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坐在王座上,平靜地打量着臺階下面站着的火之精靈侍衛,現在,侍衛當中不僅僅是隻有紅髮的純血火之精靈,還夾雜着能力出衆的混血精靈。

雷奧和伊恩分別坐在我左右斜前方稍矮一級的臺階下,這是我的安排,沙拉曼達家族的繼承人應該共同管理整個國家,只有尼路隱藏在我王座後面的陰影之中,他隨時都默默地保護着我。

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擡起頭看着宮殿大門的方向,侍衛們護送的使者就快到達了。

很快,火之精靈族的使者帶着龍族的使者來到了我面前的臺階下面。

“王,我們完成了訪問龍族的任務,成功回來了。”使者單膝跪地,右手在胸前對我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龍族使者拜見火之精靈王,併爲火之精靈王帶來本族誠摯的邀請,希望盟國友誼長存。”龍族的使者也跟着跪下來輕聲對我說道,但是他一直沒有擡頭,暗灰色的頭髮遮住了他的面容。

可是,看着龍族使者發間探出的纖長雙耳,我詫異地站了起來,他是個精靈!

而且,他的聲音我聽過,他是我熟悉的精靈。

我緩緩地朝臺階下面走去,雷奧和伊恩也站了起來,兩邊的侍衛警惕地向前靠攏着,都對我的舉動感到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龍族的使者擡起了頭,蒼白的臉出現在我的視線中,路出一個禮儀一般的笑容,我卻向着他飛奔了下去。

“華。”我大聲喊着,擁住了龍族的使者,他就是華,和我一起被送到莫洛龍域被當做奴隸的混血精靈。

“沒有想到能夠在見面,彌亞。”華帶着哭腔,也用手擁住了我的後背。

“我以爲你死了!”我現在激動地說話含糊不清,“那個時候,龍族的叛黨抓住了你,我們最後也沒有來得及帶走你,對不起。”

“不要責怪自己了,彌亞。”華溫柔地說,“這不是你的錯,都怪我自己不小心,但是後來羅耶爾大人帶領阿克萊斯家族戰勝了叛亂的龍族,讓王權重新回到了裴尼爾大人的手裡,這就是我來的原因,羅耶爾大人派我來,希望火之精靈王受邀今年的菲斯特沃爾宴會。”

“你說,龍族的王權,還在裴尼爾的手裡?”我抓住華的肩膀,生怕聽錯了一個字,“這是真的麼?裴尼爾沒有龍族的叛黨傷害麼?”

“真的。”華被我嚇到了,縮了縮脖子繼續說,“龍族的叛黨在龍之淵的戰爭中,將力量和勢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阿克萊斯家族懲治了剩下的餘黨,也佔據了統治的權利。裴尼爾大人受了重傷,但是幸好被及時趕到的羅耶爾大人救了,恢復後,他一直在追查龍族漏網的叛黨的下落以及規劃整個龍族王權的重建,所以現在才邀請盟國和其他歸屬於龍族的幻獸種族參加新的菲斯特沃爾宴會,希望增進盟國的友誼。”

我從來沒有這麼放鬆過了。彷彿心中的石頭全部在一瞬間被粉碎,裴尼爾現在還是龍皇的事實被話說出來,代替了雷奧跟我說過的關於裴尼爾還活着的所有猜測。這是最有利的說辭,也是我最願意得到的結果,儘管華說邀請我的是羅耶爾而並非裴尼爾。

裴尼爾真的沒有死去,那麼,我還有機會和他再見面,可是,見了面,又該怎麼樣?

