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夜雨徹骨
方以誠的母親在去到國外之後才發現自己有了方以誠,爲了成全柳老爺子一家人決定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並獨自把孩子撫養長大,不讓孩子姓柳,不做柳家人。方以誠的母親有家族遺傳病史,母子倆患着同一種病,隨時都有可能面臨着病發逝世,所以非常珍惜身邊唯一的親人,母子倆感情極深,又在方以誠懂事之後收養了方方。
即使是遠在海外,柳老爺子當時的夫人還是知道了方以誠母子的存在,並以柳家的名譽逼得柳老爺子發下毒誓這輩子都不會認方以誠母子,也徹底斷了方以誠的母親讓方以誠認祖歸宗的念頭。
然而母子連心,儘管方以誠的母親曾百般交代說要這輩子徹底和柳家人斷絕關係,方以誠卻深知母親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在最後的時候得到柳老爺的承認,不爲別的,爲了對得起那段年少的愛戀,不至於人死了,在對方心裡什麼都沒有了。
方以誠的母親前兩年在醫院過世,過世的時候口中最後唸的名字是柳老爺的名字,看到她當時幸福的眼神時,方以誠猜想母親臨走的時候一定是回到了年輕時與柳老爺子相愛相守的日子,因此更堅定了他要在爲母親爭取一個名分的決心。
方以誠來時手中捧得那個黑色的方盒不是別的,正是他母親的骨灰。柳家有一塊專屬的墓地,他回來就是要讓柳老爺子承認他母親並將他母親安葬在柳家的墓地裡。
直到前來拜壽的賓客紛紛在柳家其他人的安排下退場,仍舊沒有看到方以誠出來。林意濃的雙手緊緊地交握着,從方以誠向她伸出援手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將他的事情當成了自己的,憂他之憂,喜他之喜,這其中或許還有一絲憐憫的存在,不過更多的是對於一個親人的關心。
柳如顏向她走了過來,先是看了看同在她身邊的陸青銘和柳香卉,並不想在此時有其他人在場。
陸青銘向來不願意承認這個繼母,看到她過來,不甘心地望了望失神的林意濃,領着柳香卉走了。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我女兒的消息,若是讓我知道你在騙我,我保證會讓你一無所有!”
林意濃許久纔回過神來,明明已經聽見了卻故作沒聽見,笑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柳如顏鼻子哼了一聲,也不惱,臉上反倒生出些笑意,“你真以爲憑你丈夫的幾句話就能老爺子改變主意?未免也太天真!”
林意濃心下一沉,這也正是她最擔心的,“要怎麼樣才能改變老爺子的心意?”
“我女兒在哪兒?”柳如顏盯着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
林意濃沒有回答,毫不示弱地回敬她,意思再明顯不過,在沒有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之前你也別想得到你想要的。
柳如顏眯起眼思量了一番,“蘇韻,莫非你真的不知道我女兒的下落所以纔在這裡跟我拖時間?我警告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開口!”
“你會後悔!”林意濃以同樣的口吻回覆她,悠悠然吐了一口氣,轉過身不再理她,與她的對質,多一分多一秒都要令她懷疑自己的出身其實是個錯誤。
又等了將近半個小時,客廳裡的賓客已經相繼離開,偌大的大廳裡只剩她一身深紅色的身影,柳家人自去休息不必說,傭人忙着在廚房收拾去了。
方以誠終於出來,手裡仍舊捧着那個黑色的方盒。林意濃忙迎了上去,見他的臉色蒼白,腳步有些慌亂,心中已經猜出了結果,試圖寬慰,“沒關係以誠,我們再想其他的辦法,我們……”
然而方以誠彷彿沒看見她更沒聽到她的聲音,自顧往門外走。
林意濃無力地停住,有些懊惱,帶着疑慮望着他的背影,又回過頭往身後望,柳老爺子沒有出來,不然她真想問問他究竟和方以誠說了些什麼才讓他心灰意冷至此。
方以誠是什麼樣的人她知道,是異於常人的冷靜,這是他多年以來與金融行業打交道磨練出來的氣質。
直到方以誠走出了大廳,她才懊惱地追了出去。
“以誠,到底怎麼了,你說句話好嗎?”
方以誠突然停了下來,林意濃緊跟在他的身後差點撞上他,鼻尖與他的西裝摩擦,“呀!你要停下來怎麼也不提前和我招呼一聲,幸好我這鼻子是貨真價實的。”林意濃笑說,本想着藉此緩解氣氛,卻不料方以誠仍是置若罔聞,轉過身擡頭望着這夜裡的柳家莊院,獨立的洋樓,璀璨的燈火從屋裡折射出來,與院外的路燈相應,輝煌燦爛的一片。
林意濃頓住,望着他的眼神,突然有些害怕,那是她看不懂更無法企及的悲傷。
“以誠,你……你別這樣好嗎?我們還有機會……啊!以誠!”
