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是跌宕起伏的。
古人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做了精煉總結。蘇曌對古人的智慧從不懷疑,她已經不那麼遺憾自己的失去了,反而沉浸在那一抹細碎閃耀的眸光裡。
終於,爲期10天的夏令營進入到尾聲。
“夏令營小分隊”的微信羣,在第九天消息不斷,當晚的小會結束後,安排好最後一天的工作,蘇曌也提醒各位老師當天送完所有學員,老師們即可回家休息,有五天假期,請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持續多日早上六點起牀帶孩子,夜晚十一點最後一次查房,陀螺般急速選擇的日子即將結束了,夏令營小分隊的微信羣因着“戰鬥”即將結束,活躍到凌晨兩三點,老師們興奮的討論着夏令營結束各自回到各自所在城市休假的安排。
夏令營從第三天開始,老師們通過共同養娃而且是養一羣娃兒的經歷,快速建立了“革命友誼”。每晚十點鐘的小會,悄無聲息自然而然的演變成了茶話會。老師們非常有默契的提前叫好外賣,等待着開會時大快朵頤,用食物填補睡眠不足的遺憾。
一起吃東西,在蘇曌看來是可以快速建立良好情感的事情。沒有什麼能比得上吃得到一起去更讓人快速便捷的甄別對方是否能成爲“同類”了。
第二天中午結束後,蘇曌等人帶着這20名孩子坐上了返程的大巴。
途徑廣州、東莞,大巴在約定的分公司門口將當地的老師和學員放下,蘇曌和他們認真道了別。她和王昱則帶着來自深圳的8名學員被大巴車送到了廣州東站。原本計劃是需要大巴將他們送回深圳的,但蘇曌在前一天臨時接到公司通知,大巴送他們回去的費用遠高於乘坐火車返回深圳,因此要求她和王昱帶着孩子們乘坐火車回去。
兩個大人,帶着8個小學生,原本應當是沒問題的。然而,下了大巴,其中一個小男孩突然趴跪到地上吐了起來。蘇曌極爲緊張,小男孩只有七歲,生病是非常受罪的,而且人到了火車站,距離返深的火車票發車時間只有三十幾分鍾,時間緊迫就醫困難。她找到攜帶的溫度計給孩子量了體溫,又仔細詢問了不適的地方,餵了一點溫水,判斷應當是暈車,才放下心來。
八個孩子,八個行李箱,加上蘇曌自己的,就有9個行李箱。王昱揹着自己的揹包,他倒是很爽利,只帶了個稍大點的揹包,蘇曌便要求他牽着一個年齡稍小的孩子,推着兩隻行李箱,自己拉着剛剛不舒服的小男孩,推着行李箱,其他幾個小朋友自己拉着自己的行李,倒是能暫時行得通。
他們剛過了檢票口,因着其中一個小姑娘強烈要求自己也跟蘇曌簽收,蘇曌就開啓了一拖二再拖行李的方式。這時,一個三年級的男孩子主動過來要求幫蘇曌拉着行李箱,爲了被交付拉箱子的任務,他甚至單手將兩個行李箱拖在一起,繞着蘇曌走了兩圈,確認自己是非常能幹的。蘇曌想着接下來只有三三十米的距離,箱子也很輕,便將自己的箱子交給了他,孩子開心的拖着兩個箱子追着走在前面帶路的王昱身邊。
蘇曌安排孩子們牽着手,將他們的行李都放置在車旁,自己先帶着孩子們上車安排他們坐下,再由王昱將行李搬上車。
終於坐下來了。
蘇曌安撫着孩子們坐好,儘可能保持安靜,不要打擾到旁邊的乘客。王昱則一一對照自己搬上車的行李,再一一覈對行李箱的姓名,確認沒有遺漏,就走到蘇曌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火車開動了。終於,要正式結束夏令營了。蘇曌心頭微微有些放鬆。
她不經意擡頭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王昱,嘴角有些愉悅揚起。
“王老師,明天開始可以休息五天啦,這幾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爲人民服務。領導最辛苦了。”王昱不以爲意的打着哈哈。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問了句:“蘇老師,你的箱子呢?”
