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
林淺單手託着下巴,眼睛盯着屏幕,看似全神貫注。
耳朵,卻不由自主聽着旁邊辦公室裡,任何一丁點動靜。
咯噔、咯噔……boss站起來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啪嗒啪嗒……他坐下了,在敲鍵盤;窸窣細碎的聲響……他在翻閱資料文件……
聽起來,一切如常,甚至還挺充實的。沒有任何失戀後方寸大亂、情緒突變的徵兆。
林淺不由得鬆了口氣。
轉念一想,她又瞎操心了吧!他那樣的人,應該會把情緒和感情控制得很好吧。又或者,儘管失戀,但感情這種事對於他而言,本身就沒有多重要——參見他的同類林莫臣就知道。
可林淺心裡卻有點焦躁,拿着鼠標,在屏幕上一陣瞎點。
感情的事,並不是你拒絕了他、你不愛他,你就是贏家,你就歡欣鼓舞暢快自如了。感情的作用永遠都是相互的,是一把雙刃劍。
剛剛講完那句話,林淺就想咬自己的舌頭:她的語氣,怎麼跟學生向老師承認錯誤似的?心虛又傻氣?
然後,就看到他端坐在大班桌後不動,俊臉也始終沒有任何表情,就一直用那雙黑漆漆幽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一直盯着她,盯得她心裡惴惴的好不舒服。
然後她就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胡亂找了個藉口,轉身跑了出來。
……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林淺這才驚覺,擡頭望去,顧延之和薛明濤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她居然都沒發現。
她立刻收斂心神,微笑望着他們:“顧總、薛總,有事?”
顧延之淡笑不語,看起來神清氣爽。薛明濤也笑笑:“還沒換衣服?你不去?”
林淺微愣,這才注意到他倆都穿着外套,薛明濤手裡還提了個公文包,看樣子是要出去。她還沒答,就聽到身後響起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厲致誠的聲音傳來:“她去。”
林淺動作一頓,隨即面色如常站起來,轉頭笑望着他:“厲總。”
她微微一怔。
厲致誠已經穿好了外套,還是那件黑色的,整個人看起來挺拔又冷峻。很是精神的短髮下,那雙雋黑淡漠的眼,在她身上一停,嗓音沉緩:“換衣服,我們出去。”
沒有任何異樣,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跟平時沒有任何不同。與剛剛在辦公室裡的強勢熾烈,判若兩人。
“好的。”林淺立刻答,關掉電腦穿好外套,跟着他們三人身後走向電梯。
——
轎車平穩行駛在環路上。
開車的是薛明濤,林淺照舊坐在副駕。
因爲今天的銷售數據還在不斷攀升,薛明濤一邊開車,一邊跟兩位大佬笑談着。顧延之顯然也興致很高,甚至還打趣讓厲致誠請客。
而林淺坐在前排,眼角餘光能瞥見厲致誠始終端坐如鬆,沉靜不動。對於顧延之的調~笑,他時不時答上兩句。也不知是不是林淺的心理作用,只覺得他的嗓音今天格外低沉緩重,而整個車廂,彷彿都被他周身那清冷安靜的氣場填滿。而當他偶爾擡頭看着前方時,林淺就能感覺到那清澈如水的目光,卻也是灼人的,無聲無息落在她身上。
於是她心裡又涌起那不是滋味的感覺,變得越發安靜。
然而這份安靜,卻引起別人的注意。
薛明濤將車開進一片嶄新的工業園區,同時側眸看一眼林淺:“小林今天怎麼這麼沉默?感冒還沒好?”
林淺這時也意識到,自己上車後一句話沒說。按說今天是初戰告捷後的大好日子,她這樣的確反常了。
薛明濤話音一落,她就能感覺到後排兩個男人,目光同時落到自己身上。她馬上燦爛的笑了笑,說:“是有點。”
原本只想含糊應付過去,誰知這時正好一個紅綠燈,車停下了。薛明濤關切地轉頭望着她:“舌頭吐出來我看看?”
林淺:“啊?”
