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品性惡劣的傢伙……不,說不定就是同一個人設計的。”
男人看着手裡的GPS設備,搖搖頭嘆了一句。此時正是追蹤途中的空隙,他剛從小山坡上下來,停下來確認路線,於是便恰好趕上了那個光點突然出現的那一秒。
從技術上說,這個很容易實現。連寶石那麼小的東西都可以植入一個追蹤器,更別說在氧氣罐頭裡頭加進個類似的小玩意了。從眼前這一幕看來,放在氧氣罐頭裡的追蹤器比起寶石的那個多加了一個邏輯判斷,原理和項圈上那個寶石的感應原理類似——或者說是相反。因爲項圈上的寶石和要找的寶石足夠靠近時便會同時發光,而氧氣罐頭裡的追蹤器則是在檢測到和寶石的距離大於一定值時自發啓動。
換句話說,在初始狀態下,這些氧氣罐頭和寶石放在一起,於是追蹤器始終處於休眠狀態,不會在設備上顯示。但一旦有人像南宮茜這麼做了,只拿罐頭不拿寶石,那麼在走出一段路後氧氣罐頭就會顯示出來,原本打算隱匿行跡的,這下子也只能乖乖暴露。
男人搖了搖頭。幸虧他多留了個心眼,把用完的氧氣罐頭也隨身帶着,沒有丟掉,否則的話南宮茜在這之前就會察覺到這其中的玄機,此時也就不會輕易暴露行蹤了。這種先是讓人以爲計謀得逞,幾秒鐘後才狠狠打臉的風格,不久前他纔剛剛在另一個主持人身上看到過。就在“黑貓”秋半夏綁架南宮茜,並且設置那個幾乎可以亂真的假炸彈時,他就在旁邊不遠處看着。整個過程中,他一直在靜靜觀察着這個距今三年未曾謀面的親生妹妹。
在未來會成爲敵人的前提下觀察着。
在那以後的幾天裡,他更頻繁地會想到三年前雨夜裡的那一戰。他總在想,比起那個時候差點被他殺掉的小女孩,此時站在這裡的南宮茜是否會有什麼長進呢?還是說一切都還是像剛剛那不成氣候的一槍那樣,連認真一些對待的價值都沒有?
“算了,至少這樣的設計等於是封死了伏擊的一般套路,有點腦子都該知難而退,不至於還要動這種幼稚的念頭吧。”
南宮望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然而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那個妹妹能做出什麼出乎意料的事來,只好期待奇蹟發生了。對他來說,雖然已經可以一眼看到這一場的結局,但是在這難得的過程裡,他還是希望能夠見到更多希望看見的東西。
“一路被動,看看能不能逼出些有趣的東西來吧。我等着。”
他冷笑一聲,確認了方向之後大步追了上去。
在林子的另一邊,南宮茜也剛剛注意到了設備上多出來的這個點。
“得了,這下子難得想好的戰術又不能用了。”
她原本以爲自己會更沮喪一些的,然而真的發現計劃不可行時,她的心情卻是平靜得讓自己都害怕。也不知道是早就習慣在遊戲中遭遇各種意外的對待,還是說心知面對那個人時一切都不會太過順利,此時當南宮茜回過頭想想剛剛設計伏擊時候的各種念頭,只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夠成功的情況。
畢竟,她此時的對手在技術上根本沒有死角。
在孤身叛離之前,南宮望在家族裡一直私下享用着“百技”的稱號。這一直是家族爲那些精通各項技術,近乎無懈可擊的頂級殺手專門授予的稱號,一般來說獲得者要麼是三四十歲,經驗豐富,正值當打之年,要麼就是七老八十,退休後成爲長老,順便獲得這樣一個榮譽稱號。以南宮望的資歷,當然不可能正式獲得,但他以二十幾歲的年紀就獲得這樣的讚譽,不僅天才,其實更要說是實至名歸。
近身技能上,他有一整套的殺人格鬥術,在短兵器和各種暗器的使用上爐火純青;來到中距離,他的射擊技術連家族裡那些殺人如麻的老手也畏懼三分;至於遠距離的狙擊,他與當時公認家族內頂級的南宮茜之間可以說是難分伯仲。南宮家的各種偏門絕技,從易容到呼吸法,再到藥學心裡分析等等雜學,他都學了個遍。於是不管面對着什麼樣的敵人,這樣的南宮望都有辦法找到反制之術。
何況距離兩人上一次組手練習已經過去三年了。天知道這個怪物在這三年時間裡會進化成什麼模樣。南宮茜原本以爲自己的狙擊技術在這幾年裡通過實戰又磨練了不少,然而剛纔那一槍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最爲犀利的武器,在佔據絕對主動的情況下都奈何不了對方。
留在她手上的牌,就只剩下陷阱和伏擊兩種了。然而單純的陷阱對於南宮望這種級別的敵人來說毫無意義,對方哪怕是在全速追蹤的同時依舊會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光是留下陷阱的話,若是這其中的佈置手法沒有比他更高明,結局也只能是被輕易看出並破解掉。
而南宮茜顯然不是這種高明的佈局人。
