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崔照人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崔照人的死亡,整個崔家都損失慘重。
但是,若問是誰最仇恨李牧羊的話,那就是崔玉所在的這一支了——
崔照人修爲精深,實力強悍,又深諧權謀之道,少年得意,早早便成爲帝王心腹監察長史,是在仕途上發展難以限量的年輕俊傑。
崔玉卻好飲酒、擅詩賦,有“一斗酒一首詩”的美名,在天都名頭極響,深受文人墨客們的喜愛,是風月場上的名人,各大宴會的常客。
崔玉有着文人墨客的狂放不羈,喝過酒後更是常作出格之語,常行出格之事。
譬如現在,原本是想拉着宋家三少宋洮飲酒,卻沒想到和殺害自己哥哥崔照人的兇手——妹妹碰了個正着。
李思念被陸家人接至天都之後,崔玉腦子裡一直想着行報復之事,更是遠遠的派人盯梢過好幾次。
只是陸府對這個女孩子的安危極其上心,李思念出行在外時身邊時刻有高手保護。而崔家卻對崔照人的報復事件不那麼重視,家裡也沒有調派實力更加強大的人手來助陣,想來以自己身邊的一羣家丁幾個部曲是不可能把她殺了或者三刀兩洞——
不過,幾次三番的接觸,崔玉倒是對李思念這張臉極其熟悉了。乍一見面就把她給認出來了。
“此人不殺,難以解除我心頭之恨。”崔玉眼睛血紅,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李思念,出聲喝道。
“咔嚓。”
崔玉的手指用力,將手裡握着的酒杯給捏成碎片,酒水順着手指縫隙滴落。
“崔玉。”宋洮臉色微寒,出聲喝道:“此乃雅集,聚集而行雅事。我們只談風月,不談仇恨利益。你剛纔所作所爲是何行爲?”
“三少——”崔玉心中不服,反駁說道:“雅集爲了行雅事,但是,倘若有不雅之人呢?此人乃是丫鬟之女,兇手之妹,這樣的人難道也有資格來參加我們的雅集?難道三少不怕降低這靜水凝露的格調,砸了這‘天都第一雅趣’的招牌?”
聽了崔玉的話,那些和崔玉交好,或者與崔家有利益往來的人立即紛紛出聲附和。
“是啊三少,大家聚會是爲了飲酒作樂,何必將這種無趣之人給邀請來呢?”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公子哥出聲說道。
“三哥,你要是嫌棄我們這些人庸脂俗粉難以入眼,我身邊可是有大把才貌雙全的名媛國色,何必將一個丫鬟的女兒給請了來?這樣一來,我們姐妹可就犯難了,是要和她姐妹相稱呢?還是要對她愛理不理假裝沒有看見呢?”一個身穿素衣的名門女子聲音尖利地說道。平時倒也是能夠端着裝着的,只是宋洮把一個丫鬟的女兒給拉進來,這就讓她們這些人臉色難堪了。
“三少,慎重啊,何必爲了一個——無甚緊要的人傷了和氣——”
……
李思念臉色陰沉。
一直以來,她都對自己的身份地位有一個清晰的認識。
她心裡也同樣的清楚,天都那些身份嬌貴眼高於頂的公子小姐們對自己冷嘲熱諷,行盡辱罵攻擊之能事,是不可能接受自己和他們同一個圈子聚集玩樂這樣的事情的。
只是,當事實真真切切的擺在眼前,她仍然有種身心皆寒的感覺——何以至此?
不過,此時此刻,她反而慶幸自己來了這趟雅集。
你更加清晰的看清這些人的嘴臉,你更加深刻的知道這些人的惡毒——才能夠真正的將他們視爲死敵。
刀刃刮不去,時間抹不掉。
不然的話,你偶爾還會天真的相信人性的美好。
崔小心的眼神亦同樣冰冷。
自己的好朋友被人這般的嫌棄貶低,她怎麼可能還有好臉色看人?
不過,她並沒有立即說話。
而是將視線投放在邀請李思念前來參加雅集的宋洮身上。
人是你請來的,難道你請人過來就是受人抨擊的嗎?