薛明濤已經四十多歲,經過這一役,對她也頗爲欣賞,待她就跟大哥似的。見她愣愣地望着自己,笑了:“我以前是學中醫的,看看舌苔和喉嚨。”
“哦。”林淺側轉身體,朝他張開嘴,吐出舌頭,“啊——”
誰知這個角度,她眼珠一轉,一眼就看到,厲致誠西裝筆挺靠在座椅裡,雙手搭在膝蓋上,露出一小節雪白的襯衫袖口。他正盯着她,那目光跟早上跟她表白時,一模一樣,沉亮又逼人。
林淺被那目光盯得心頭一抖。她還吐着舌頭呢,突然臉就燙起來。下意識飛快地把嘴合攏,微微偏頭,避開他的視線。
不讓他看。
薛明濤奇怪地看她一眼:“突然躲什麼……看着挺好,應該沒有發炎了。就是臉怎麼還這麼紅?發燒了?”說完就擡手,往她額頭上一捂。
於是林淺就更加強烈地感覺到,厲致誠的目光再次停在她臉上,停在薛明濤手觸碰的地方。
林淺默默地繼續臉頰發燙,薛明濤羅裡囉嗦說讓她多喝水什麼的,也沒仔細聽。
尼瑪……這叫什麼事啊?
她明明已經拒絕他了。可此刻,她跟他之間,怎麼有種……她已經是他的所有物的互動錯覺?她的一舉一動,彷彿都被他的目光牢牢鎖住。而她竟然也自動自覺過濾掉其他人,唯獨對他的一舉一動如此在意。
也許……是因爲厲致誠的氣場和存在感太強大了?
——
轎車在距離愛達集團不遠的一片新工業區停下。
此時已臨近中午,陽光照在大片灰褐色、嶄新的辦公樓上,園區裡綠樹遍植,風景清靜優美。林淺知道,這片園區市政府投資修建的,對外出租出售。因爲很新,只有幾座樓是裝修好的樣子,掛着公司的牌子,園區裡幾乎見不到一個人。
他們來這裡幹什麼?愛達大片廠區都廢置着,還有部分廠區都抵押給銀行了。
三個男人都是人高馬大,走得很快。林淺快步跟在後頭。這一路薛明濤低聲跟兩位大佬介紹着情況,而厲致誠走在前頭,沒看她,也沒跟她講話。
最後,他們進了園區深處的一座三層白色小樓。與愛達總部典型的上世紀90年代裝修風格不同,這裡佈置得簡潔素雅,黑白兩色爲基調,極富現代氣息。
林淺看着這環境,腦子裡突然冒出個念頭:這裡,是按照厲致誠的喜好佈置的啊。
她擡眸看向站在落地窗前,雙手插西裝褲兜裡,正眺望着園區環境的厲致誠。
他爲什麼要買或租新辦公區?他想幹什麼?
但他們沒解釋,她也就忍着不問。四人一間間屋子看過去,大多時候,是顧延之諸多挑剔,對裝修提了些意見。而厲致誠只淡淡地點一兩處。薛明濤一口應承下來,說回頭讓人照這樣修改。
偶爾,厲致誠轉身出房門,與她正面對上。她兀自移開目光,裝傻不跟他對視。而他側臉平靜,步伐穩健,與她擦肩而過,亦無半點異樣。
這令林淺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這纔對嘛,回到boss跟助理的狀態,很好很好。
她其實還是很喜歡,跟在他身邊做事的。
三層南側的區域,明顯是留給管理者的,全都隔成一間間小屋,裝修也更精緻些。到其中一間朝南的小屋時,林淺意外地留了神。因爲這間屋的裝修都是暖色調,辦公桌也不是其他屋的黑漆色,而是明淨的米色。一側的玻璃窗,被做成妙曼的幾何形狀。整間屋看起來清新又雅緻。
這次顧延之走進屋裡,笑笑沒講話,也沒發表挑刺意見。薛明濤則環顧一週,點頭說:“這間屋我感覺是最好的,朝向、裝修、風格。”說完就微笑看着林淺。
林淺微怔:這是讓她也發表意見?
還沒開口,就見原本安靜獨立在書案前的厲致誠,也轉身望着她,嗓音疏淡:“你認爲如何?”
