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卿找了我過後一個月,也就是八月上旬,我接到了一個噩耗:老爺子去世了。是毫無預警死去的。
我聽後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就又偷偷打電話給王媽了,她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訴我是真的。老爺子猝於八月六號晚上,至於多少時間就不確定了。因爲他是無聲無息離開的。
於是我們立即啓程回魔都了,這一路上我都有些恍恍惚惚的。老爺子的離去像是我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只是來得太快。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我們下飛機時正好傍晚,魔都的天氣還很炎熱。是那種燥熱的感覺。秦漠飛來接我們的,站在人羣最後,一臉的憔悴和落寞。他應該是哭過,眼睛很腫,佈滿了血絲。
我走過去時他還在發愣,就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漠飛!”
他回過神來。張臂一把抱住了我,久久都說不出話來。我就這樣站着,頭輕輕靠着他的胸膛聽着那不規則的心跳。鼻頭頓然就酸楚起來。
他很少有這樣無助的時候。但此時一定是,都不顧及周遭那些打量的眼神了。
阿飛和小浩辰徑直拉着行李離開了。留下了我們倆。我等秦漠飛稍微平復了一點過後才推開他,講了一句很無關痛癢的話,“逝者已矣,你要節哀順變。”
他深深地瞥我眼,道,“那是你公公,不是僅僅是逝者!”
我臉一紅,拉着他走出了機場出口。車就停在外邊,阿飛已經自動坐上了駕駛室,小浩辰也在副駕駛了。我們倆坐在了後面,我剛鑽進去他就勾過我的臉吻了起來,很突然。
我本想推開他的,可感覺到臉上忽然一片溼潤,於是就摟住了他的腰。他鬆開我後就把頭埋在我的頸窩,然後那一滴滴溫熱的淚就順着我的脖子滑。
這樣無法控制,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秦漠飛嗎?
阿飛和小浩辰都識趣地沒有講話,像是自動把我們屏蔽了。我無法體會老爺子的去世帶給秦漠飛的痛苦,但一定很深,他極少有這樣失態。
他就這樣一直摟着我不放,一路到了老宅子。老宅子大門口的燈籠換成了黑白色的,上面寫着個“奠”字,這是傳統的葬禮,看樣子秦家有些傳統還根深蒂固。
車子開進老宅子過後,我纔看到這裡面的到處都是輓聯,從一進院一直佈置到七進院落,透着濃濃的悲慼。我們在四進院落下了車,老爺子的靈堂就佈置在這裡,院子裡裡外外都飄着喪幡。
靈堂裡擺放着一副很大的棺槨,幾乎都佔據了一半的靈堂,像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淒涼。棺槨上面搭着一截喪幡,好像還有紅色畫符……
秦語、秦少歐和小凡他們都跪在了靈堂前,我只看得到背影。院子裡在做道場,好幾個帶着鬼面的道士舉着長劍圍着一個案臺跳來跳去,看着特別瘮人。
老爺子幾個兄弟姐妹和秦家的族人們,除了大姑和秦天明之外都來了,穿着白色的孝服,但這孝服的款式不太一樣,像是有好幾種款式。
我覺得很疑惑,就私底下問了秦漠飛這是什麼意思,他說這叫“五服”,就是五中不同的款式來區別族人之間的血緣關係和地位尊卑之分。
我是孕婦,而秦家的人又傳統,所以大家都不讓我靠近靈堂。我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就被秦漠飛叫走了,我回到院子時才發現這裡是唯一沒有佈置得那麼悲慼的地方。
進屋過後我就斜靠在椅子上不想動彈了,不曉得是我累的還是怎樣,寶寶特別的不安分。我輕輕地揉着肚皮,安撫着裡面有些躁動的寶寶。
“老婆,是不是很不舒服?”秦漠飛看我一臉倦色,走過來蹲在了我面前,用手幫我揉肚子。
我捋了捋發慌的胸口,衝他搖了搖頭,“也還好,可能是這一路上飛得太久累了。你……要不要早點休息啊,看你這一臉的憔悴和哀愁,別想太多了,興許無聲無息逝去是他最好的歸宿。”
大概是因爲老爺子跟我之間沒有太深的感情,所以我無法體會秦漠飛心中的難過。或者說,我比較現實,覺得與其他無聲無息地活着,不如早一些轉世輪迴。
只是,想到諾諾自懂事起就在老爺子面前唱《魯冰花》,卻一直沒有把他唱醒這事,心裡頭還是隱隱作痛。她恐怕要難過很久很久,她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秦漠飛頭枕着我的肚皮沒有講話,只是不停地撫摸着,滿臉的悲慼。我擡起手頓了很久,輕輕撫上了他的髮絲,他擡頭睨我眼,忽然紅了眼圈。
“老婆,我只有你和孩子們了,可不可以原諒我之前的荒唐和極端?”
