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簡直像大人和小孩打架一樣——一邊費盡心思做了萬全的準備,每一步都經過計算,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確保效率最高。而另一邊就是全程懶洋洋地坐在那裡,想起來了擡手隨便打出一拳。這一拳直接就命中要害。”
女子懶洋洋地聳聳肩:“要在旁觀者看來,誰強誰弱完全是一目瞭然啊。”
“恕我直言,你這說得像是別人家的事情一樣。”徐聞也學着她的樣子聳聳肩,“可是現在的情況明明是你們這邊陷入困境了啊,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黑貓’小姐?”
此時他們換了一個樓層,來到了徐聞事先佈置好的監控大廳裡。這裡有一片巨大的液晶顯示屏,佔據着衆人眼前的這一整面牆。整個顯示區域被劃分成了許多塊,每一塊小畫面都對應着遊戲場地裡的個攝像頭,看上去眼花繚亂。但在這些小畫面裡有幾個自動選取出來,在畫面中央放大顯示,方便他們觀看。不用問,這些畫面對應着直接拍到遊戲者的那些鏡頭。
秋半夏看着這些展示着遊戲進程的實時畫面,親眼見證同伴逐漸陷入困境的整個過程,卻完全不緊張,談笑間始終輕鬆自若。面對徐聞的提問,她晃晃腦袋,悠然回答。
“我完全不擔心他們兩個,要不然當初也不會讓他們出戰。”
“去掉言不由衷和誇大的成分後呢?”徐聞笑着問。
“那至少我還是會選擇相信他們。”她揚眉說道,“樑京墨原本就是‘那個人’門下數一數二的得意弟子,項南星身上蘊含的潛力在經過這麼多場遊戲的洗禮後也漸漸覺醒,現在的他比當初贏過你的時候還要強。不考慮武力差距的話,他們兩人都已經是高位主持人的水準,比起對面也不遑多讓。即便暫時身處逆境,我也不覺得他們會輸。”
“現在表面上看好像是‘負鼠’和‘猞猁’做了很大的讓步,但那是因爲主持人的經歷當他們早早察覺到‘攝像機’背後的含義,這個關鍵認知上的優勢本身就足夠巨大,算上讓步之後依然牢牢佔優。樑京墨他們現在形勢落後,全是輸在遲一步才察覺這一點上。”
她加重了語氣:“可現在雙方終於條件對等了,勝負剛剛開始。”
平日裡絕不多說廢話的秋半夏此時簡直是嘴炮全開,洋洋灑灑分析一大堆。南宮茜在微感奇怪之餘很快便知曉了原因。就像他們看到的這樣,項南星樑京墨以及兩名主持人對決的每一個細節正在被各個樓層裡的微型攝像機拍攝着,傳輸到那些關注着這件事情的每一個人眼前。他們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爲了爭取到頂層發送廣播信號的權利,更是在爲各自身後代表的陣營爭取着那些觀望派的支持。不難想象,她們此時身處的這一層裡也會有類似用途的鏡頭。秋半夏這一番洋溢着自信的慷慨陳詞,其實更多是說給那些正在窺視的人們聽的。
難道真像她說的這樣,在知道了這個關鍵設定後雙方就條件對等了?
連南宮茜都能看出來,這只是秋半夏在這種情況下不得已而爲之的謊言。
雖然在這方面不如另外幾人擅長,但她也不是笨蛋。作爲熟悉二人的旁觀者,她從這信息量充足的上帝視角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在南宮茜看來,這兩個人都沒有發揮出應有的水平,聚在一起後變成了一加一小於二的效果。項南星那邊,雖然在一開始與“猞猁”卡拉有過一場漂亮的暗戰,但在那之後就開始被樑京墨的節奏拖着走,遲遲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直到現在纔開始表現出一點平時那種體察人心的本事,但最多也只能算是剛剛進入狀態而已。
而樑京墨那邊的問題還要更大。
雖然有着“行事古怪”、“果敢狠辣”、“深謀遠慮”之類的多種標籤,但樑京墨最大的武器其實是他的“攻擊性”。不管身處什麼樣的遊戲,他總能發掘出壓制對手的法子,對進攻手段的理解就連一些高位主持人都望塵莫及。在那些遊戲裡的每一秒,他都在謀劃着如何進攻,就連位於下風不得不轉入防守時,他也會想方設法在一些應對手段裡埋下反擊的種子。
像這種人,在面對“修改數字”這種簡單有效的進攻方式時,竟然不是冒上風險去爭取先手,反倒因爲過於謹慎而被對方佔了先機——這要放在之前絕難想象。
然而更讓她難以想象的是,今天的樑京墨保守之餘,竟然還規規矩矩玩着“猜數字”的遊戲!要知道之前的他每次會想方設法鑽規則的空子,窮盡辦法來爲自己爭取多一點點擦邊球的利益。今天這個乖寶寶似的樑京墨,在他們這些曾經接觸過的人眼裡簡直就是換了個人。
“秋姐,今天的樑京墨好像有點……”南宮茜小聲問道。
“嗯,心不在焉。”秋半夏看着屏幕,神色凝重,“或者說,他這是雜念太多了。”
“看來樓梯上那些坦誠交談還是效果有限。以主持人爲對手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要分心考慮着其他事情,落到這步田地只能算是活該……不過話說回來,我好像也沒資格說他呢。”
