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昏暗下來, 直播的最後是汪只惜將自己的戲服外袍脫下披在穆笙歌身上,他們兩人一個謙謙公子溫潤如玉,一個婉婉佳人傲然勝雪, 仿若絕配。
手機關閉的那一瞬, 身後響起掌聲, 穆笙歌和汪只惜紛紛回頭, 一身風塵的唐遠正站在迴廊的拐角看着他們, 臉色陰沉,有種說不出的冷。
汪只惜依舊面帶微笑,拍了拍穆笙歌的肩, 走過唐遠身邊微一點頭,便消失在小院中。
穆笙歌從來都沒覺得山間如此寧靜過, 就好像天地之間只有她和唐遠兩人, 遙遙相望, 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 成了一副色彩濃厚的水墨畫。
當然,她這麼想是有原因的,因爲唐遠就靜靜地站在那,根本沒有過來尋她的意思,這讓穆笙歌有些失望。
“你站那幹嘛?”她問。
“看風景。”他答。
順着唐遠的視線, 穆笙歌看到另一組拍攝地放出來的孔明燈, 在夜風蕭瑟的天空中起舞, 如明星如皎月, 清麗而美好。
“你不許個願嗎?”他問。
穆笙歌笑開, “許什麼願?你舉個例子先啊?”
除了情啊愛啊的,看他還能說出什麼來。
“例如,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是吧是吧,穆笙歌就是這樣猜的。
“不如不求。”她斬釘截鐵道。
“哦?怎麼不讓求?”不求生意興隆,只求和她白首,這都不許?
“因爲這個願望一定能實現,所以不如換一個。”
一定能實現。唐遠莫名欣喜,剛剛還在莫名生氣的情緒因爲這幾個字又莫名的消散。
“那就願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穆笙歌嗤笑,“你一個大男人,就這點出息?”
唐遠終於捨得那塊他站出溫度的地皮了,他走到穆笙歌身邊,將她擁在懷裡吻了吻才道,“傻瓜,我是叫你許願啊!”
“哦!”某明星這纔想起他們此番對話的前提,“你不說我都給忘了!可是……”穆笙歌故意拉長音,“我還是喜歡……第一個願望……”
“你不是說要換一個嗎?怎麼,又不換了?”
“女人的話你也信,真懷疑你怎麼馳騁商場的!”
“如果我說,我只信你的話呢?”
“沒羞沒臊!”
兩個人相互擁抱於夜晚寧靜的舊時院落,天上飛着星星點點的燈火,半月搖曳在樓閣與枝丫間,所有的事物都在靜靜地看着他們,形成了一幅比之前更爲美妙的畫卷。
付瑩看到的,正好是這溫馨的一幕——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相許一生一世一雙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以前的她也這麼瘋狂過,因此她不忍心打破這平靜,只是拍了幾張背影照便往回走了。
路上,她又碰到一臉倒黴相的張朔,巧的是,張文萱又丟了!和張文萱這女人本就有些樑子沒解決,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理會的好,免得多生事端,還得麻煩家裡解決。想着,付瑩嘴角噙着笑,特別爽快的從張朔身邊擦過。
但是,有些人啊就是那種類似於泥巴的東西,溼着的時候髒的不得了,凝固之後也是一片污漬。
“那個……”張朔忽然拽住付瑩的胳膊。
付瑩並不回頭,聲音冷冷道,“鬆開。”你家藝人丟了你找我幹嘛?
沒想到張朔反倒拽得更緊了,“付瑩,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道歉?”付瑩反手一甩,力道大到甩得張朔一個趔趄,她的胳膊成功回到自己的管轄範圍。“有什麼可道歉的?惡人先告狀的不是我嗎?你纔是受害者吧,這時候你應該裝無辜啊!”
“付瑩!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你想報復我你單衝我來,張文萱是無辜的。”
“她無辜?你這玩笑開的,真是拙劣。”
“聽我一句勸,張文萱的背景太硬,不是你我可以碰的。”
付瑩轉過頭來正眼看向張朔,“我認識你這麼多年,直到今天才發現你竟然如此怕事。”
張朔語氣低沉,“我只是擔心你又衝動。”
“呵……”付瑩輕哼出聲,“付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年輕小姑娘了,所以,不要再用你的思想來衡量我得所作所爲。你沒立場,更沒有資格!”
夜色朦朧之下,付瑩的表情越發晦暗,語氣裡不自覺的透出一股狠勁兒,猶如鬼魅的夜叉。
見張朔不動也不說話,付瑩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臉,“聽懂了嗎?可以滾了嗎?”
“付瑩……”張朔似要繼續辯解點什麼,可她的眼神卻清冷的讓他害怕,以至於有些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了,兩人僵持到最後,他只能如同往常一樣裝作波瀾不驚道,“我還有事,再會。”
張朔離開後,付瑩一直站在原地擡頭望天,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典型的逼退淚水法。但很不幸,這個向來很見效的方式此刻竟然失靈了!
