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別哭,明天見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麼?”姜鹿溪擡起頭靜靜地看着程行問道。
程行站在門前看着她有一會兒了。
屋裡很靜,程行也不說話。
除了外面的雨輕輕敲打紅磚發出的滴答聲外。
其它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
程行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的時間長了。
姜鹿溪就覺得這種氛圍很奇怪。
其實以前奶奶因爲身體不好,不常下牀。
姜鹿溪都是一個人做飯居多的。
和麪的時候基本上也是一個人。
但並不孤獨,姜鹿溪其實挺喜歡做飯的。
因爲做飯,代表馬上飯就要好了。
做飯,代表家裡有飯可以做,有東西可以吃。
其實當年爸媽出事的時候,那筆賠償費是花了很久的時間纔要到的。
工地的老闆拖了好幾年的時間,奶奶趁她上學去的時候去工地要了好多次纔要過來,當時那筆賠償款沒有給之前,他們家是連吃飯都成問題的。
那時候小鹿溪是知道真正的餓是什麼滋味的。
是會頭暈心慌,連站都無法站立的。
所以姜鹿溪又怎麼會不喜歡做飯呢?
而且她面和的很好,奶奶就很喜歡吃她迭的鹹菜餅子。
以前做好了,看着平時吃東西都吃不多,吃鹹菜餅子就能吃一兩個的奶奶,姜鹿溪也會很高興,對於她來說,幸福的事情其實很簡單。
有親人在身邊,有口飯吃,就已經是很好的生活了。
但偏偏老天不如她的意,連這簡單的幸福,都無法給予她。
還未出生時,爺爺就去世了。
年幼時,父母離開了。
稍微長大了一些時,到了現在,連唯一的親人也沒了。
“怎麼,閒來無事,看看也不行嗎?”程行問道。
姜鹿溪沒吱聲了。
眼睛是程行的,她確實無法阻止程行去看她。
但總覺得程行一直看她和麪有些怪異。
可能是跟之前一個人和麪做飯多了,現在旁邊多了一個人,有些不適應有關吧。
姜鹿溪繼續和起了面。
這面快和好了。
只是因爲額前的頭髮太長,她平時不低着頭做事還好,這一低着頭和麪和的時間長了,額前的長髮就落了下來,都已經擋住她的視野了。
姜鹿溪想把額前的長髮給往旁邊捋一捋,但總覺得自己在和麪的時候用手去捋頭髮不好,因爲她覺得這樣會讓程行覺得她做飯不衛生。
姜鹿溪聽說城裡的人都是很在乎這個的。
要是隻是做給自己吃或者是奶奶吃,是不講究這個的。
鄉下的村裡人是沒那麼多講究的。
甚至小時候一塊肉要是掉地上髒了,奶奶還會拿起來用水洗一洗然後繼續吃,因爲窮,知道食物來之不易的原因,知道髒,但說一句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也就過去了。
而且姜鹿溪也怕捋頭髮的時候,有頭髮掉進面裡。
村裡人做飯,因爲做飯的大多都是女性,再加上女性的頭髮又很長,做飯的時候就很容易把頭髮弄進去,姜鹿溪也怕程行吃的時候吃到了頭髮。
所以當頭發落下來遮住視野後,姜鹿溪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程行觀察的多仔細啊!
他此時看着姜鹿溪揉麪的手慢了下來,就發現她的頭髮擋住她的視野了。
然後她好幾次有擡手想要用手去捋頭髮時,都又把手給放了下來。
程行覺得好笑。
這個姑娘啊,實在是太可愛太有趣了。
姜鹿溪啊,就是這麼一個實誠的人。
相處久了,程行都能把她現在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了。
恐怕是怕用手捋頭髮會讓自己覺得不衛生,或者是怕捋頭髮的時候,有頭髮落在麪糰裡吧,要是別人,是絕對不會因爲這件事情而進退維谷不知道怎麼辦的,但姜鹿溪就會如此,她就會因爲這樣簡單的一件小事去鑽牛角尖。
但如果不是因爲對吃的那個人重視,她又怎麼會去鑽這個牛角尖呢?