林淺直視着他在燈下沉黑的雙眼。
她跟他……終於又講話了啊。微笑答:“我覺得挺好的。”
他就沒再說話,轉頭看向另一側。
林淺瞭然——莫非,這間辦公室,是給即將到來的某位女性管理者準備的?
誰啊?讓厲致誠都關注了這裡的裝修,還難得開口跟她講話了,問她參考意見。
——
林淺懷着一肚子的疑問,跟着他們仨離開了這片園區。
回到愛達時,薛明濤請兩位大佬先上樓,讓林淺跟他一起再去找裝修方,落實剛纔的一些事項。林淺欣然應允,她也不想回到辦公室,對着厲致誠,給彼此一點時間再緩衝一下更好。
路上,林淺終於忍不住問了:“薛總,今天看的新辦公樓,到底是要幹什麼的啊?”
薛明濤很意外地看她一眼:“你還不知道嗎?我還以爲厲總會直接跟你說呢,都叫你去看辦公室了。”他笑了笑,壓低聲音說:“厲總很快會把現在賣得火的vinda品牌剝離出來,成立新公司。跟愛達是投資和債務關係。其他的,你慢慢看吧。”
林淺一下子怔住了。
原來,是這樣。
她早上還在擔心,vinda品牌會被愛達集團的泥沼拖累,擔心厲致誠要如何掌控整個集團。可看今天的新辦公樓,厲致誠之前不僅着手外部商戰,甚至連內部整頓也在同時準備。
他完全把局勢看得透徹清晰。現在外部勝局已定,就開始着手強勢控制內局。一步一步,環環相扣,算無遺策。
這個男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
林淺懷着一肚子的疑問,跟着他們仨離開了這片園區。
回到愛達時,薛明濤請兩位大佬先上樓,讓林淺跟他一起再去找裝修方,落實剛纔的一些事項。林淺欣然應允,她也不想回到辦公室,對着厲致誠,給彼此一點時間再緩衝一下更好。
路上,林淺終於忍不住問了:“薛總,今天看的新辦公樓,到底是要幹什麼的啊?”
薛明濤很意外地看她一眼:“你還不知道嗎?我還以爲厲總會直接跟你說呢,都叫你去看辦公室了。”他笑了笑,壓低聲音說:“厲總很快會把現在賣得火的vinda品牌剝離出來,成立新公司。跟愛達是投資和債務關係。其他的,你慢慢看吧。”
林淺一下子怔住了。
原來,是這樣。
她早上還在擔心,vinda品牌會被愛達集團的泥沼拖累,擔心厲致誠要如何掌控整個集團。可看今天的新辦公樓,厲致誠之前不僅着手外部商戰,甚至連內部整頓也在同時準備。
現在外部勝局已定,他就開始着手強勢控制內局了。一步一步,環環相扣,算無遺策。
這個男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
這天,林淺再次回到辦公室,已經是傍晚七點多。
她先去信息技術部的樓層,詢問了今天的銷量。得到驚喜的答覆後,心情也隨之絢爛起來。而因厲致誠而生的那一點憂鬱,彷彿也變得雲淡風輕。
然而boss氣場強大,這個認知實在千真萬確。當她再次走出電梯,踏入頂層,只遙遙望着他半掩的辦公室門,鬆弛了大半天的心,彷彿又緊提起來。
大家都是成年人,現在相處應該沒什麼尷尬了吧?
他應該,也不會用那種叫人心慌意亂的目光,看着她了吧?
然而走近了幾步,卻見她的座位上坐着個人。熟人,總經辦的楊曦茹,她的手下。
林淺笑着走過去:“怎麼了,找我有事?”
楊曦茹馬上站起來,笑意乖巧:“林姐,我上來看看,先熟悉一下。有什麼事你也可以先吩咐我做。”
林淺微怔:“你來熟悉什麼?”
楊曦茹也愣了一下,說:“總裁助理崗位啊。”她也是個乖覺的女孩,見林淺神色不對,立刻壓低聲音,老老實實地說:“林姐,我一個小時前接到顧總電話,說你很快會調崗,讓我準備一下,來做總裁助理。”
林淺還沒說話,就聽門內傳來熟悉地低沉男聲:“林淺,進來。”
楊曦茹朝她吐吐舌頭,林淺卻笑不出來。推門,走了進去,反手帶上。
當她擡頭,看到坐在沙發上、臉色沉靜的厲致誠時,一個念頭滑進腦海裡——
是因爲早上的事,所以他要將她調崗了?