站了好一會,身後腳步聲響起,付瑩忙抹了一把眼睛,回頭看向來人。
“瑩姐,你來接我啊?”穆笙歌眼角眉梢都是笑,一把將付瑩抱了個滿懷,冷與熱相撞,兩人都打了個顫。
“手怎麼這麼冷?你在這多久了?”穆笙歌關切的問,又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哈氣。
天空再次被孔明燈映成紅色,付瑩幽深的目光投過去,終於有了幾分色彩。
“你們說,我應該許個什麼願?”她問。
“不如……讓我給你賺多多的錢拿去買包?”穆笙歌笑答,她印象裡的付瑩太喜歡名牌包了,並且總有那麼一款限量版是她櫃子裡缺少的。
然而此時的付瑩一反常態,平日裡滿滿的興趣不知所蹤。穆笙歌不明就裡,以爲她覺得這個願望不好,又開始拼命的想。
“像我一樣幹吃不胖?”
“或者永遠年輕!”
“啊!我知道了!是早點脫單!”
付瑩接二連三的搖頭,穆笙歌無論如何都想不出到底如何才能讓她滿意。
唐遠拍着穆笙歌的背,將其攬進懷中,“不如,就心想事成吧?”
“這樣會不會太隨便了?”穆笙歌擔憂道,“萬一不靈怎麼辦?”
“小傻瓜,瑩姐想許什麼願自己心裡有數,憑你的智商是絕對猜不到的。”
憑她的智商?要不要這麼直白啊?穆笙歌咬了咬牙,“好吧好吧,我跟不上你們的節奏,你倆一起玩吧,我去找師傅對戲。”
穆笙歌將唐遠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拍掉,去也匆匆的走了,唐遠看着她時而可愛的小脾氣,笑得開懷。但是,付瑩卻一下都笑不出。
“你們這樣,真好。”她垂下眼瞼,目光定在自己的鞋子上,不知在看什麼。
“瑩姐,”唐遠向付瑩看過來,緩緩來到她身邊,“不要想太多,一切都過去了……”
“過去?”她笑得悲傷,眼角落下一滴淚來,“如果是你,唐遠如果是你,穆笙歌爲了她的遠大前程傍到大款離開你,你會甘心和她離婚?當你辛辛苦苦闖出一片天地之後,發現呀,同事兼對手是你前妻,你們低頭不見擡頭見,你也能像我一樣忍耐六七年?如果,當初那個小三手裡掐着你的把柄,還試圖以此脅迫你放棄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你又會怎麼辦?”
唐遠見過付瑩很多張面龐。幸福的、歡樂的、失意的、痛哭的等等數不勝數,卻未曾見過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以往的憤怒,也沒有之前的不甘,有的只是從心底生出的荒蕪。
愛過一個人,被背叛、被放棄、被深深傷害之後,滄海桑田,那份曾經開過愛情花朵的土地,一片荒蕪。
“瑩姐……”唐遠心疼的喚她。
但她沒有答應,繼續說了下去,“要說恨,我的確有些恨他,畢竟是他背棄了我。可如果你問我恨他到什麼程度我又說不出來,我心裡一直亂的沒有頭緒。”
“那你對他還有感覺嗎?”
“什麼感覺?剝他的皮、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嗎?就算我再怎麼恨,也不會爲了他去做這種違法亂紀、殺人償命的事,他還不配我爲他放棄理智。”
“我說的不是這個感覺,我只是想問問你,你還愛不愛他。”
“愛?”付瑩忽然大笑,“這麼高尚的字用在我和他之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瑩姐不要笑,”唐遠正色道,“那天中午,你們三個碰面到底說了些什麼?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你謊稱張朔非禮,表面看是爲了報復,其實是爲了保護對不對?你明知道如果媒體追查這件事就會扯出你們的過往,你們三個都將面臨巨大的危機,但你還是這麼做了,你想借此機會嚇唬張文萱對不對?她知道你不能大白天下的秘密,你又剛好有她不能公之於衆的過往,所以你們互相威脅,最後達成一致,對外絕不開口是不是?”
起初,付瑩的面色還是很平靜的,但隨着唐遠一步一步的分析,她的氣息起伏越來越大,直到唐遠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她才強裝鎮定的笑了。
“最近是不是推理小說看多了?難道你下一階段的投資方向改成懸疑了?”
“瑩姐你的演技很差……”
“哦?是嗎?多謝誇獎!”
說着,付瑩動了動腳,意欲離開,唐遠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還是我走吧,你就在這裡好好想一想,你和張朔之間到底存着怎樣的感情,你和張文萱之間的爾虞我詐到底要怎樣解決,還有,剛剛你要許的那個願望,究竟是什麼?”
唐遠走後,付瑩又在原地埋頭多時。她終究沒想明白前兩個問題的答案,但是最後一個,她卻有了那麼一點眉目。
“前半生我們機關算盡,願後半生善意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