秋半夏自嘲似地笑了笑,轉向大廳另一角的那個年輕人。和這邊關注着遊戲進程的幾位不同,“惡犬”比特此時正安靜地靠坐在牆角邊上,雙眼微閉,似在養精蓄銳。除了偶爾看一眼大屏幕,關注一下同伴的近況外,他的眼睛一直都是這樣半睜半閉的,抱神守一。
將精神收攏到極致,換來的是無比敏銳的直覺。秋半夏剛把目光投向那邊,他便像是有所感應似的睜開了眼,從地上慢慢站起身來,調整到了適合戰鬥的姿態。
形體無懈可擊。
“抱歉讓你久等。”秋半夏對着他盈盈一笑,“休息夠了的話,就開始第三回合吧。”
她向着比特的方向邁出一步,周圍的氣氛忽然就變了。與此同時徐聞和南宮茜不約而同地各自向後退了一步,前者是爲了擴大視野,更好地觀看這場戰鬥,而後者則是出於動物本能地向後退避,爲了避免被捲入這種等級的戰場之中。
在項南星進入電梯後不久,這邊的戰鬥便開始了。不需要約定規則,不需要主持人的介入,在進入監控大廳,見到那些拍攝的畫面後,自願留下的“黑貓”秋半夏與“惡犬”比特就像是在無聲無息中達成了共識,自發掀起了這場以生命爲賭注的戰鬥。
這並非血氣上涌的衝動行爲,而是冷靜思考之後得出的結論。雖然留在此處的人無法干涉另一邊的遊戲進程,但那一場遊戲的勝負不等於整件事情的結局。在分出勝負之後,主持人預先設下的限制就會同步消失,他們仍有機會趕在獲勝者發送信息前從後趕上,改寫命運。
但在那之前必須先把棘手的對方解決掉,除掉後顧之憂。對秋半夏來說,這是減少敵人數量的好機會。雖然放出過一對三不成問題的大話,但能夠拆開解決終歸要更輕鬆一些。而對於比特而言,只要解決了秋半夏,對方剩下的就只有待宰的羔羊。更何況這個過程多半也是被看着的,他們的表現一樣能用來爭取那些搖擺派的支持。
於是一拍即合,甚至不需要在交涉上浪費時間。
對於這樣的展開,“深淵”徐聞也像是早有預料。他甚至友善地爲南宮茜準備了一處可以遮擋的場所,讓後者不至於直接暴露在兩個主持人對決的空間裡,被攻擊的餘波所傷。
只是現在的事實證明,他有些多慮了。
“‘貓科’對上‘犬科’,‘技巧’對陣‘耐力’的持久戰。一招一式看似不起眼,卻在每一個細節都充滿博弈的美感。”徐聞看着眼前的兩人嘖嘖稱讚,“相比起那邊那種還未進入正題的隔空智力戰,這種餘興節目真是看多久都不會膩啊。”
對於這種言論,南宮茜只能表示無法理解。在她這種不擅格鬥的人看來,此時眼前的這場戰鬥不僅毫無美感,甚至可以說是簡單粗暴到了極點。預想中雙方你來我往的情景並沒有出現,從戰鬥開始至今完全是秋半夏單方面擊打着比特,她就像一隻靈活的雌豹在目標的周圍躍動,從各個角度用不同的手法毫無保留地傾瀉着拳腳攻擊。相比之下,比特的動作笨拙得像是一個木人樁子,不僅在壓制下找不到反擊的機會,甚至連躲避的幅度都相當有限。
但戰鬥至今,不管吃下了多少攻擊,他始終沒有倒下。
“比特犬是一種性情粗暴的烈性犬,它的身體在打鬥時會快速分泌出大量的激素,這些高濃度的睾丸激素和腎上腺素使它不怕疼痛,於是可以持久戰鬥,耐力驚人。第十五號主持人在取得‘惡犬’名號後便放棄了之前的名字,改叫‘比特’,所有人都感覺非常合適。”徐聞淡淡地說,“當然,光是‘痛覺阻斷’和強大耐力還不夠,比特還有着非常敏銳的直覺,這讓他能夠及時避開或者化解掉那些會對自己造成巨大傷害的攻擊。是以黑貓小姐的攻勢雖然犀利而密集,但還是久久不能形成致命一擊,於是也就無法將對手擊倒。”
“我相信她會贏的。”南宮茜咬着牙說。
“如果這是一場無限制戰鬥的話,最後贏家會是她。畢竟人體承受傷害的總量是有限的,再小的攻擊累積起來也足以致命。”徐聞聳聳肩,“但在看到對方是比特留下時她也明白了吧,對方的想法可不是非要贏她不可,而是能把她拖在這裡,讓她無法顧及另一邊的兩個普通人就夠了。現在另一邊的戰局明顯處於下風,而這邊卻有耐力最強的比特將戰鬥無限制地拖長,讓她無法隨意走開……若是無法駕馭這種急躁的情緒,戰鬥的結果說不定要倒過來。”
“我還是相信她。”南宮茜咬緊牙關,轉過頭看着另一邊的監控畫面。在另一邊的遊戲場地裡,項南星和樑京墨正沿着樓梯向下一層移動,準備前往剛纔項南星第一次測試時用的機器。在前方迎接他們的,或許就是這場遊戲裡最後一次扭轉局勢的機會。
“我也相信他們。”她輕聲地自言自語,像在爲自己,也在爲遠處的他們鼓勁。
徐聞轉過頭瞄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嘲弄的笑意。
“說什麼相信不相信的,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期望罷了。恕我直言,這些聽上去美好的詞彙只配存在於少年漫畫或者少女風的小說裡,不適合這個你死我活的現實世界。”他說,“比起這些,南宮小姐,我倒是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到了這種時候,除了當個觀衆外,你還打算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