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碎憶(上)

就像是整個世界的光芒都被吞噬了一般,黑暗籠罩而下,沉落下來的東西沉重到了極點。呼吸變得困難,行走變得困難,眼前只有黑暗,然後幻覺叢生,出現的就是道道旖旎的光芒,還有道道模糊的身影。我是誰?爲何出現於此?爲了尋找什麼?無聲迴應,唯有沉重而微弱的呼吸在黑暗中傳來。

山上層巒疊翠,山下炊煙裊裊,還有呼喊在外玩耍的孩兒歸家的聲音。一羣孩子呼嘯着穿過村落裡滿是泥土的道路,嬉笑着,驚擾的村子裡雞飛狗跳的。斜斜的光芒穿過山間的縫隙落下來,映在每個歡快的兒童的臉上。若非聽到呼喊歸家的聲音,這些小惡魔一般的孩子怕是還沒有想到要回家呢。

孩子呼嘯而過之後,就是一片安靜祥和的氛圍在這個小小的村落裡流淌而開。

我叫玦,一個出生在這個安詳的小村莊的孩子。我快步衝過長長的村裡小路,每一步下去都會飛濺起一些泥土,一路小跑一路煙塵。瑜跟在我身後大呼小叫着,臉上滿是惱怒神色。這個笨小子每次玩捉迷藏都一個人躲到山裡面去,結果都沒有人願意去找。

這次又是這樣。再有下次,我就不去找他了。回頭瞪了一眼追上來的瑜,我大叫着朝家的方向衝了過去。一步踏入家門,我回頭得意洋洋的看着喘着粗氣的瑜,很是開心的說:“又是我贏了。”說完,就朝瑜做了個鬼臉。嗯,今晚又不用幫忙做家務活咯。想到這,我就很開心,非常的開心。

瑜氣呼呼的看着我,不滿的說:“你耍賴。”瑜一屁股坐在地上,擺出一副無賴樣。

“這樣可不行哦,每次你都耍賴。”我懶得去看瑜那無賴相,扭頭衝到飯桌旁,等待着香噴噴的晚飯送上來。

瑜在外面拖拉了好一陣子,才苦着一張臉進來。一看到瑜那表情,老爸眉頭微微一皺有些嚴厲的說:“玦,你是不是又欺負你弟弟了?”

“沒有。”扒拉了一口飯,我白了裝可憐的瑜一眼,然後就繼續扒拉碗裡的飯。這時候如果還往瑜設好的陷阱裡面跳,那可就太笨了。這小子每次打賭輸了都這樣。幸好,我聰明伶俐纔沒上這傢伙的當。嗯,不過瑜苦着一張臉的時候還真是可愛啊。我邊扒拉着飯,嘴角邊微微彎起,差點就控制不住笑出聲來。幸好,我自制力夠強。

瑜不滿的坐在我旁邊,不滿的扒拉着碗裡的飯,不滿的看着我,總之他臉上都是不滿的表情。算了,我還是裝作沒看見吧。

這大概是我有關於父母的最後的記憶了吧,然後就是一場沖天大火,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化爲飛灰。一夜之間失去所有,我無法說明自己當時的心情,只是覺得心突然之間空了一大塊,而那一塊被憤怒的情緒徹底填補了。我拉着瑜,緩緩的走出了那個山谷,走向了這個殘酷的世界。

我們終究沒能逃過命運,即便我們一直在躲避命運。

我們流落街頭,被其他乞討的追打,然後遇到了睿先生。那個改變我們一生命運的人,遇見他應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我無法說明,只是所有的事情都因爲睿先生的出現而改變了。我和瑜終於不用再過那種沿街行乞,還要被人毒打的日子了,可是我們依舊不開心。

風是自由的,是無拘無束的。可是我的風被困在籠子裡,憤怒的咆哮着。我開始變得慵懶,開始逃避現實,開始陷入無盡的沉睡之中,唯有這樣才能夠將自己的心頭的仇恨隱藏下來。最後,我離開了睿先生,卻終究還沒有逃過命運的安排。

我爸跟我說過,我天生命苦,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將給我取名爲玦。而瑜不同,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他本來就不會受太多的苦的,若不是那一場驚變的話。

然後,我的記憶就開始混亂了,徹徹底底的混亂了。

我還有一個名字,齊彥。這名字很古老,古老到和人的歷史差不多,這個名字也很悲涼,悲涼到足以讓每一個人心酸流淚。然而卻沒有人爲他心酸流淚。真是可悲,兩個名字,兩段記憶,兩次人生,我終究還沒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

瑜因我而死,殷寧也因我而死。我終究還是一個災星一般的人吧。

殷寧,這個刻在心頭上的名字。時間這麼漫長,那麼殘忍,到最後我無法忘記的還是她那張失去了所有血色蒼白的連。如果靈魂不死,殷寧也就不會死吧。

爲什麼每次一想起殷寧我就會如此難過?爲什麼她會突然離開?天地無情,那我就毀天滅地。人無情,我就與人爲敵。是的,一定是太多能力者的爭鬥纔會導致這樣的結果的。

我齊彥立誓,有生之年殺光能力者。

一個沉重的誓言,一條不歸路。我看不見自己來時的路,看不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找不到殷寧,心愈發的絕望。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他們都在說謊。

殷寧已死。這是多麼可笑的謊言,我還活的好好的,殷寧又怎麼可能會死。一定是他們在騙我。騙我!

