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嘯落座,悄然招手叫過坐在後排的趙芸,附耳低聲說了幾句,冰冷的目光往一邊動作怪異的吳姓男子掃過一眼,微微點頭。
趙芸自會議室裡退出來,在走廊上撥電話,擡頭,瞥見在大廳裡微微側身對人的安夏。又凝神一會,才發覺她一側臉頰微微腫起……
幾個電話的功夫,她又悄然進了會場,坐在了林嘯身後,俯身在他耳邊低語。
只見林嘯的眉頭緩緩擰起,手指在桌上無意識的輕輕敲擊。
會議開始,他簡略結束髮言,自臺上下來,就轉身出了會議廳。在門口吸着煙,目光瞥出去,望見微微側身依舊站在接待處,筆挺微笑的安夏。
心下的恨意更濃了些,撥出一個電話。“幫我個忙,”他說“幫我把東田行政主任……”話說到這裡,腦海裡閃電般的出現那張霸道陰冷而笑的臉,還有那張在他手底下輕輕叩響的報紙。
“算了,沒什麼事兒。”他啪一聲掛上電話,胸膛已微微起伏。
當初因着他的陰冷殘忍,自己才自他的身邊退離出來。今天,自己差點就成爲另一個他。
“林嘯,我媽叫你這個週末回來吃飯。”
“林嘯,請你幫我翻譯這個進口藥品說明。”
“林嘯,我好像被人跟蹤,你來接我。”
“……”
剛開始,林嘯總被江雨杏的各種藉口騙到,雖然嘴上會埋怨她太煩人,但是不論身在何處總會火急火燎趕到她的身邊去。
像小時候,她嫌他太‘木’太‘冷’,總能想出許多奇怪的詭計捉弄他。
比如她一副焦灼的樣子,跑到他的教室門口不顧其他同學的目光,大喊“林嘯林嘯,你出來一下。”等他在同學們的笑鬧聲中,陰沉着臉走出去,跟她走到教室一側,她才擺出一副笑嘻嘻嬌俏的模樣兒,要麼塞給他一塊巧克力。要麼展開手心給他看一隻翩然飛走的蝴蝶。
他每次罵她無聊,可是每次轉身回去的時候,脣間都會莫名的掛上一抹笑意。
成年之後,她居然還是如此單純,他無奈。
看過她幾次詭計得逞後的得意摸樣之後,他開始對她這樣孩子氣的方式不做迴應。
這天開會,他又收到江雨杏短信,“林嘯,快來科技館……”
林嘯皺眉盯着短信半天,心想:這次到好,連個理由都懶得編了。嘴角彎出一抹笑意,遂將手機重新放進衣服口袋繼續開會。
會議進行了一個小時左右結束。林嘯剛到辦公室坐下,便接到江母的電話。她聲音顫抖哽咽,不夠連貫。說“林嘯快回來陪我去公安局,雨杏,雨杏她出事了。”
他心底咯噔一聲,整個人懵了半晌之後,才飛奔出去。
車子開的很快,一路狂飆。到警局,看到垂首瑟瑟縮在椅子裡的江雨杏,環臂抱住雙肩,不住的抖。身上的衣服被人撕扯,襤褸不堪,一臉淚跡。
有女警坐在她的身邊,輕聲安撫她。“兇手很快會被抓獲……”
“雨杏!!”江母驚叫着衝到女兒面前,抱住她
瑟瑟的身體,手指輕輕撫過她青腫起來的臉蛋,和撕裂流出殷紅血液的脣。心碎不已,語不成聲。
這個衣服被撕的襤褸難以蔽體,眼神驚懼,身體不住發抖,面龐青腫卻沉沒在那驚恐的世界裡,尚且不自知的江雨杏讓林嘯一時不忍再看。
“她遭到強暴……”有個女警將同情的目光投向江雨杏,輕輕對旁邊的同事說了一句。
林嘯大腦悶響一聲,瞬時如遭五雷轟頂,腳步趔趄一下。雙手不知何時緊緊握拳,身體跟着緊繃起來,似乎稍一掙扎體內細胞就要爆裂開來。
“我們已經對案件做了筆錄,正做進一步調查,請您在這裡簽字,帶她回去好好休息。案子一有情況我們會盡快同你們聯繫。”有人向他推過來一個文件輕輕說。
他伸手麻木的簽上名字。轉頭,見江母用自己的披風裹住女兒傷累累累的身體,他才快步走過去,伸手扶她。
江雨杏被他半摟半抱的帶出警局,剛伸手幫她拉開車門,她卻兀的皺眉,恍惚的神情裡依舊有着一絲驚懼,伸手拂落他的手臂。目光裡,是靜靜冰冷的質問和鄙夷。
他的心似被剛剛炙烤之後,又迅速丟入寒冰,無法言明。只得黯然放手,看她自己身體輕輕搖晃着鑽進車裡。
這個原本天真驕縱的女子,讓他不忍在看一眼。內心對自己的拷問和自責蔓延開來,似滾過心底的火山岩漿,過處全無生機。
“林嘯,最近你江叔叔不在家,這事還得讓你出面處理。子博他還小,我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情。”江母撫着額疲憊的說。微微停頓一下,又說“還有,一切遵循法律,切記不要私自妄行。”說到這句的時候,她目光特意在林嘯的臉上停留一陣,“雖然,我也恨不得將那王八蛋碎屍萬段……”
江母雖是見過大世面的女人,可是看到自己女兒遭到如此傷害已是心碎。到家,只略略安頓了林嘯幾句,便退回了自己房間休息。
林嘯點頭應允,轉去雨杏房間。
在黑暗裡,他靜靜的注視着這張總是掛着嫣然笑意的臉,這個曾經給過他無數鼓勵和欣賞的女子。總是調皮的望住他,用無比甜暖的聲音,一遍一遍的叫“林嘯,林嘯……”
心疼的無法自己。
在黑暗中,林嘯聽到自己猶如受傷的野獸般,低低的發出嗚咽之聲。
“林嘯,你愛看童話故事嗎?”有一天,一向苛於言笑的江陸成突然這樣問他。
“我想你大概不怎麼看童話故事,因爲你不懂得,公主只會嫁給王子。那樣纔是她的幸福生活。”他嘴角掛着一抹笑,犀利的目光望住林嘯的臉“從來沒有一個故事裡說,公主會許配給僕人!”