我默默回頭,又坐回到雕刻着巨型火焰的王座之上。

現在的我和他之間還有什麼?我和他之間還算什麼?他是龍族的皇,而我是火之精靈的統治者,我們各自擔負着各自的責任,承受着各自的命運。我期待着和他見面,卻又畏懼着見面的情景,裴尼爾的模樣在我的腦海裡只剩下了一抹模糊的黑色身影,可是那雙黑色的看不見情緒的瞳孔卻讓我記憶猶新。在那雙深邃的眼中的情緒,是漠然,是不屑還是冷酷?我不敢去想象。

我的記憶中本來只留下了和他在一起時開心的畫面,但是想到見面,我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個充滿戰亂的夜晚,裴尼爾將那把匕首刺進了我的心臟,原來,那段折磨的着我的記憶我從來都不曾淡忘。

原本平靜下來的心情,又在華到來的那一瞬間變得一團亂,我忽然想起了我真正要做的事情,卻又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氣去面對,可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沒有餘地反悔。

我回絕了雷奧和尼路跟隨的請求,因爲比起我來,火之精靈族更加需要有能力的保護者,我比不上他們,我只帶了一個隨時蒙着面身手卻不錯的混血精靈隨從和一小隊侍衛就跟着華踏上了去莫洛龍域的道路。

我不知道這一次即將面臨什麼,因爲現在我連裴尼爾——或許應該叫他龍皇更爲貼切——是敵是友都已經猜不透了,可是我無法放下也無法釋懷,在我的心裡,我始終需要一個解釋,或者說是一個答案,無論是結果讓我希望還是讓我絕望,我都要親自確認,而且現在帶在我手上的龍之眼,也是時候歸還給它真正的主人了。

和我第一次去莫洛龍域的時候一樣,我們坐船行駛在一片浩瀚的海域之中,因爲火之精靈族和莫洛龍域的領地都被結界防護的很好,根本不可能用傳送魔法。

回想起當時在船上的情景,我和華都覺得那恍若隔世又近在咫尺,要是我在那個時候就因爲冒犯木之精靈的士官而被丟棄或者處死,事情又會怎樣發展呢?裴尼爾是否會一直穩穩地當他的龍皇,從而少掉很多憂心的事情呢?

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在魔法的催動下,我們的船終於停在了莫洛龍域的港口。

海岸邊穿着銀色鎧甲的士兵整齊地列隊迎接,空中張開雙翅的翼龍慵懶地滑翔,漠洛龍域的氣勢和氛圍就像是停留在那個最爲鼎盛的時期一般從來沒有被戰爭破壞過。

在我們那艘船的旁邊,又有一艘船緩緩靠岸了,我轉頭向旁邊看去,一隊模糊的身影井然有序地從船上移動到了岸邊,隨後龍族的一部分士兵接待了那一隊身影。

“這是精靈族的船。”華在我身邊小聲地提醒我,我感到在我旁邊的蒙面隨從戰慄了一下,大概是因爲同是精靈從而感到一陣唏噓吧。

看着那艘牙白色的船,如此**,如此神聖。這就是精靈族,永遠籠罩在元素之身純正潔白的光輝之中,永遠都是高貴和純血的象徵。可是這麼高尚的種族卻沒有做過與高尚符合的事情,想到他們殘害混血精靈,我就噁心得一陣眩暈。

我來到岸邊,精靈族的首領也和我同時到達了士兵迎接的地方,定睛一看,精靈族的代表竟然是埃爾莫斯•西弗爾溫德。

我沒有見過這位風之精靈族長,但是在彌亞•沙拉曼達少年時候的記憶中,我和他有很深的仇恨,我所,我選擇繞道。

可是還沒有走出兩步,就被一隻手臂攔住了。

埃爾莫斯和記憶中比起來蒼老憔悴了很多,但是眼神依舊凌厲陰險,此時他正死死地盯着我,彷彿要用眼神將我刺穿。

“沙拉曼達家族真是沒落了麼?竟然讓你來當族長,龍皇還有什麼必要把一個沒有用的種族拿來當盟國?”埃爾莫斯冷冷地說,句句帶刺。

我只感覺到我的心中有一團火苗在突突地跳動,怒氣來得莫名奇妙,原本在我的想象中,我會不去理睬這個無關緊要的人,但是現實中我卻沒來由地爲其他種族出言詆譭火之精靈族而動怒了,我居然會不容其他種族傷害我所保護的種族的利益。