可是殷寧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快回來啊。我一個人快要撐不下去了。

殷寧……

又是無邊的黑暗,與世界爲敵的結果就是墮入永遠的黑暗,看不到頭也無法看到頭的黑暗。這個世界永遠都是如此,勝利者譜寫歷史,失敗者帶來悲痛。可是我的悲痛又有誰能夠理解?

他們說靈魂不可能永生不滅,可是他們自己呢?還不是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讓自己活下去。什麼靈魂不能永生不滅,笑話,都是笑話,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可是我沒有機會去尋找答案了。一切都太遲了,我已落入黑暗之中,永不見天日。

有朝一日若能脫離黑暗,我必定讓你們永無翻身之日,以我齊彥的名號。

你看又是一個悲哀的人,被自己最爲相信的人所殺,最後竟然還想着爲什麼會這樣。有這麼多爲什麼,但是這個世界卻沒有這麼多答案。你想着不傷害別人,別人就不會傷害你了嗎?可笑,你在路上走,擋了別人的路,自然會有人想要將你推開的,就算你閃避了又如何。情況還是不會改變。

這個世界永遠都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所以你空有一身力量,最後還不是落得如此下場。

玦,和我融爲一體吧,那樣才能夠讓你活下去。你應該也不想讓瑜傷心吧。

可是瑜終究還是死了,即便你早就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瑜還是爲了救你我而死。多麼可笑的輪迴,多麼悲痛的輪迴。我一生征戰就是爲了找回至愛的人,結果征戰之後還是領自己關心的人陷入了死亡。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打了這麼久,我覺得好累,玦你應該也累了吧。這樣的事情究竟有什麼意義?我們不過是想找個地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而已,爲什麼就有人一定要阻攔我們呢?我們又得罪了什麼人?

現在終於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四周又一次化爲一片黑暗,你看,站在那裡對着我們笑的就是殷寧。你還沒見過她,你看是不是和我跟你說的一樣,她很溫柔,溫柔的足以讓這個冰冷的天地都融化。可是身體好重,我無法再往前行進了,難道就真的不能夠和殷寧一起嗎?

還有玦,你怎麼都不說話了。你不是還想要去找瑜嗎?他不是也在前面等着你嗎?你看,那裡還有你的父母站在那裡。你們一家終於團圓了。這也算是一個好的結局吧。我們終究脫離了那個紛紛擾擾的世界,可以安安靜靜的生活了。只是周圍暗了些,如果能有點陽光就好了。

絮絮叨叨的說了這麼久,我怎麼覺得身體越來越重了?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忘記了。

玦,你在嗎?你應該還在吧。

玦……

瑜,是呵,還有瑜呢。他去哪裡了?我記得他在最後一刻衝出來擋在了我的面前,可是我卻沒有看到他的臉。這算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他就在突然間出現在這裡了?而且爲什麼他會擋在我的面前?煙蘿你們這些殺人兇手,我一定要你們償命。

可是爲什麼我現在一點都無法憤怒起來。這裡又是哪裡?我剛纔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畫面。也許我已經死了吧。聽說人在死的時候會看見一生所做過的事情。

嗯,我不是早就死了嗎?怎麼還會活到現在?站在前面的是誰?站在我旁邊的又是誰?

那是瑜嗎?那旁邊的呢?齊彥?

齊彥?好熟悉的名字。是我嗎?好像不是,可是爲什麼我會擁有他的記憶,又擁有他的情緒?那些混亂的記憶又是什麼東西?我想起來了,齊彥,我另外一個名字,也是另外一個人。託他的福,我才能活到現在吧。結果最後卻因爲這樣而害死了瑜。

孩兒不孝,終究沒能爲家族留下一絲香火。不過瑜應該做到了吧。

身體突然變得好重,腳下的路也開始變得飄忽起來了。我這是在哪裡?去地獄嗎?那還真是一個最爲合適我的地方。不過,齊彥爲什麼也跟着一起來了?這傢伙不是永生不滅的嗎?不去想了,死都死了,還去想這些事情幹嘛。

這就是死啊,結果我還是沒能見瑜最後一面呢。

這銀色的光芒是什麼?眼前這個表情痛苦的人又是誰?爲什麼他會站的離我如此的近?胸口細微的疼痛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就要結束了吧,這麼漫長的生命就要結束了。該死,我竟然被齊彥的記憶給影響了,我也纔不過活了三十年而已,怎麼突然間就開始感慨生命漫長了。

