡陪陪媽媽,好多年了,都沒有好好陪她一下。如果我不那麼要強,多關心一下她,她可能就不會離我而去了。”
他碎碎念着,有點兒語無倫次。
我真不曉得,人要傷心到什麼程度纔會對自己產生質疑,尤其是像秦漠飛這樣冷傲張狂的人。
我沒有再講話了,就坐在他的身邊聽他講述小時候的事,講秦語如何以他爲天,和秦漠楓一起像跟屁蟲似得跟着他。估計他強大的責任心就是這些點點滴滴造就的,他喜歡被人需要的感覺。
我沒有催促他離開祠堂了,興許在這裡發泄一番,回到家他就能想通一切了。
再說,這地方有我跟他最好的回憶,他天天給我做飯,每天抱着我進出這院子,那時候我腿雖然不方便,但心裡卻很開心。
如今晃眼兩三年,我們故地重遊又坐在這裡,卻好像沒有了當初那份情懷。
我變得貪婪了,以前只是覺得此生能陪在他左右便是極好。現在嫁給他了,卻想擁有他的全部,身和心,還包括他不願意讓我碰觸的世界。
我看不懂他,卻又渴望佔有他全部。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祠堂裡沒有任何取暖設備,所以當陣陣寒風強勢地從四面八方的縫隙裡鑽進來時,這屋子就像冰窖似得凍人心骨。
但更冷的是人心,秦漠飛的,還有我的。我們明明是夫妻,卻總覺得像隔了些什麼,我進不去他的世界,無法融入他的內心,更不能左右他。
我很害怕,上天給了我們一輩子纏綿相守的時間,而我們自己卻把握不住。
我出門急,穿得也很少,所以在這種寒氣侵蝕下,冷不丁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秦漠飛頓時轉過頭來看了眼我,伸手在我額頭上碰了碰。
“走吧老婆,看你這一臉的疲憊。”
他會折磨自己,但絕不會虧待我,此時看我冷得發抖,也就妥協了。我當然不矯情了,如釋重負地站了起來,勾着他的臂彎往外走。
“轟!”
我們剛走到祠堂外面,空中忽然一個炸雷劈下來,嚇得我一個哆嗦。一擡頭,看到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從東往西而去。緊接着接連幾聲炸雷由遠及近,轟隆隆在魔都頂上爆開。
秦漠飛擰了下眉,拉着我匆匆上了車。我知道他在擔心諾諾,因爲她怕打雷。再說冬天裡打雷的情況不多見,這會兒說不定她已經被嚇醒在哭了。
這一路上他開得很快,面色漸漸恢復了平日的氣色。我也微微鬆了一口氣,他是整個秦家的支柱,一定不能倒的。
車子剛開進庭院,我就聽到諾諾在哇哇地哭喊,一邊哭一邊奶聲奶氣喊“爸爸媽媽”。
車一停,我就忙不迭地下車跑了進去,看到王媽在院子門口焦急如焚地張望着,見我回來連忙迎了過來。“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小小姐都哭了好一會兒了,誰都哄不住。”
我慌慌張張一進門,看到小凡在房間裡哄諾諾,但哄不住,所以自己也跟着眼淚汪汪的。兩人看我回來,都齊刷刷喊了一聲“媽媽”。
我心頭一酸,過去把諾諾抱了起來,她哭得可傷心了,還一個勁抽噎。“媽媽,嗚嗚嗚,媽媽不要寶寶了,嗚嗚嗚,寶寶好怕怕……”
“別哭了諾諾,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呢,媽媽有點事情耽擱了嘛。你看哥哥都被你嚇哭了,別哭了好嗎?”我十分心酸地道,蹲下身摟着她和小凡不鬆手。
小凡不愛哭,他收口很快。這會兒默默把頭擱在我的肩頭也不啃聲,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
秦漠飛緊跟着走了進來,諾諾看到他哽咽着喊了聲“爸爸”,接着就舉起小手走了過去,要他抱抱。他慌忙脫下了一身溼溼的衣裳,就光裸着上半身抱着諾諾親了親。
“爸爸,你不想要寶寶和哥哥了嗎。”她特別委屈地道。
“傻孩子,你和哥哥都是爸爸的心肝寶貝,怎麼會不要呢。”秦漠飛一臉自責,雙手緊抱着諾諾不斷親吻她粉嫩的小臉蛋。他走到小凡身邊蹲下,輕輕捏了捏他小臉,“對不起小凡,爸爸回來晚了。”
小凡噘着嘴不理他,但卻慢慢把身子從我懷中蹭到了他的懷中,緊緊勾住了他的脖子。於是他一手抱起兩個孩子,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地逗他們開心。
我輕嘆一聲,拿了件睡袍走過去給他披上,他一轉頭就朝我重重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