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大黃蜂

連續三個夜晚不用加班,閔慧終於滿血復活。她想起蘇全住院時,辛旗讓她修的那隻摔壞的表,自己答應會修,一直沒有動手。現在時間寬鬆了,加上蘇全和她一樣,也是個「拆貨」,於是,母子倆花了兩個晚上,用一套鐘錶專用的鏍絲起子,打開手錶,露出機芯,將裡面的零件一個個地拆開。

以爲是件簡單事,沒想到這看似普通的手錶,拆開之後卻再也裝不回去了。閔慧拆了又裝,裝了又拆,最後總是落下一兩個零件,怎麼也塞不進去。本想著趁著去北京開會,將修好的表還給辛旗,看樣子是來不及了,只得把所有的零件暫時放進一隻鞋盒裡。

次日回家,閔慧翻出鞋盒想繼續組裝,傻眼了。

大概是以爲媽媽廢棄不用了,蘇全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大團黃色的橡皮泥和一根細鐵絲,將表上的零件東拚西湊地擰在一起,做成了一個變形金剛裡「大黃蜂」。

雖然怪模怪樣,遠遠一看,俏皮表情都在,還挺神似。

閔慧氣得「嗷」了一聲,衝著兒子一頓吼:「全全,媽媽說過,爸爸的手錶,不可以亂動!看看你,弄成這樣媽媽都沒辦法裝回去啦!」

生病以來蘇全還是第一次被媽媽訓斥,嗓門還這麼大,他立即放聲大哭。

怕他哭壞身體,閔慧只得將他摟在懷裡,輕聲說道:「全全不哭,下次不可以這樣啦,去你自己的房間玩一會兒,媽媽再修修看。」

終於將兒子哄到安靜下來,閔慧回到書房,將「大黃蜂」拿在手中,仔細地端詳了五分鐘,心中一陣絕望。這手錶的零件細小精緻、孔隙極多、被橡皮泥裹上後極難剔除,也不易清洗。給這麼小的孩子玩了一下午,中間又經過保姆的打掃,不確定所有的零件都在,裝是裝不回去了,不如干脆買個新的還給辛旗。

上網一查,不禁又「嗷」了一聲:此表貌不驚人,價格驚人——寶鉑生肖限量款,售價六十多萬,辛旗還說不貴,簡直是把一座小公寓戴在了手上。

買是買不起了,交給專業人士去修,或許還有希望。閔慧連忙打電話到鐘錶店說明情況,店員一聽被弄成這樣,也說修不了,通常的陀飛輪腕錶有兩百多個部件,但這款表有四百六十四個部件,還鑲有三十九顆寶石,建議她拿到北京、上海的寶鉑專賣店裡去試試運氣。

