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你站住。”江子博追出門外,大衣還掛在臂上。盈盈的雪依舊不緊不慢的飄搖而下,在燈光下閃爍飛舞。
路上結了冰,安夏卻是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衝出去。江子博緊追了幾步,腳下打滑不敢跑的太快。一身考究的裝束,在雪地裡東倒西歪的奔跑,樣子實在滑稽。
眼看已到她的身邊,可是還是未來及伸手扶她,只聽“吧唧”一聲,桃紅的大衣下襬飛展開來,纖瘦的身體似突然斷翅的蝴蝶仰面跌倒在雪地上。好半天,靜靜的在來往的人羣裡仰躺着,就像是再一次跌入一個人的世界。
多麼安靜寂寥的世界……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如此,在失去所有之後。在哭過疼過之後。在知道所有的悲傷難過於事無補之後。將自己藏在這樣一個無人能夠觸及的殼裡。淡眼看住身邊的人來人往。
不索取不給予。把悲傷、留戀、懼怕、孤單,一齊逼到身體的某個角落封存起來。以至於在之後的很長時間裡,自己都開始相信了,沒有親人, 沒有愛,沒有期望,自己依舊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爲什麼呢?爲什麼要生生將我從那個沒有喜悲的世界裡拉出來,讓我重新學會哭泣,學會笑鬧,甚至學會撒嬌重新對人燃起期望。
在我學會留戀這一切,讓我嚐到這生活裡百般滋味,和依賴起那個溫暖懷抱時,讓我再次輪迴於那個淡然、虛妄、自欺欺人的世界?可悲的是,今天的自己早已失去自欺欺人的能力。
“林嘯,林嘯……”自己笑鬧的聲音還那麼真切,叫他的姿態飛揚,依舊那麼清晰。擁住她的有力的臂膀,還有吻住她的脣齒間隱隱的酒香,都是假的?那些相伴幸福笑鬧的日子,那些不安的時候,他說要我抱你嗎的日子,都是假的麼?
“我這一生只愛一個人!”他的聲音生硬冷酷,不留餘地。
“雨杏,雨杏,求你別離開我……”多麼可悲。原以爲自己可以溫暖他的靈魂,做他生命裡那個不可或缺的人。可是他在悲傷的夜裡,擁抱着自
己,卻突然喊出另外一個女子的名字。
“你們會有一個不錯的未來。”未來?!哈,他居然這樣急於推開她。
“子博哥哥,子博哥哥……”拽住他的衣角,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關愛。那樣清新溫暖的人,那樣清明的笑。那個會在畫室閣樓裡,陪在自己身邊,安靜等待自己醒來的人。那個這些年,像哥哥一樣總是溫柔守護在自己身側的人。
在他第一次對她講述,那個讓他恨且敬的哥哥時她該猜到。
在他問“那個人,是林嘯?”眼底沒有驚訝的時候,她應該猜到。
在他將那疊資料刻意放在她的眼前時,她該猜到。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
疼,那麼疼,來的那麼真切無可避當。
再也無法做出無謂的表情,裝作安然無恙。
江子博惶急奔過來,俯身要拽她起來,發覺她嘴角噙着一抹惘然的笑,雙眼卻不斷咕咕流出眼淚來。面上的表情卻淡然的讓人心生寒意。
雪花不斷的飄落下來,在她小小蒼白的臉頰上融化開來。他伸手幫她抹淚。
“安夏,別這樣。”看到自己將她逼到如此,開始痛恨藏在仁義之下的那個自己,和藏在內心深處的私慾。
“別碰我。”她的聲音,自她噙着笑的脣間冷冷溢出來,目光茫然望住遠方。
緩緩的起身,全然不顧背上沾了雪花和污漬,腳步茫然,又擡腳走。大約跌傷了腳踝,身體趔趔趄趄又要摔下去,江子博胳膊一展,攔腰將她抱在懷裡。
“夠了安夏,夠了。”聲音那麼輕,似怕驚到她。
如果要懲罰他,那麼她的自我傷害便是最好的工具。江子博蹙眉看她,聲音近似呢喃的說“安夏夠了,夠了。”臉埋進她的頭髮裡,再也看不下去,她這樣魂不附體般的樣子。那雙悲傷,卻枉然的眼睛似看透了一切,放下了一切的飄渺。
江子博自己都不自知,什麼時候有了淚意。
“要我作爲你們兩人對決的祭品。讓你
失望了!”安夏聲音淡淡傳入他的耳內,江子博身體突的一僵,人似觸電般蒼然仰臉看她。想要看清自己抱在懷裡的人,是誰!!
“子博哥哥,讓你失望了。你要我對他心生仇恨,想讓我去傷害那個人,爲你姐姐報仇?!讓你失望了。”她揚脣笑,那一臉笑是抱歉?是譏誚?是無可名狀的不屑?詭異而陌生。
江子博狠狠蹙眉,雙手扣住她的手腕,看她。像是不認識一樣的,那麼疑惑的盯住她的臉。
她是安夏嗎?是那個小小的怯怯的,他的安夏嗎?是那個拽住他衣角,撒嬌的叫他子博哥哥的安夏嗎?是那個在他軟弱的時候,將他輕輕納入懷抱的,溫柔安撫的安夏嗎?
安夏不會說出這樣無情的,可怕的話來。她不會懷疑自己對她的感情,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住他。
雙手攥的那麼緊,她疼的咬脣,頓一頓說下去“我在他莫過是寂寞時候,思念他深愛的江雨杏的時候,情深欲起的一個幻影。而很早之前,他已宣告了,我連做爲一個幻影的資格也不復存在。子博哥哥,你的算計落空了。用我,你無法傷他一分一毫……”
突然覺得胸口一悶,這些時間來的鬱郁,突然變成一腔腥鹹,在體內叫囂着,突的衝口而出。
“咳——”的一聲,一口鮮血飛濺而出。
“安夏!!”江子博從她胡言亂語的震痛中驚醒過來,一臉驚恐,看住濺在雪地上的點點猩紅。
“安夏,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用這樣的方式試探你,也試探他。我不該在你最最虛弱的時候,想要讓你疼急之後得到新生。我不該——不該心底暗藏期望,期望自己是你新生的未來……”
從來不知道,她小小的身體裡埋着這麼多的不安和悲傷。她爲什麼會這樣以爲呢?爲什麼會??!!
來不及多想,將虛弱的她治服在懷裡,匆忙抱上車子。“我這就送你去醫院,很快,很快。”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昏迷過去了的安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