“看來精靈族也好不到哪兒去啊。”我平靜地打量了一下埃爾莫斯,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在你們尋找新誕生的精靈王的艱難歷程中,居然要靠着爲龍族輸送奴隸來維持盟國的關係,也竟然領導者匱乏到需要年邁的風之精靈族長來參加菲斯特沃爾宴會,比起我們,你們也好不到那裡去吧。”

“這是族人的委任和信任!”埃爾莫斯還是十分容易被激怒,聽了我的話後,他的聲音明顯擡高了,“年邁的我來參加宴會,也是多虧了我的兒子死於非命啊,現在兇手就在眼前,不是麼?”

我不甘示弱地反駁:“比起計較封塵已久的往事,風之精靈族長還是關心一下精靈族的未來吧,這麼久了尋找精靈王的事情還沒有進展,你們的星聖女可是在一年前就已經預測到了你們的王會歸來的啊,該不會,光之紋印(精靈王身上的標誌)會在混血精靈的身上燃燒吧,那個時候,你們就會爲你們殘害混血精靈的行爲付出代價了,所以,現在去看看你們的奴隸身上有沒有光之紋印吧。”

“你竟敢褻瀆精靈王!”埃爾莫斯的手中揚起了灰色的光霧,“你竟敢拿元素之神的血裔和下賤的奴隸相提並論!”

埃爾莫斯的魔法還沒有出手,蒙面隨從敏捷地擋在了我的面前,而埃爾莫斯的手臂也被隨後趕來的一個女性精靈拉了回去,光霧瞬間消失。

我和埃爾莫斯幾乎是同時看向了阻止他的那個女星精靈,我差點沒有驚叫起來,她竟然是拉琪雅。

我忍住了和拉琪雅打招呼的衝動,因爲她現在是埃爾莫斯一頭的,我只能靜觀其變,她是精靈族的星聖女,也是我的哥哥尼路的戀人,可是這一年來我很少見到她,可能這與兩個種族緊張的關係有關,她作爲精靈族的星聖女肯定有很多無法解釋的苦衷,所以我打算不給她製造不必要的麻煩。

“大家都是龍族的貴賓,請不要傷害了盟國的友誼。”這時華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您說的是,我們只是親人見面,開個玩笑。”埃爾莫斯對華說道,可是眼神始終沒有從我的身上移開,“這一次爲了加深精靈族和龍族的友誼,我們又送來了一批奴隸,希望龍族能夠永遠昌盛。”

“真是謝謝埃爾莫斯大人的贈與了,歡迎來到莫洛龍域。”這時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飄來,讓我既熟悉又困惑。

轉頭,一個穿着白色長袍的青年走了過來,他的身後停着一輛用八隻銀焰獸拉着的華麗四輪車,車身度着發亮的金屬裝飾,也雕刻着繁複的圖案。

青年高雅地走近我們,所有的龍族士兵都列成了兩隊,爲他讓開一條道路,我仔細一看,青年的樣貌俊美溫和,長髮齊腰,讓人不由想要親近,但是我卻快要驚呼起來了。

“羅耶爾,怎麼是你?”可是,我的語氣平靜得連我自己都驚訝,或許這就是王者的氣度吧,我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追求自由,毫無目的精靈了。

“我負責來迎接我們的貴客。”羅耶爾在我的面前稍稍欠身,回答道。

“羅耶爾大人。”埃爾莫斯回禮。

“既然到了,請隨我去龍族的宮殿吧,尊敬的客人。”羅耶爾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埃爾莫斯走在他的前面,埃爾莫斯收斂了情緒對羅耶爾點點頭,頭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那裡有另外兩輛銀焰獸拉着的車在等着我們。