林嘯靜候在一邊,等着他的下文。
“林嘯,你很聰明。我想你懂得我的意思。”他說完,一臉肅容,揮手讓他離開。
公主、僕人。這就是他和雨杏的距離。
所以之後,爲了讓江陸成安心,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躲避着雨杏,對她的情感選擇視而不見。和許多名門女子約會,調情,擁抱,
親吻。花花公子的樣子做的就和真的一樣。
可是此刻,看着躺在牀上在噩夢中驚恐哭泣的雨杏的臉,他纔看清自己。看清自己內心深處,對以往的流離貧窮的恐懼。看清自己的卑瑣、自私和無能。
他狠狠的攥住拳頭,狠狠的,幾乎要捏斷自己的骨頭一般用力。
事發之後,林嘯搬回了江家別墅。減少了在公司裡的停留,抽出許多時間來陪伴照顧雨杏。
雨杏突然變的十分安靜,就像影子般來去。偶爾同他目光相接,也會淡淡避開。
“雨杏——”林嘯將削好的蘋果輕輕遞到她的手前,輕聲的叫她。她回頭,看住他的雙眼,十分淡漠,看不出一絲情感或者怨恨。
“你可以打我罵我。雨杏那天,我以爲……”
“大哥,我困了。”她伸展一下身體,做一個無比睏倦的姿態,一臉歉意的說。
之前,只要他們兩人獨自相處的時候,她從不叫他大哥,只會一遍一遍的叫他“林嘯,林嘯——”
“雨杏,給我機會,給我機會補償。我——”
“大哥有事明天再說?”她清甜疏遠的笑,欠身躺進牀內,背對了他。
林嘯在地上怔怔站過幾分鐘之後,上前幫她蓋好被子,退出門來。
平日裡很少抽菸的他,將自己關進房間裡開始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菸,抽的很猛烈,覺得每一口都燒的胃裡難受。
等先生回來,我要求他。他想着狠狠的湮滅菸蒂。
半月之後,江陸成自美國回來,叫他去書房談話。
“林嘯,我大概沒有說過吧,我爲什麼會在那麼多孩子中間選擇收養你?”他背對着他,聲音異常的低沉陰冷。
“沒有。”
“哦——”他輕輕吟哦一句,接着說下去“那天,其實我丟掉一筆很大的生意,投入進去的資本幾乎血本無歸。心情很差,我將車子開過你們孤兒院門口時,看見你和一個大你好幾歲的男孩打架,他一遍一遍推倒你,你一遍一遍的站起來撕咬他。很執拗的樣子,我停下車子看着你們。看着那個男孩因爲你不要命似的廝打而丟開了捏在掌心的糖果。看到你小心翼翼將糖果撿起,交給旁邊輕聲哭泣的瘦小孩子。”
“我記得。”林嘯想起自己童年的時光,不覺有些心酸。對眼前改變了他生活的人,更加恭敬幾分。
“我當時很感動,買了餅乾給你們吃。那小孩接過餅乾立馬塞進嘴裡,而你,卻看住我,向我微微鞠躬。林嘯,我知道你會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說着猛然轉過身來,望住林嘯的雙眼,“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林嘯茫然的擡頭,卻聽見“哐!”的一聲猛然叩擊,讓他內心肅然一驚。江陸成突然轉過身來,眼神冷酷。
說“居然敢傷害我江陸成的女兒!”壓在他手底的是一張當日的報紙,林嘯欠身去看,他手落下的地方,是佔據版面很小的一塊車禍報道“逃犯**在警方追捕過程中車禍身亡”。
林嘯不由面色一暗,擡頭看江陸成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