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睛,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成熟知性的女人是我曾經的閨蜜。
而相比她的冷靜淡然,我卻沒有辦法很好管理自己的情緒和表情,我盯着她塗着紅蔻丹的手許久,這才倉皇伸出手去和她相握。
她的手皮膚細嫩柔軟,握在手裡竟有種叫人不敢用力握的感覺,好像一用力就會壞掉,但是向晴沒有多給我時間,雙手相握的時間短暫得讓我都懷疑她是否有伸出手。
少年注意到我們倆之間的眼神,坐下後高興地問我們是不是認識,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聽向晴搶先說:“是的,大學同學。”
我眼神一黯,最壞的設想還是變成了現實,我沒法好好管理自己的表情,只好倉皇低下頭去喝自己的茶,茶水在等待的過程中流失了溫度,連香味也一併流失了,此時嘗在嘴裡只有冰冷苦澀。
少年卻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笑着問我:“那姐姐也是學室內設計的嗎?”
“啊?”我一愣,轉頭一看向晴端着熱茶正喝,長長的眼睫毛如同扇子一般,可是那漂亮的眼睛裡根本沒有我。
我急忙擺手,說:“不是啦,我學的跟這個一點關係都沒有啦!”
少年臉上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我縮了縮肩膀,繼續端着茶杯喝茶。
其實到了現在如果有人叫我回想大學裡學了什麼我肯定想不起來,原本我學的就不是多麼熱門的專業,當初僅僅是因爲想要和林暉繼續在同一個學校,所以根本沒有在意自己究竟要上什麼專業,那個時候光是能和林暉繼續在同一個學校就足夠叫我高興了,哪還有餘裕去考慮別的。
我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爲那個決定而感到後悔,到了現在舊事重提,我竟有點搞不明白爲什麼那個時候會那麼不顧一切,事到現在我竟開始後悔。
就也卻在我抱着冰冷的茶杯想事情的時候,我忽然聽到身旁向晴從鼻子裡發出來的一聲冷笑,我渾身一震,擡頭一看卻見向晴冷淡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什麼,難道是我想多了?
我忙搖搖頭。
而不顧我的胡思亂想,少年和向晴已經把話題轉向了別處。
“今天約我來是什麼事?”
向晴放下杯子,擦了深紫色眼影的漂亮眼睛盯着少年。目光直接而冷淡。
“哦,是這個,”少年有一瞬失措,說着忙從身後的揹包裡掏出速寫本子,翻出一頁放到向晴面前,說:“這個是我修改過的線稿,你看看這樣行不行。”
向晴拿過去很認真地看起來,我瞥了幾眼,好歹我曾經是學過一點的人,現在叫我看還是能看得出來點門道,從我這個半門內人的眼光來看,少年的設計稿算是比較完美的了,曾經沒事的時候翻出方祈洺曾經的設計稿出來看,從中學到了不少。
向晴的臉上也露出讚賞的神色,但是話鋒一轉,卻提出了不足:“你想到這裡特殊的氣候了嗎?”
少年臉色一僵,向晴繼續說下去:“這裡氣候潮溼,梅雨季綿長而持久,你這樣在一樓大量使用木質材料是打算在梅雨季裡全部上黴嗎?”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向晴把稿子放到少年手中:“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沒有結合到當地情況,沒有考慮實地氣候的設計再完美也只是曇花一現,沒有實用價值的,這應該是你們第一課就教了的東西吧?”
少年被向晴說得耳根都紅了起來,原本眼睛裡的得意神色也換上了窘迫。
向晴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般,後背靠上椅背,紅脣微動,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看樣子你想用自己的設計是白費了呢,還是用我的趕緊動工吧,那塊再拖下去可不是一塊白布能遮的了。”
向晴朝角落看去,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到牆角確實遮着一塊白布,與整塊格局格格不入,但是因爲佔的地方不大,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
少年一句話都沒有說,等向晴就要站起來的時候忽然叫住了她,聲音裡帶着些許痛苦,像是用力嚥下了什麼後,小心翼翼地問:“那這次作業,你打多少分?”
向晴看也不看他,說:“七十分吧,畢竟剛學,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少年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但是那笑容卻一點都沒有笑到眼睛裡。
我能看出少年和向晴之間有什麼。
這個時候老闆娘來跟向晴打招呼,向晴的態度忽然變得熱情起來,和剛剛完全不同,老闆娘熱情邀請向晴晚上留下來吃飯,向晴正以今晚有事情推脫,卻聽老闆娘一拍正在發呆的少年埋怨道:“小同,發什麼呆呢!說一兩句啊!”