放下電話,閔慧翻箱倒櫃,找出一把醫用的小攝子,正打算將橡皮泥裡的零件一點點地摳出來,手機響了,出現辛旗的視頻請求。

「全全怎麼了?一個人在臥室裡哭呢。」辛旗問道。

閔慧連忙走到臥室,見蘇全坐在牀上,抱著枕頭,雙手捂著眼睛,一陣陣地抽泣,小肩膀一聳一聳地。

閔慧只得將全全抱起來,對著手機說:「我在修你的手錶。早上出門忘記叮囑,回來後發現他擅自把手錶的零件亂拚一氣,還用橡皮泥捏成了一個變形金剛。」

說罷將「大黃蜂」擺到鏡頭面前:「那,這就是他的傑作。」

「Wow——」視頻上,辛旗發出一聲驚歎,「我兒子是個天才!」

閔慧兩眼看天:「……」

覺得媽媽在告狀,又發現爸爸是支持自己的,全全立即帶著哭腔反擊:「嗚嗚嗚,爸爸,是媽媽……笨,媽媽裝了好幾次,都裝不好,她說裝不好就沒用了……嗚嗚嗚……」

「對啊!」辛旗笑眯眯地說,「反正手錶已經壞了,扔了可惜,不如變成大黃蜂,還可以放在桌上當個擺設,多好啊。」

「就是呀!」

「那你告訴媽媽,這隻大黃蜂爸爸要了,不許媽媽再拆了,好不好?」

閔慧瞪眼看著辛旗:「什麼——?」

蘇全從口袋裡摸出一隻卡通表:「爸爸,你的表壞了,我的表沒壞,我的這塊送給你用。」

這隻兒童手錶是閔慧出差時在機場裡買的,因爲正當中有個擎天柱,蘇全特別喜歡,每天上幼兒園必要帶在手上。有次被一個好奇的小朋友搶走了,兩人還打了一架。

「你的這塊……」閔慧心想,也就是三十塊錢。

「好的,爸爸下次回來,記得把它送給我。」

「爸爸我想你!」蘇全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儘管睫毛上還有一顆淚珠。

「爸爸也想你。對不起,我馬上有個會,咱們等會兒見。」

視頻斷了。

夜裡九點,蘇全剛剛睡著,天花板上傳來辛旗的聲音:「他睡了?」

「睡著了。」閔慧將「大黃蜂」拿在手中,打開視頻,「這東西你真要?蘇全捏的橡皮泥娃娃我收拾了一大盒,下次回來你隨便挑幾件拿走就好。」

「我就要這個。」

「爲什麼呀?」

「放在桌上提醒自己,嗯,天底下還是有那麼一兩件是閔慧修不好的東西。」

「……」

「術業有專攻,瞭解一下自己的極限也好。」她只好自嘲。

她看見辛旗穿著件睡袍,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拿著個巴掌大小的儀器。

「你在幹嘛?」她聽出他的聲音有些疲憊。

「測INR。」

辛旗的心臟用的是機械瓣膜。這種瓣膜雖然耐用,但容易產生血栓,需要終生使用一種口服的抗凝血劑,叫作華法林。而且在劑量上也要精心測算,不然就會產生併發症。劑量過高會導致消化道甚至顱內出血,劑量過低會造成血栓卡住瓣膜意外猝死。辛旗每日必須服用,此外還要經常複診和驗血,以確保INR的數值處於安全的範圍,不然就需要調整劑量。此外,華法林還會和很多的食物、藥物產生相互作用,從而影響它的療效和安全性。香菜、芹菜、韭菜、莧菜、菠菜都不能多吃,多吃幾口就會導致藥效下降,如果同時服用中藥,還會產生更多的麻煩。所以辛旗會隨身攜帶一種攜帶型INR凝血檢測儀,通過指尖採血測算INR的數值。

「正常嗎?」

「還好。」

不知是因爲視頻的效果太差,還是光線的錯覺,他的臉色是慘白的,狀態也有些萎靡。

「早點休息。」閔慧輕聲說道,「晚安。」

「等等,把我兒子做的大黃蜂拍張照片發給我。」

「拉倒吧——」

「我是認真的。你說全全有這個天分,將來學什麼好呢?工業設計怎麼樣?」

「工業設計?這能找到工作?」

「如果他有RISD的文憑,肯定行。」

「RISD?」

「羅德島設計學院啊,工業設計超有名。我有個高中同學就是那裡畢業的,好久沒跟他聯絡了,嗯,得瞅個機會找他聊聊。」

「還早,兒子還小。」

「現在就得安排好,萬一我死得早呢。」

「呸呸呸,不吉利的話少說。」閔慧連忙換了個話題,「有件事情一直想問你,你要覺得不合適就不用回答我。」

「囉嗦,有事就問。」

「你跟程啓讓……很熟嗎?我看他叫你Ethan。」

「我們是在商業場合認識的。最近在談一些合作,沒什麼實質的進展。」辛旗淡淡說。

程啓讓在觀潮工作了二十多年,在商圈裡以務實穩健著稱,關鍵時刻敢想敢幹,加上岳父的加持,在業界擁有一堆信徒。

「不要跟他合作,他不值得信任。」閔慧說,「作爲過來人,我必須要再三地提醒你。」

她的語氣很真誠,但辛旗立即聽歪了,開始冷笑:「在商言商,我不需要聽從你的指點。你要我小心?不久前你還當著我的面——」

「——那是因爲我有事求他,這是他提出的條件。」閔慧急忙打斷,「他的父親程光奕是濱城最好的兒童專家,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蘇全的手術就是他做的。」

「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有這個兒子,我會把他帶到ClevelandClinic,那裡有全世界最好的心臟手術專家,阿拉伯王子都在那裡手術。你用不著這麼低聲下氣,賣身求人。」

「……」閔慧後悔提起這事,明顯是在找罵。

「你知道我住在美國,也知道我不窮,我有辦法請更好的醫生爲他手術,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硬要瞞我四年,拿自己兒子的性命來賭這口氣,值當嗎?」

「不值當。我錯了。」見他脾氣越來越大,臉色越來越白,閔慧趕緊讓步,「錯得太嚴重了。」

「知道就好!」

「我跟程啓讓的恩怨與你無關,不想牽扯到你的身上。之所以特地提醒你,是因爲他可能爲了對付我,而過來對付你。這把火,我不想燒到你的身上。」

「我跟他之間,目前沒有任何生意或金錢的往來,無欲則剛,他能有什麼辦法對付我?」

「不清楚。他只是讓我轉告你,BackOff。」

「Whattheheck?」辛旗冷笑,「他真敢這麼跟你說?」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到了你跟我的關係。他父親在濱大醫院裡有很多熟人……或許以後你應該低調一點。」