蘇曌聞言,擡頭看了看兩旁的行李架。薄荷綠的18寸小行李箱,兩旁的行李架均爲尋到它的身影。
蘇曌隨即問毛遂自薦幫忙拿行李的孩子:“小波,老師的箱子呢?”
孩子一臉迷茫,“我放下了啊。”
“放在哪兒了?”王昱問。
“我不知道,我就是放下了。”孩子喃喃到。
蘇曌心裡咯噔一下,又不好苛責孩子,再次詢問後確定孩子說不清楚在哪兒,便安慰了他兩句,無力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要不給火車站打個電話,沒準兒有人撿到會交給工作人員?”王昱提議。
“我試試吧。”蘇曌在網上搜索了廣州東站的電話,接連打了四五個,均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她收起手機,默默的談了口氣。
“箱子裡有電腦麼?”王昱看她電話一直沒打通,申請很是落寞,眼裡隱隱有水光。
“沒有。”
“那還好,沒有貴重物品就行,衣服鞋子回頭再買吧。”王昱安慰着。
“貴重物品?當然有貴重物品了。那個箱子裡的東西加起來比一臺電腦貴多了。”蘇曌有些難過,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夏令營的接觸和相處,讓她逐漸在王昱面前放鬆了一下心神。
“咋的了呢,你帶現金了?”王昱想緩解一下氣氛,便打趣到。
“我這個季節最喜歡的衣服,這半年收集的口紅,還有……算了,你不明白。”蘇曌談了口氣,轉頭去觀察安撫孩子們,不再說這件事。
王昱明白了,這女人出個差,把自己的心頭好都帶上了。千金難買心頭好,那估計是挺難過的。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便沒再說話。
深圳到了。
蘇曌打起精神在前頭領着孩子們,王昱在隊尾照看着,他們將孩子一一交付給早已在出站口等待的家長們。
送走孩子們後,蘇曌在夏令營的家長羣內發了消息,感謝了家長們的信任,又去夏令營小分隊的微信羣跟一起工作十天的“戰友”們報了信兒。回了幾個工作信息。
所有的事情做完,她像是被抽乾了力氣,順勢靠在自己左側的大柱子上。就這麼茫然的靠着。
行李箱裡其實沒有特別貴重的物品。但是除了必要的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其他的都是她非常重要的東西。
蘇曌沒有非常強的物慾,但是她有收集癖好。也許是爲了緩解高強度工作的壓力,她迷戀收集文具,口紅和各式襯衫。
夏令營十天其實根本沒時間塗口紅,甚至沒時間整理自己的衣着。但是她一再壓減自己的必需品,還是帶着這些東西。因爲它們的存在,給了她安慰和力量。作爲一個母胎solo,蘇曌對感情有着非常天真的憧憬。但是作爲一個年近30年受過高等教育而且曾經多年浸淫於各大網絡小說平臺的女人,她也深知生活裡容不得完全純粹的愛情。所以,沒時間談戀愛也並沒有遇到讓她心動男人的時候,她將自己的各種喜悅和小確幸寄託了收集的物品上。
千金難買心頭好。而她,是真的難過了。
蘇曌呆呆的靠着柱子,腦子裡一片空白。
王昱送完孩子,便站在她不遠處看着她。這個女人,剛開始還神色清明的手指啪啪打着字回覆各種消息,轉眼間就無力的靠在柱子上,好似迷途的,嗯,兔子。
爲什麼是兔子呢?王昱想了一下,這個女人一時活力無限,活力全開,大事做主,小事操心,好像什麼都能夠掌控,全身上下洋溢着光芒。但不經意間,又好似一隻兔子,思維跳脫話題跳脫,開心的時候頗有點手舞足蹈的意思。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她,聲音太嗲了,軟軟甜甜的,連訓人都帶着一股撒嬌的意味。
王昱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發現人還是呆呆靠着不動不說話。便主動上前,帶着熟稔的音調說:“哎呀,餓死了。終於把這羣熊孩子送走了。蘇老師,你餓不餓啊?這附近有什麼吃的嚒?”