先不說她不會給別人做飯了,要是做飯的那個人,她沒那麼在乎,面裡有沒有頭髮,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程行走過去,蹲在她的面前。
然後看着眼前望着他蹲過來露出呆呆表情的姜鹿溪伸出了手。
他把她落在臉上跟眼上的幾縷長髮,給捋到了耳朵上。
這樣,姜鹿溪的臉上就沒有落下來的長髮了。
那張精緻的臉蛋,就完美無缺的展現在了自己眼前。
看着她那精緻的耳垂在瞬間變紅,程行道:“我沒那麼多講究,我媽我姑她們都是長頭髮,這次回家過年吃她們做的飯時,能吃到很多長頭髮,包括我奶奶也是,她上了年紀,掉的頭髮就更多了,但這並不妨礙我喜歡吃她們做的飯菜。”
程行看着她道:“不管是窮人也好,富人也罷,誰家的飯菜中,沒有家裡女性掉的長頭髮啊?誰又在家裡吃飯的時候,沒有吃到過她們不小心掉落的長髮呢?”
“我不否認,我們家的家庭條件比你好很多,但是在小時候,我也是過過苦日子,也是在鄉下農村待過許多年的。”
“而且,我喜歡吃你做的飯菜,也喜歡吃你掉了頭髮的飯菜,因爲掉了姜鹿溪頭髮的飯菜,這世上別人想吃可吃不到呢,也就我有幸能吃到了。”程行道。
姜鹿溪抿了抿嘴,然後道:“又在胡說八道了,哪有人喜歡吃別人掉了頭髮的飯菜的?”
“怎麼沒?我不就是?”程行問道。
姜鹿溪不吱聲了。
沒有了頭髮的遮擋,她開始繼續和起了面。
將面和好,擀成薄薄的皮,往上放些肉丁和白菜,再加上鹽和味精。
這鹹菜餅子便迭好了。
姜鹿溪想要去燒鍋。
程行道:“我來燒鍋就行。”
他坐在鍋竈前,用打火機點燃了麥秸,然後燒起了鍋。
程行將鍋燒起來時,姜鹿溪便在鍋裡放了水和切成塊的紅芋,然後將蒸屜放上,將迭好的鹹菜餅子放在了蒸屜上,最後蓋上蓋子就好了。
等程行將鍋燒開,晚飯便能做好了。
將這些做好之後,姜鹿溪望了望窗外,發現窗外的雨已經停了。
停了好,這樣等下程行回家就能更好回了。
沒過多久,大鍋裡冒出了滾滾的煙氣。
鍋裡冒了大煙,這便代表着鍋燒好了。
姜鹿溪將鍋蓋給拿掉,然後將鍋裡的鹹菜餅子給拿了出來。
她拿到了桌子的案板上,然後給切成了一塊一塊的。
只有兩個人,姜鹿溪並沒有做的太多,只迭了一個。
但一個切成塊,也能切好幾塊的。
將鹹菜餅子放進罩子裡,姜鹿溪又拿出蒸屜,將鍋裡的紅芋湯盛出來了兩碗。
“就在廚房吃吧,端來端去也麻煩。”程行道。
“嗯。”姜鹿溪點了點頭。 程行弄了些辣椒油,放到鹹菜餅子上一卷,然後張嘴咬了一口。
就是這樣的味道,甚至於比兒時母親奶奶做的還要好吃。
姜鹿溪的鹹菜餅子,比她們做的好吃的一個地方,並不是餅子裡放的菜和調味料上,而是餅子本身,她的餅子迭的很薄,迭在一起吃着就很好吃。
“你怎麼不吃?”程行吃兩個兩個,發現姜鹿溪只是看着他吃,自己卻一個鹹菜餅子都沒有拿。
“不餓。”姜鹿溪搖了搖頭。
她是真覺得不餓。
她這幾天都不是很有胃口。
“不吃東西是不行的,明天早上還要上學呢。”程行道。
姜鹿溪奶奶的喪事辦完了,明天他們就都得去學校上學了。
程行拿過了一個餅子,然後遞了過去,他道:“不用吃多,吃一個就行了。”
想了想,程行又道:“你應該是能吃辣的。”
程行又給她在餅子上放了些辣椒,然後對摺卷在了一起。
“給。”程行道。
姜鹿溪搖了搖頭,道:“你吃吧,我不是很餓。”
“我手就放在這裡,你要是不吃,我就不拿回來了。”程行道。
程行的手就拿着迭好的鹹菜餅子,放在了姜鹿溪面前,一動不動。
“伱又威脅人。”姜鹿溪清清的眸子看向了他。
程行沒動。
姜鹿溪最終還是把程行放在她面前的那個鹹菜餅子拿了過來,然後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姜鹿溪吃了一個,程行把剩下的三個全都給吃了。
又喝了一碗甜甜的紅芋稀飯,這頓晚飯,要比中午的酒席吃的更要滿足。
吃過飯後,姜鹿溪又把鍋碗給刷了刷。