「我有什麼地方不低調?」

「比如說,你還沒有結婚,就不要到處宣稱你是蘇全的生父。這很容易引起誤解,讓人猜測你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不尋常的關係。」

「你我之間是什麼關係——閔慧——你來定義一下。」眼看著辛旗又要發火。

「你我之間沒什麼關係,這是我的理解。」閔慧抓了抓腦袋,「我是在十分偶然的狀態下,生下了你的兒子。」

「你是在欺騙的狀態下,生下了我的兒子!」

「說得沒錯,就是這樣。該提醒的我都提醒了。」此時此刻,閔慧只想逃走,「晚安。」

不等他回答,她連忙掛斷視頻。

***

去北京之前,曹牧告訴閔慧,經過溝通,嚴承禮、徐光鑑、何海翔都同意加入管理團隊,於是五個人開了一個碰頭會,制定計劃、分配任務、尋找投資。

「我和徐總分頭去談了兩傢俬募、兩家風投、一家銀行,他們都表示有興趣。」曹牧說,「但每一家的投資額度都不是很高,所以需要三家左右的聯合投資纔有勝算的可能。」

「私募公司需要仔細地篩選一下,那些急於追求商業回報的不能要。」嚴承禮提醒道,「佰安現在還處於研發期,並不怎麼能掙錢,要是被資本逼迫去走商業化的道路,下場可能會很慘。」

何海翔點點頭:「雖然不知道總部在談判上具體有什麼打算,會要一個什麼樣的價格。據我所知,佰安的估值應該在八千萬到一個億左右。如果我們能弄到1.2個億的話,應該是可以拿下的。」他頓了頓,又說,「當然啦,錢越多越保險。」

1.2億?閔慧對錢數沒什麼概念,相比同類的公司,1.2億是個比較高的估值。

也許是因爲有個GS1.0吧,她默默地猜著。

「誰來代理我們談判?」何海翔又問,「總不能是我們自己去談吧?」

「接觸了三家中介機構,分別是安華、普林、AAR。目前鎖定AAR,他們可以提供一站式服務,正在敲代理費。」曹牧說,「AAR的信譽和實力都不錯,在業界也有地位。請它們代表我們,一來比較有經驗,二來總部也會另眼相看。不然的話,可能第一輪就把我們給刷下來了。」

「經驗是有,代理費也高吧?」嚴承禮問道。

「成交價的2%。」

「太高了!」徐光鑑連連搖頭。

「我爭取談到1.5%。」

「1.2個億的話,管理團隊這邊需要自出10%的收購資金,作爲新公司的權益基礎。也就是一千二百萬,五個人分下來,一人兩百四十萬。」曹牧說,「這個錢數不低,大家能弄到嗎?有問題嗎?」

兩百四十萬!

閔慧在心中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天真地以爲,管理團隊收購的事,只要自己從技術上參與一下就行了,沒想到還要出錢,而且是這麼多錢。

「我沒問題。」徐光鑑說。

「我也可以。」嚴承禮說。

「我自己可以出兩百萬,剩下四十萬找親戚借一下,」曹牧說,「問題不大。」

閔慧看了一眼曹牧,心想十天已經過去了,很顯然,殷旭還沒有向她坦白,不然她纔不會這樣興致勃勃,在短短几天之內就搞定了那麼多的事。殷旭家境豐厚,祖上在市中心最貴的地段有幾座老宅,面積不小,目前靠收租生活,隨便賣掉一個都是七、八百萬的回款。

「我得回去跟老婆商量一下。」何海翔咳嗽了一聲,尷尬地笑了,「恐怕要抵押房產。」

衆人懷疑地看了看他,何海翔一向懼內,不知他會以什麼辦法說服這個厲害的老婆。

「你呢,閔慧?」見閔慧半天沒有吭聲,曹牧問道。

「我?我……」閔慧滿臉通紅地說,「我暫時拿不出這麼多錢,不過,我會積極地去想辦法。」

「如果融資已經談好,在第一輪競標開始之前,這個錢就要到位,請各位儘快想辦法落實。」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些沉重。雄心壯志是一回事,掏錢是另一回事。

兩百四十萬對一般的工薪階層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有些算是全部的家當。萬一經營不順,這些錢就會像打了個水漂一樣迅速消失。

「到時候實在弄不到錢怎麼辦?」閔慧開始著急。

「那就只好退出,我們再找另外的人補進來。」曹牧說,「如果完全想不出辦法,要儘早讓我們知道。我們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好的。」閔慧點點頭,心中卻充滿了憂慮,兩百四十萬,怎麼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