要彌補這個缺陷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人留下,配合陷阱出擊,用其中一方吸引對方的注意力,然後讓另一邊立功。比起單純的伏擊或是單一的陷阱,南宮茜原本擬定的就是這樣一個綜合的方案,然而這個礙事的光點把她迂迴伏擊的打算全部毀了,一旦位置可以被確認的話,還談什麼伏擊,對方沒接近都知道你就在這裡候着了。
偏偏她又不可能像剛纔扔掉寶石一樣狠狠心把它扔了,畢竟在這種毒氣瀰漫的地方,她還是離不開這一個氧氣罐頭。
只能繼續向前了。南宮茜這一路想着,腳步始終沒有停下。拿取氧氣罐頭的時候確實稍稍耽擱了一會,但同樣的耽擱也會出現在南宮望的身上,直到這個光點出現之前,後者都需要不斷確認和推測她的位置,累計起來浪費的時間只會更多。
所以,此時南宮茜之所以會感覺到身後的追兵已經縮短了一大截距離,和路上耽擱的時間沒啥關係,純粹是因爲兩人之間的速度差距。她知道自己的體能和南宮望完全不能比,在這種條件複雜的密林中跑動的速度差距極大。而且更麻煩的是,如果這樣繼續下去,體力不足會讓這個劣勢進一步放大。光點的存在已經否決了一切迂迴和佯動的選項,只把局勢簡化成了一追一逃。等她幾乎跑不動的時候,南宮望也差不多可以追上他了。
但即便對這個結局心知肚明,南宮茜依然只能跑着。因爲一旦停下腳步,只會讓這個事情來得更快一些。就像項南星在另一邊分析的那樣,此時擺在南宮茜面前的只有唯一一條路,那就是堅持跑下去,不斷拿走沿路的氧氣罐頭,跟對方拼補給。如果能夠耗到對方不得不去兜個路到別的地方拿取罐頭的話,那南宮茜就算是贏了一陣,爲自己爭取到不少時間了。
這樣的話,她還可以爭取收集沿路的寶石,如果爭取到的時間夠多的話,她說不定可以嘗試挑戰一下第一個獲勝條件的情況——雖說要爭取到如此之多的時間,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不試一下的話誰知道呢。
“我當然知道啊。”南宮茜苦笑着自言自語,“行不通的。”
長期的訓練讓她的身體可以機械式地越過礙事的野草和藤蔓,繼續在速度不減的情況下向着下一個寶石所在地跑去。快到了,近了,眼看着前方小小的藍光亮起,脖頸前面忽然亮起的熒熒藍光也同步映亮了她此時陰冷的臉龐。
卻照不亮心中那一大片絕望的黑色。
大概連這樣的想法也只是落在那個人的預測之中吧。南宮茜想,正面打贏不了,陷阱和伏擊都不可行,就算放棄罐頭,用屏息靜氣的方法節約氧氣藏起來,還是會躲不過他的搜索。最終只能這樣無休止地逃跑着,獲勝的出路只在理論上,卻心知絕不可能。
那麼,還要繼續跑下去做什麼呢?如果從現在開始向着地圖邊緣跑的話,還有兩三成的機會可以趕在對方追上之前離開遊戲。那樣就算會被判負,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南宮茜木然地收起了這裡的寶石和氧氣罐頭,卻忽然之間不知道該往哪邊。
冷靜的分析和計算——她一直都遵循着這樣的原則來行動,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在任何分析和計算都看不到勝算,卻又不甘心放棄的情況下,她應該做些什麼。
只能挑選正確的那一邊。而活着就是正確。與它相比,自己剛剛的那份決心顯得多麼可笑。就像家族中的老人說的那樣,立下決心,然後迎來爆發,這些只是漫畫和小說裡纔會出現的情節。殺手的世界裡只有能殺和不能殺,強和弱,冰冷殘酷的邏輯。
是的,就是這樣。
南宮茜點點頭,心想只能如此。可這一瞬間,一滴晶瑩透明的液體忽然落在自己緊緊攥住寶石的手上。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溫熱的淚水沿着呼吸器的邊緣流下,滴落到地上滲進土裡,最終匯入腳邊這條潺潺流淌的山間小溪裡面。她堅持不抹臉,不讓這姿態落入追蹤的畫面裡,好讓沒人會知道她曾經在這裡極短暫地痛哭一場。
“如果因爲這樣子輸掉遊戲的話,真的非常抱歉。”她小聲地,對遙遠的某個人說道。
幾秒鐘後,留在房間裡的項南星皺起了眉頭站在GPS畫面前,看着那上面正在發生的一幕。代表着南宮茜的光點向着遊戲區域的邊緣頭也不回地移動過去,身後是緊追不捨的主持人南宮望。光靠肉眼都可以看出,在確認對方決心逃跑之後,南宮望追蹤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起來。也就是說之前那相當驚人的移動速度,原來還是有所保留的狀態。
會被追上嗎?南宮茜自己之前預估的機會是兩三成,可是在項南星現在看來,這當中的機會簡直連一成都不到。
“喂!別死啊!”
項南星閉上眼想靜靜祈禱,卻還是憋不住把心裡的這句話喊了出來。語調上揚,緊張的情緒,就像他此時攥得生疼的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