宋洮的臉色陰沉似水,擡眼環視四周,沉聲說道:“僅僅是欣賞思念小姐高貴的人品和爛漫的心性,所以特別讓人發貼邀請她來參加今夜雅集——諸君,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三哥,我這人好色好酒,但是心地無私。”崔玉梗着脖子強頂,說道:“我一向最重三哥人品,最慕三哥才華——我和三哥不曾有過任何私怨,即使是一句口角也不曾發生過。”
“今晚放肆,只是想將殺兄仇人的妹妹給逐出這靜水凝露。不然的話,我心何安?我那慘死的兄長亦在九泉之下難以瞑目——三哥容我無禮一回,明日一早,我負荊至三哥門口請罪。”
“我等願意負荊請罪。”其它衆人齊聲喝道。
衆人皆默。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宋洮這個雅集發起人的裁決。
“啪啪啪——”
李思念輕輕的拍起手來。
掌聲清亮,在這空蕩的夜晚傳遍小樓,朝着更遠處的河岸叢林飛蕩。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這個女孩子瘋了?
大家都在罵你呢,都在趕你走呢,你拍什麼掌啊?
崔玉眼神微凜,冷笑着說道:“怎麼?丫鬟的女兒也認爲我們所說的都是正確的。你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在爲我們鼓掌,是嗎?”
“真是一羣即可憐又可悲的人啊。”李思念臉上帶着冷冷的笑意,出聲說道。“這就是西風的精英?這就是帝國的未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是讓我這個江南小城來的女子失望之極啊。”
“你怎麼說話呢?”
“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替我們失望?”
“夏蟲不可語冰,和一個無知少女有什麼好說的?將其驅逐出去便是了。再說,我可不認爲一個沒有讀過幾本書籍的寒門女有什麼才華可以展示的。”
……
李思念仰起腦袋,一臉嘲諷的看着衆人,說道:“你們是不是很恨我哥哥?恨我哥哥殺了崔照人——恨我哥哥殺了你們的同類人。你們震驚,你們憤怒,你們卻又無能爲力。”
李思念盯着崔玉出聲問道:“哥哥求學路上,你們崔家應該沒少派人去擊殺吧?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慘敗,一批又一批的派人去送死——直到那個時候你們才發現,你們所倚仗的精兵良將,你們所驕傲自豪的錢財家勢竟然都難以奈何一個小小的——和我一樣從江南小城裡面走出來的布衣少年。”
“你們震驚他的強大,妒忌他的優秀,卻又對自己的仇恨無能爲力——你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入了星空,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聽到他做出名揚神洲的大事。”
“他越發的優秀,就越發的顯示出你們的無能。他越是強大,就越是讓你們心底膽怯。你們對他無可奈何,但是心中的怒火卻無從發泄。恰好這個時候我來到了天都,一個丫鬟的女兒——無權無勢,不是最好的報復對象嗎?”
李思念一臉鄙夷的盯着崔玉,說道:“這位少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不是我們的頭一遭見面吧?你屢次和我這個丫鬟的女兒偶遇,無數次的派人跟蹤,無非就是想要替自己的兄長報仇——想要殺掉我這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吧?”
“一次又一次,爲何直到現在還不曾動手呢?如果早些時候就命人將我一劍殺了,又何曾會等到我受三少所邀來這靜水凝露參加雅集?又如何撕破了臉面丟掉了文人風骨跑來和我這個丫鬟的女兒撕扯對罵呢?”
“你們崔家殺不了我的哥哥,你連我這個弱女子都無可奈何——你說,你還能做些什麼?”
李思念伸手入懷,竟然摸出了一把鑲有寶玉的匕首。
有人驚呼出聲,說道:“小心。”
有人後退,還有人擋在李思念的前面,說道:“你想幹什麼?”
“思念——”崔小心拉着李思念的手。她知道這個好友的脾氣,她要是持刀將這裡的人捅傷,怕是以後陸家都保不住她了。
“思念小姐——”宋洮也同樣出聲阻止。要是這靜水凝露出現殺人事件,對他的聲譽也影響不佳。
嗆!
李思念拔出刀鞘,將手裡的利刃遞給了崔玉,說道:“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不是要爲兄報仇吧?你不是說不殺我難以平心中仇恨嗎?”
“你接着,你接着這把刀——”李思念解開脖頸間的絲帶,將火狐狸的皮衣給掀開,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說道:“當着所有人的面,你用它刺在我這裡,我就死了。我哥哥殺了你哥哥,你殺了我——你看,這樣你們崔家的仇恨就報了,你心中的怨氣也就解了。是不是?”
李思念舉着匕首朝前走去,把匕首往崔玉的手裡塞去,說道:“接住她,殺了我。”
崔玉臉色慘白,被這個女孩子的逼迫下,竟然情不自禁的朝後面退了一步。
鐺!
匕首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李思念低頭看着那把華麗的匕首,輕輕嘆息着說道:“你連我都殺不了,以後就休提報仇之事——白白惹人恥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