“……嗯,原諒了。”
此時此刻,我又能說什麼呢?他如此無助,如此彷徨,就像一個失去了寶貝的孩子在深深地傷心着。我情不自禁又想起了當年媽媽去世的時候,我也是像他這樣難過。
他眼底的淚光在閃爍,我忍不住用指腹抹去了,他忽然就崩潰了,把頭埋在我肚子上哭泣,嘴裡不停地嘟囔着“對不起。對不起”,也不曉得是對我說,還是對老爺子,或者都是。
我轉頭看着窗外墨黑的天空,一顆星子都沒有,就像一張黑色帆布,死死封鎖着整個魔都。夜風很輕,空氣中透着一股令人發憷的燥熱。
想想靈堂裡的老爺子,怕是不能擱置太久了。於是我又道,“漠飛,爸的安葬日期是什麼時候?這個消息會公佈出去嗎?”
“就在十號,會公佈的,他也曾狂傲了大半輩子,魔都老一輩的人也都知道他這麼一個人,如果就那樣悄無聲息地下葬,他在天之靈恐怕也會難過。”
“那你別把精力透支了,對不起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老婆,你真的不怪我嗎?我曾那麼可惡地待你,爸當年也對你有些過分。想來,我們秦家真的太對不起你了。”
“我不介意!”
逝者最大,我還能介意什麼呢?老爺子當年對我再怎麼過分,但在他病入膏肓的時候還是給了我長媳的身份,肯定了我在秦家地位,我應該感謝他的。
……
老爺子的葬禮是在秦家祠堂舉行的,而後他是要葬在秦家祖墳地裡。他的葬禮幾乎轟動了整個魔都,各界的人都有出席他的葬禮,賓客如雲。
處於禮貌,我還是堅持和秦漠飛一起迎接賓客,他拗不過我就答應了。諾諾和小凡以及小浩辰就站在我們身邊,這畫面也是淒涼得令人心酸。
這一天,秦漠飛利用關係讓大姑她們也出來了,甚至還有薛寶欣。大姑是和二伯一起來祭奠的,兩人上香的時候都淚眼婆娑,傷心極了。
不曉得是在牢裡待久了還是怎樣,他們倆看起來特別的憔悴,再無之前那盛氣凌人的樣子。尤其是大姑,眉梢已經出現了很深的皺紋,雙鬢白髮蒼蒼,看着蒼老得不行。
兩人離開的時候是相互攙扶着的,都哭得很傷心。我遠遠地看着他們兩,心裡頭五味陳雜,也不曉得老爺子的離去會否令他們後悔曾做過的一切。
接下來就是薛寶欣,她是被秦少歐扶着來的,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她瘦了,所以臉上的橫肉沒了,瞧着居然不跋扈了。不過她對秦漠飛依然沒好臉色,沒理我們,直接就去上香了。
而後她就站在老爺子的棺槨邊,抱着棺槨哭得傷心欲絕。秦少歐沉着臉站在她身邊,也沒勸阻她,任憑她痛哭流涕。
她應該是真傷心吧?畢竟她還爲老爺子生了個孩子,多少有些感情的。
不過我對他們母子倆沒太大好感,且不談薛寶欣跟我的恩怨,就秦少歐把蓮鳳迷姦了一事我就沒法釋懷,他活生生毀掉了一個女孩子的夢。
當所有賓客都上過香之後,我意外地發現秦馳恩沒有來。僅有程婉卿做代表姍姍來遲,她有點兒像是以秦馳恩妻子自居的樣子。來的時候還帶着兩個保鏢,排場特別的招搖。
她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人,看着我的時候眼底微微略過一抹寒光,十分陰鷙。
我還沒開口,秦漠飛就叫住她了,“程小姐,我三叔難道自己不能來嗎?非得派一個外人來?”
程婉卿揚了下脣角,“秦先生,你也知道馳恩爲了救你的女兒而出現了肝衰竭併發症,不是那麼容易好的。再則,秦家一直以來也沒有把他當自家人,他能派我來已經是給足了面子了。”
“噢?敢情程小姐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高啊,居然能代表我三叔了,那你這邊請,看看我爸他老人家會不會領你的情。”秦漠飛指了指神龕,涼涼地睨了程婉卿一眼。
她蹙了蹙眉,接過陸一遞過去的香朝着神龕走了過去,我居然發現她步子邁得很小,好像深怕觸動了老爺子的魂魄一樣。
莫不是秦漠飛那句話令她膈應了?
她舉着香鞠了三鞠躬,而後才把香插在了爐灰裡。不曉得她是沒插太深還是咋地,那香在她轉身之時就全部倒了,她怔了下,竟然拔腿就跑,我頓時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