“吃?”蘇曌聽到聲音,愣了一下。她擡頭看着王昱,眼睛慢慢聚焦,看着他的臉和眼裡的星光逐漸從模糊到清晰。
“哦,這附近有很多吃的,而且靠近國貿和東門街,很多吃的。”除了收集,吃就是蘇曌的最愛了。不過爲了保持在公司幹練的人設,她很少跟同事們約飯,因爲吃起來實在是沒什麼形象可言,用她自己的話說,完全就是個貪吃的飯桶。當年讀大學的時候,很多同學忙着做兼職,忙着談戀愛,忙着讀書,而她,一直忙着吃,忙着和自己大學室友兼閨蜜,各種大街小巷餐廳小館各種吃吃吃。蘇曌曾經在某處看到過一句話,如果太難過了,就吃一頓火鍋吧,如果不行就吃兩頓。她認爲這句話裡,隱藏着生活的哲學。
“我纔來深圳不久,對哪兒都不熟悉。太餓了,要不蘇老師,你帶我找個地方,咱們吃點飯兒再回吧。”王昱大喇喇的發出了邀請。
“好,走吧。”蘇曌還沒從丟失行李箱的情緒中完全釋放,聽到王昱的提議,她覺得自己此刻確實需要食物來充電了,便應了。很久以後,蘇曌才知道。這個男人所謂的“纔來不久,對哪兒都不熟悉”,全是扯淡。人家對深圳熟悉的跟自己老家一樣,而且比她在深圳待的時間早多了。
蘇曌帶路,兩人到了一家韓式烤肉店。
何以解憂,唯有肉肉。
蘇曌很愛吃肉,牛肉豬肉雞肉鵝肉兔肉,唯獨不愛吃鴨肉,完全不吃羊肉。當然,她還有很多不吃的東西,以至於後來被某人取笑給未來的孩子樹立了挑食的榜樣。
他們是店內唯一的顧客,服務生小姐姐非常熱情。
圍着圓圓的烤盤,兩人對面坐下。王昱藉口自己很少吃烤肉,將菜單交給了蘇曌。
蘇曌也不含糊,快速的點了菜。吃的時候客氣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況且,此刻沒有別人,工作結束了也即將進入假期,她也不那麼在意自己的“幹練”人設維護。隱隱地,蘇曌也希望王昱能看到真實的自己,工作以外完全的自己。
兩人默默吃着烤肉,蘇曌還給王昱安利了自己包烤肉的獨門絕技。
飯桌上不忙着聊天,而是認真吃飯,是對食物的尊重。
蘇曌是極其尊重食物的人,她此刻正在認真咬着一片生菜,空着的左手還拿了一根切好的胡蘿蔔。
王昱看着對面的女人手裡拿着,嘴裡吃着,眼睛還在盯着正烤的滋滋響的五花肉,笑了,“你好像只兔子啊!”他此刻非常想說這句話。
“啊?”蘇曌有點懵,嘴裡含着菜略微呆滯的看着王昱。稍稍反應了一下,她有些慌亂的低頭,借喝水掩飾了慌亂。
她不知道王昱爲什麼這麼說。而且她看着對面男人的笑,又發現了在他那雙大眼睛裡blingbling的光芒,心裡突突的。
她不知道該接什麼話,該說什麼。眼神遊移,不敢看對面的男人,腦海中裡卻不斷的回憶他的眸光。
晚餐以王昱的一句“吃飽了麼?咱走吧”結束了。蘇曌聽聞,匆匆答了句“好”,便衝去前臺買單。
她沒有別的想法,只想快點離開,她還沒有完全搞清楚自己的心緒,也不想被王昱發覺自己的異樣。
王昱有點楞,他剛說完這女人拎着包就去買單了。好歹自己是個男的吧,怎麼能讓個女人買單呢。
他連忙跟了上去,那個女人已經打開了支付碼。王昱有點無奈,還是第一次看見搶着買單的女人,有點,傻,像只兔子似的。
蘇曌回到家,想到沒有行李需要整理,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走進浴室,在熱水的撫摸下,漸漸褪去疲憊。大腦開始活躍。
她不斷的想起王昱,想起他在門外站着等自己哭完,想起他裝作不知自己的難堪,輕聲的安慰,想起他在夏令營小會上有意的帶動氣氛配合自己的工作,想起他雙眸中閃亮的光,連架在鼻樑上的眼鏡都遮不住……
“我應該是,喜歡上他了吧。應該是。”蘇曌想到這裡,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微笑。
她明確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