被叫做小同的少年這才反應過來,老闆娘笑罵:“昨晚又通宵打遊戲的吧,瞧你這沒精神的!快去給你叔打個電話,叫他今晚來吃飯,你今天第一天回來,得好好請他吃一頓。”
“我回來關他什麼事兒啊,叫他來幹嘛。”
小同不滿地埋怨着,但還是站起身去打電話,小同去打電話,老闆娘繼續用她的熱情邀請向晴,出乎意料地,向晴竟然一下子答應了。
我直覺不對,總感覺她有點什麼。
向晴答應後老闆娘一下子高興起來,笑着叫她等一會兒,好好坐坐,然後起身走開。
一時間就剩了我和向晴兩個人,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跟剛剛的熱情比起來一下子荒涼了起來,我一時有點不適,正要端起那杯涼掉的茶繼續喝,藉以掩飾我的不自在,卻聽她問:“你怎麼來這兒了?”
“啊……”我拖長了音,其實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跟她說逃來這兒的嗎?
我苦澀笑了下,怎麼說得出口。
“你和林暉……怎麼樣了?”
沉默中向晴又問了一句,我照樣回答不出來,索性不回答,就問她:“那你呢,你怎麼在這兒?”
我鼓起勇氣看她的眼睛,卻在對上的那一刻一下子退縮,向晴笑了一下,說:“簡筱你什麼時候變這麼膽小了?”
我一愣,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有人跟我說過相似的話,啊……我想起來是我那個不知道名字的高中同學,他說,我怎麼變成了這樣。
我變了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確實是變得膽小了,變得懦弱了,但是之前的我就堅強勇敢了嗎?根本不是,之前的我是因爲有林暉在我身邊,我無所顧忌,毫無畏懼,因爲那個時候我有林暉,因爲那個時候我們的世界很小,一個校園,兩三個相識的人就足夠搭建起我們的世界。
到頭來,我連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一句話回不上來,故人故事,卻不足夠我們再次相見時避免尷尬的沉默。
這個時候小同打完電話回來,終於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默,小同的臉上有些不悅,向晴問他:“你叔來嗎?”
明明是放輕的聲調,卻掩飾不住她的關切。
“來,怎麼不來,免費的晚餐!”小同的語氣特別不好。
向晴卻沒有在意,端起杯子喝茶,可是坐在她旁邊的我卻清晰地看到了她提起的嘴角。
剩下來的時間裡就是小同的個人表演時間了,他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着,向晴就有意無意地聽着,時不時回一兩句,我就在旁邊充當一個看客,後來膀胱實在受不住,藉口走開,小同被我打斷演講似的講話有點奇怪,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並緊了雙腿,點頭說:“是有點。”
“是感冒了?頭暈嗎?喉嚨疼嗎?”
小同說着就要扶我,我受寵若驚,忙縮了手,說:“沒事,我先回去了。”
說完我就急忙逃離了現場。
臨走之前聽到小同用很惋惜的語氣說:“原本還想邀請姐姐一起吃晚飯的呢……”
聽到那兩個字我腿更一軟,差點自己絆倒自己,果然到了現在還是不能接受我忽然變成別人口中姐姐的現實。
回到房間後自然先是解放膀胱,在洗手池洗手的時候擡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回想起樓下的成熟知性的向晴,我卻好像活在過去,26歲的年紀卻依舊不會化妝,就這麼帶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就去見人了。
大學時候有跟向晴學過怎麼化妝,但是最後畫出來跟鬼一樣,試了幾次後就徹底放棄了,那個時候我拉着林暉在操場上瘋狂跑了十圈,同時跟林暉恨恨說化出來的都不是自然的美,像我這樣的纔是健美,說着還給林暉看我初具成效的腹部,可是現在呢,我摸到自己平坦的腹部,曾經紋路分明的腹部已經鬆垮下來,完全找不到當年的樣子。
我頗感挫敗,不用想也知道這也是拜誰所賜,但是在從他哪裡出來後我根本沒有有過再次鍛鍊的心思,到最後造成這樣的結果不止是因爲他一個人,把錯都歸咎在他身上太對不起他了。
傍晚的時候我正躺在牀上思考今晚晚飯到底吃還是不吃的時候,向晴卻敲開了我的門,說:“晚飯還沒吃吧?一起下去吧?”
說得好像當年住在宿舍一起約去食堂吃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