不過,死真的是一種解脫,終於不用再理會各種紛紛擾擾的事情了。

易天,謝謝你。

努力的試圖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可是所有的力氣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連眨一下眼皮都覺得困難到了極點。果然到最後是什麼也做不了的。真是可惜了,沒能見那個很像殷寧的人一面。希望來生不要這麼倒黴,遇到這麼多奇怪的事情。

眼皮越來越重,身子也越來越重。

這白色的光焰還真是溫暖,可惜無法再溫暖我的身體了。好像再回去那個山谷看一眼,好像再看瑜一眼,可惜都不能做到了。不知道死了之後,會不會有人將我葬回那個山谷去,還有瑜也是。真是可惜,這些都決定不了了。

那麼,現在真的就要死了吧。身體已經重的不像話了,剛剛出現的光芒又消失了。周圍依舊一片黑暗,剛剛還站在眼前的人都已經走了。那些畫面也終於不再出現了。如果能在畫面裡再見父母一面就好了,不過這還真是一個奢望了。

齊彥,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齊彥,你該不會已經先死了吧?

這樣可不對啊,你怎麼能夠就這樣一個人先走了。是你讓我活到現在的,要走也是我先走纔對的。

這樣一個人在黑暗中自言自語還真不是一般的累啊,死就死吧,別再這麼囉嗦了。閉上眼,讓黑暗徹底降臨吧。

無聲,再沒有任何的聲響傳來。黑暗中有旖旎的光芒出現,還有一道道扭曲怪異的人影在裡面不斷出現。玦的身體緩緩的融入到黑暗之中,不再出現。

表情痛苦扭曲到了極點的易天面前,玦緩緩閉上了雙眼,雙手無力下垂,氣息以及微弱到了極點。他身上衝出來的白色光焰將他整個身子都包圍在中間,緩緩的灼燒着,一點一點的將他的身體化爲灰燼。這個稱雄一時的英豪,這個掀起星球大亂的梟雄,就無聲無息的消亡在白色光焰之中。

除了易天,再沒有人見證這一幕。英雄晚年和美人遲暮一樣令人難過。

最後他只是一個人,最終他也沒有帶走多餘的東西。

身上同樣燃燒着白色光眼的易天突然跪倒在半空中,全身肌肉都在激烈的痙攣着。銀色和白色兩種光芒在他身上交替着出現,而他已經痛苦到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了。即便在最後一刻擊殺了玦,他也沒能夠將自己身上的痛楚消除。這些都是玦留下來的。

身體開始劇烈的扭曲,像是要變成麻花一般,然而沒有人能夠幫助他。這裡周圍全都是汪洋,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就算他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知道的。朦朦朧朧間,易天像是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可是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聽見了微微的嘆息聲,可是那聲音又像是一種幻覺。他想要站起來,可是他全身上下哪裡還能夠使出一分力氣。他只能躺在半空中痛苦的扭曲着身子,然後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開始從高空中墜落而下,直往海面落去。

下方洶涌的海水咆哮着,似乎要吞噬這個天地一般。易天的身軀和這無邊無際的大海比起來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計。

噗通,易天落入海水之中,身周的依舊閃現着銀色和白色兩種光芒,身體卻是不再扭曲了。他似乎也陷入了一種怪異的狀態之中。

城市的廢墟上,剛纔還在爭鬥着的叛逃者們,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一個個狀若瘋狂的咆哮着,隨即雙手不斷的擂着自己的胸口,絲毫不理會眼前的敵人。嘭嘭嘭的悶響聲有如鼓聲一般在廢墟上空迴盪,震的每一個人心頭一陣陣的劇烈跳動。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爲什麼突然發瘋的做出如此舉動。

然而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他們身上顯露出來的悲痛情緒。

噗噗噗,叛逃者們口噴鮮紅色的血,觸目驚心的一場血雨突然出現。隨即那些叛逃者們同時怒吼一聲,身體竟是在突然之間炸裂而開,他們在這一時刻竟然選擇了自保而亡。令人錯愕的一幕出現,驚得那些異能者一個個瞪大了雙眼,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這事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一連串的轟響聲後,廢墟上再次回覆安靜,就連剛纔還在劇烈涌動的能量波動也漸漸平復。不用多餘的言語,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事已經結束,但是以後還會有什麼戰事就不得而知了。

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大聲哭泣,一切都來的太快,所有人都還處於錯愕之中,沒能反應過來。存活下來的人看着周圍宛若煉獄一般的情形,臉上突然出現了悲痛的神情,直到這時候他們纔想起,在這些屍體當中有他們的朋友和親人。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一切都已經註定了。

悲痛彌散而開,唯有低低的抽泣聲傳來。每一個人都在盡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最後都沒能成功。

小孩和白狼兩人看着眼前一幕,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作爲戰鬥人員,他們經歷過更爲殘酷的事情,但是他們也沒有理由去笑話這些人。

“走吧。”白狼丟下這句話,將剛剛出現在自己身邊昏迷的易天抗在肩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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