這時,方以誠雙膝一彎,朝着柳家的大門口跪了下去。
林意濃忍不住尖叫,一時不願相信此時自己看的的是真的。男兒膝下有黃金,然而方以誠竟然跪了下來,爲了一個不願意認他的父親。慌亂無措地看着他,更多的是驚訝,反應過來之後固執地伸手去拉他,“方以誠,你起來,你不能跪在這裡,你難道要你的母親在天上看着你這樣作踐自己嗎?還有我,我是你的妻子,你也要讓我在這家人面前永遠都擡不起頭來嗎?”
方以誠反握住她的手,拉住她,低沉的聲音傳來,“alice,就讓我爲母親盡最後一份孝心,她已經進了這個門就沒有再出去的道理,這是我最後能爲她做的。”
林意濃覺得口乾舌燥,一時說不出話來,站着看了他許久,一咬牙跟着他一起跪下,膝蓋與地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更是一種決心,“好,以誠,夫妻本是一體,我陪你一起跪,如果這樣真的能讓老爺子回心轉意的話。”
方以誠望着她倔強的臉,幾許心痛,知道她心意已決,也不費口舌勸她起來,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兩人就這樣跪着,倔強地看着這一憧燈火明亮的洋樓,大廳裡的燈從大門折射出來,剛好照到他們膝蓋的位置。
林意濃來的時候只穿了一件紅色的露肩禮服,薄薄的一層面料絲毫不能阻隔堅硬的地板傳來的冰涼,不過片刻膝蓋便傳來鑽心的疼痛,蜷縮的腿部漸漸麻木。
方以誠感覺到握着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擔憂道:“alice,其實你……”
林意濃臉上勉強堆笑,故作輕鬆地說:“你最好別勸我起來,除非你先起來。”
方以誠聽她這樣說,也知道她的脾氣,認定了的事情除非你能找到另一個更好的辦法,否則就是一頭扎進去走到底,便不再說什麼,堅定地看着前方。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然而在林意濃的心裡卻覺得更長,天公不作美地下起了小雨,雨雖然不大,但冰冰涼涼的打在人身上令人全身發抖。
方以誠更加憐惜她,同時心中愧疚不已,“對不起,alice,我連累你了。”
林意濃倒是更擔心他,擔心他的身體受不了,“你沒有連累我,我心甘情願,只是你真的受得了嗎?我怕……”
“放心,我受得住。”方以誠回以她 一個堅定的眼。
夜空下,黃色的燈光與雨絲交織又是另外一番景緻,柳家的莊院裡植物頗多,細雨打在花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這聲音隨着時間越來越響亮。
林意濃和方以誠一直跪着,兩人的頭上都不由得冒出了細汗,眼神逐漸迷離。
這期間柳家倒是有人出來過,不過是一番風涼話,勸他們不要再癡心妄想,最後沒能感動老爺子反倒傷了自己的身子,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他們自然清楚這是柳老爺子讓人傳出來的話,林意濃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心疼地看向身旁的人,連綿的細雨已經將他的頭髮全部打溼,水滴掛在他的發尖搖搖欲墜。
然而方以誠卻似乎毫無察覺,仍是堅定地看着前方,見他如此,林意濃便也沒了別的心思,靠着意志力一直堅持着。
雨越下越大,水霧漸漸擋住住了眼的視線,一顆顆地水珠打在地上發出‘啪嗒’的聲音並在地上開出一朵水花來。
膝蓋上的疼痛在冰冷的雨水的侵襲下更加明顯,方以誠脫下身上的西服搭在林意濃的肩上,試圖讓她感覺暖和。
林意濃咬咬牙,看向大門口,依然空蕩蕩的,他們的舉動絲毫沒有感動任何人,心裡思量着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又知道不可能讓方以誠放棄,便自己先站起來。
在站起來的瞬間,膝蓋一軟差點站不穩,也顧不得這許多,拉下披在肩上的西服外套撐開擋在方以誠的頭頂爲他遮雨,冰涼綿密的雨滴讓空氣也變得稀薄,林意濃站着一陣陣頭暈,幾次差點摔倒,然而想到仍舊跪着的人時又重新振作。
此時在他們看不到的柳家二樓的一個窗戶前,陸青銘手中握着一直高腳杯,杯子裡還剩一半的酒液,他專注地透過窗戶往樓下看着,將樓下兩人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