“火之精靈王彌亞•沙拉曼達代表火之精靈國獻上祝福。”我愣了愣,官方地向着羅耶爾行了個禮淡淡地說道。

羅耶爾點了點頭,對我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看得我有點眩暈,隨後我跟着他上了另一輛車,朝着莫洛龍域的王宮疾馳而去。

當我第一次以奴隸的身份從港口去王宮的時候,我們走了三天,可是在銀焰獸的高速飛馳下,我們半天就到了莫洛龍域的主都城,站在王宮的巨門下,彷彿所有的記憶都涌現了出來,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又都改變了。

我們被安排在了都城的使殿裡,菲斯特沃爾宴會在兩天後開展,使殿的其他房間陸陸續續地住滿了各個種族以及盟國的首領和使者,這兩天我們被允許自由出入龍族的王宮,可是我卻一直不敢踏進那片華麗的建築,心中總是有一堵牆,隔離着我和裡面的世界。

一天之後,龍族的侍衛來到我的房間,遞上了羅耶爾的邀請函。

我小心翼翼地隨着龍族侍衛來到羅耶爾的庭院,那裡還是和以前一樣。

到達目的地,侍衛就撤走了,院子裡只有一個修長的身影側臥在躺椅上,閉眼抿着一口紅茶,陽光明媚,在他身上灑滿了幻彩的光暈。

“坐吧,小彌亞。”羅耶爾又換成了我所熟悉的語氣,慵懶,隨意。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坐在了他的對面。

“盡然真的是你。”羅耶爾眨眨眼睛,彷彿是有人和他開了個玩笑,完後玩笑被猜透了,“火之精靈王。”

“不錯,是我。”我沒有任何表情,因爲我現在還不知道用怎麼樣的態度去對待這個所謂盟國的親王。

“但是也讓我很驚訝。”羅耶爾朝我湊了過來,“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可是真正遇見了,又是這樣讓我措手不及的方式。”

說完,羅耶爾的手指輕輕刮過了我的臉。

“以盟國的方式見面不好麼?”我躲開他的手淡淡地說道,“難道親王想要以敵國的方式見面?”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羅耶爾泯口茶繼續道,“我一直在找尋你的下落,你卻突然變成了火之精靈的王,我很驚訝,小彌亞。”

“羅耶爾大人,任何事只要有了根據,就不會驚訝了。”我繼續說道,“我作爲火焰之神沙拉曼達的血裔,是沙拉曼達家族的繼承人之一,受到火焰之神的選召,自然會成爲火之精靈族的守護者,所以,希望我們永遠保持友誼,維持盟國的交往。”

“僅此而已麼?”羅耶爾突然莫名哀傷起來。

“羅耶爾大人還有其他的建議麼?”我禮貌地問。

“僅僅是盟國的友誼麼?”羅耶爾苦笑一下,“你忘記以前我對你說過的話了嗎?我依然堅持,只要你需要幫助,隨時可以來找我。”

“謝謝羅耶爾大人,但是我由衷的希望我不會麻煩你爲我做事,這會爲大人帶來很多的困擾。”我回答。

“看來,你真正變成了火之精靈王了。”羅耶爾的聲音透着失落,“那我還是那個可以讓你在危難的時候依靠的人麼?”

我沒有說話,回想起上一次菲斯特沃爾宴會他幫我殺掉侵犯我的夜族男子的事,心中一片翻騰,我到底應該如何對待他?

就像一個朋友一樣不可以麼?記憶中,羅耶爾沒有參進過任何一場是非中,永遠在他的庭院裡過着無慮的生活,他的情感全部表現在了他的畫上,他不該是我要疏遠的人。

“有時間,我會來找你的,你的畫室還是歡迎我的吧?”沉默許久,我對羅耶爾說道,同時報以一個友好的笑容。

羅耶爾突然像個孩子一樣歡呼起來:“我就知道你還是那個彌亞,我的畫室隨時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