的確,這對彼此來說,對於職場上下級來說,應該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她早上不是也有過申請調崗的念頭?
可她主動請辭是一回事,他把她調走一回事。
他對她的感情,原來就能維持一個白天。遭到拒絕,就立馬讓她走人?
“坐。”他靜靜擡眸望着她,依舊是那清冷英俊的模樣。但眼中少了白天的幽深強勢,多了幾分慣有的平靜。
林淺不動聲色地坐下來。
厲致誠將桌上的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林淺掃一眼封皮:解聘協議書。
這事兒實在來得太突然,林淺定了定神,她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事實又擺在眼前。
那解聘書,她連翻都懶得翻。一股傲氣直衝心頭,她擡眸盯着他,隔着張桌子,牢牢地盯着他:“是因爲早上的事嗎?”
她語氣不善,厲致誠眸色一斂,盯着她微紅的臉頰。
片刻後,那深不可測的眼眸裡,居然露出一絲笑意。他低頭、伸手,替她翻開了面前的解聘書。
“想到哪裡去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你認爲我會放你走?”
林淺聽得心頭一震。也顧不得去琢磨他是否又是一語雙關,而是低頭看向那解聘書內容。只見第一頁正中就寫道:“茲因林淺志願前往vinda公司就職,現與愛達集團達成協議,解除勞動合同……”
林淺眨眨眼——vinda公司?薛明濤說的新公司,他們今天去看的新辦公場地?這麼快?心頭的火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好奇。
“看後面。”厲致誠言簡意賅。
林淺往後一翻,原來還重疊了一份新的聘書。她翻開一看,又震驚了。
“林淺……助理總裁……”
助理總裁,總裁助理,只是順序差別,地位卻千差萬別。助理總裁是貨真價實的高層職位,一般也會分管具體部門。
林淺看着這個職銜,只覺得心突突地跳,腦海裡冒出一個詞——一步登天。
難怪今天帶她去看辦公室,難怪他們會問她對那間辦公室的意見。
那辦公室……莫非是爲她準備的?
可是她一時卻沒說話。
像是能察覺她內心的遲疑,厲致誠神色平淡地開口:“這個任命,與愛情無關。今後,你獨擋一面。”
很簡潔的話語,卻似往常般,令林淺倏地感覺到一種熱血沸騰的情緒。
是的,如果是爲了愛情,他應該把她繼續放在身邊,而不是外放出去。他絕不是會因爲感情,影響判斷和事業的人。
既然跟愛情無關,那就是基於她的能力和業績。她林淺的能力的確挺強的,而且這一役,她的確也立下了汗馬功勞。
所以,他要放她出去,獨擋一面了嗎?
林淺拿着聘書站起來,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厲總,我一定會好好做,不會讓你失望的。”
厲致誠坐在沙發裡,雙手搭在膝蓋上,擡眸看着她:“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
——
這個夜晚,對於林淺來說,毫無疑問是輾轉難眠,思緒萬千的。
而對於厲致誠,不過是在空寂安靜的辦公室裡,擺一桌棋局,邀人來戰。
他自幼跟着外公長大,對這棋盤對戰,早已爐火純青。當初陳錚的那本古棋譜,也是他讓人故意放出去的。請君入甕之餘,還收穫了明盛康總這個棋友,也算物有所值。
只是放眼整個愛達,也只有副總裁劉同這個老人,可以與他一戰了。
劉同受他相邀,也欣然赴約。兩人對着窗外一輪孤月,無聲對弈。
第一局臨了,劉同倒是笑:“致誠啊,與你對弈五次,五戰五敗。今天卻難得看到了獲勝的希望。”他擡眸瞅厲致誠一眼:“今天,你有點心浮氣躁啊。網絡旗艦店不是已經成功了嗎?”
厲致誠沉吟片刻,緩緩答:“求而不得,心浮氣躁。動心忍性,徐徐圖之。”
劉同一怔,又見他捻起顆棋子輕輕放下,淡淡地說:“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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