此時的時間,也已經快來到了七點鐘。
這樣的時間,很美好的,過得也很漫長。
看姜鹿溪和麪,做飯,然後燒鍋,吃飯。
這樣安靜而又溫馨的生活,看似過了很長,其實卻連一個小時都沒有到。
“如果未來的人生,也能如今晚這般就好了。”程行忽然說道。
“這麼喜歡吃鹹菜餅子嗎?吃多了也會有膩的時候的。”姜鹿溪道。
“不是鹹菜餅子,而是有你。”程行看着她說道。
姜鹿溪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把目光瞥向了它處。
程行這句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回。
“你,是不是該走了?”姜鹿溪忽然問道。
“就這麼想我走?”程行問道。
“不是。”姜鹿溪搖了搖頭,道:“現在正好沒下雨,要是再過一會兒,要是下雨了就不好走了。”
“不是,所以你不想我走啊?”程行笑着問道。
姜鹿溪皺着鼻子,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外面戲班子的演奏開始了,請都請了,一起去看看?等看一會兒他們唱的戲,我再走。”程行道。
花了一萬五千塊錢請的戲班子,程行還真想去看看他們唱的怎麼樣。
“嗯。”姜鹿溪點了點頭。
奶奶生前是很喜歡聽戲的,只是近些年,唱戲的越來越少了。
這戲班子是給奶奶請的,她也想去看看。
“你先去,家裡的煙還剩了兩條沒有發完,我去拿給趙叔叔去,趙叔叔喜歡抽菸,平時都是抽旱菸,這煙那麼好,他應該是喜歡抽的。”姜鹿溪道。
“哪裡沒用了?我不是也喜歡抽菸嗎?留一條給我?”程行說道。
這煙對於村裡的人來說,確實算得上是好煙了。
因爲程行買的煙都是玉溪。
除了逢年過節,11年的村裡人,抽這麼好的煙的人可不多。
所謂華子,許多人一生可都沒有抽過。
在這個時代,好日子,黃鶴樓,黃山,這種五塊錢一包的,可能纔是最多的。
“不行,誰都可以抽,就你不行。”姜鹿溪認真地搖了搖頭,道:“你不能抽菸,以後酒也要少喝一些。”
“爲什麼?”程行好笑地問道。
“因爲我不喜歡抽菸喝酒的男生。”姜鹿溪看着他道。
說完,她從家裡拿着那兩條煙,走出了院子。
到了趙國富家門口時,她此時身上還穿着一身孝衣,她連趙國富家的門都沒有碰,而是站在門前叫了起來。
等趙國富從屋裡出來,邀請她進屋裡時,姜鹿溪也沒進,而是把手上拿的兩條香菸遞給了他。
將煙給了趙國富之後,姜鹿溪便離開了。
戲班子的舞臺,是搭在姜鹿溪他們家門口的。
此時舞臺已經搭好,上面唱戲的人也都已經開腔開始唱了。
舞臺下面來了許多人,並且隨着精彩的戲腔一聲聲響起,向這裡趕來聽戲的人特別多,等姜鹿溪找到程行時,周圍的有空的位置基本上都已經坐滿了。
姜鹿溪是在一個很靠後的地方找到程行的。
“唱的還是挺不錯的。”程行道。
貴有貴的價值,程行爺爺喜歡聽戲,他小時候跟着爺爺聽過幾次,這戲班子確實是有實力的,武生翻跟頭翻的也很好。
聽了一會兒後,程行回了院裡,姜鹿溪也跟着走了回來。
程行將摩托車推到門外,然後看着身旁的姜鹿溪,道:“我要走了。”
“我送你。”姜鹿溪道。
“不用。”程行搖了搖頭。
“你不是怕那些東西嗎?我送你你就不怕了。”姜鹿溪道。
“我是害怕那種東西,但是騎着摩托車一踩油門,很快也就過去了。”程行道:“之前之所以這樣跟你說,是因爲我只想找個理由不想走。”
程行停下車子,然後走到她的面前。
將她被門口清風吹起的一些長髮又撩到了耳朵上。
看着眼前傾國傾城,清純動人的女孩兒。
程行道:“別哭,明天見。”
說完,程行騎上摩托車,離開了這裡。
而不久後,那鋪着紅磚的地上,又響起了滴答滴答的聲音。
而此時的天空,是沒有下雨的。
這一夜,姜鹿溪身旁沒了奶奶,也沒有了程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