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快看下雪了——”
“這個時候怎麼下雪了?難道世間有什麼冤情不成?”
“說什麼呢?現在正是三九寒天,‘小雪’也早就過了,不正是下雪的時候?”
……
聽到燕相馬的喊叫,那些原本將視線放在他的身上全神灌注的盯着他等着他被砍頭的中洲百姓也發現天上開始飄起了細雪。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他們開始有些同情這個叫做燕相馬的西風將軍了。
前些日子便已經聽說過他的來歷,世家之子、榮耀千年的巨大家族裡面走出來的年輕俊傑,弱冠之年便是帝國監察司長史,一旦外放便是一路大軍的先鋒將軍——
這樣的人物讓他們夠不到,摸不着,完全沒有代入感。
相反,他們覺得上層貪腐嚴重,這種含着金玉出生的孩子生下來就和他們不是一路人——而且還是天生的敵人。
可是,看到他爲了保存氣節拒不下跪寧願被打折雙腿,看到他即將被砍掉腦袋還要強行替自己的朋友辯解,看到他視死如歸以這種瀟灑不羈的心態來迎接這一場大雪——
這樣的男子,怎麼能讓人不欽佩不喜歡呢?
“燕將軍——是個好人啊。西風男兒若都是這般,西風國何至於此——”
“是啊。燕將軍——是我們西風的將軍——”
“年紀輕輕的,可惜了——”
……
就連孔雀王贏伯言都頗爲動容,看着燕相馬因爲見雪而喜悅的表情,沉吟良久,出聲說道:“機謀百變,傲視君王,大氣從容,情義雙堅,西風有如此良才——可惜了。你放心吧,待你死後,我讓人將你送回天都安葬。等到朕一統九國君臨天下之時,便封你爲異姓王候。總不會委屈了你。”
贏伯言轉過身去,冷聲說道:“時辰已到,用刑吧。”
“是!”金甲戰士答應一聲,便舉起了手裡的長刀。
只待手起刀落,燕相馬便人頭落地。
“等等!”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國師贏無慾走到孔雀王贏伯言面前,笑着說道:“我知陛下最喜人才,每每遇到可用之才都會欣喜若狂。左侍郎黃浩,原本隱居深山,是陛下再三邀請才同意出仕。尚書諸葛謹,是陛下三顧清源纔將其請出來爲國謀劃——我觀燕相馬此人忠義兩全,有勇有謀。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征戰七國,正是用人的關鍵時刻,何不將其收服,爲陛下攻城拔寨?”
“請陛下將其收服!”有一名老者出聲喊道。
“請陛下饒燕相馬一命——”
“陛下,刀下留人——”
……
在國師贏伯欲的請求之下,無數百姓紛紛出言請求孔雀王贏伯言放燕相馬一條生路,將其收服爲其所用。
之前,大家都是出來看熱鬧的。
一聲脆響,頭顱落地,大家轟然叫好,多好玩?
現在,大家都不希望那個有情有義的年輕將軍被人給砍了腦袋,人生也就此終結。
無論如何,他們終究是西風人啊——
燕相馬,是他們西風的將軍。
孔雀王很是不滿的掃了贏無慾一眼,贏無慾也只是一臉和藹笑意,並不在意。
孔雀王再次轉身看向燕相馬,出聲問道:“燕相馬,大家爲你求情,你可聽見了?”
“聽見了。謝謝大家厚愛。”燕相馬出聲說道。話語真誠,他倒是發自內心的對大家表示感激。生死關頭,有那麼多人希望你活下來——這微弱的幫助也足夠讓人心生暖意。
“你可願爲朕效力?”
“不願意!”
“——”贏伯言就覺得這天沒辦法聊下去了。
我給了你臺階,給了你活命的機會,你一句話就把所有的都給推翻了。
我是孔雀王贏伯言,我不要面子的啊?
贏伯言擺了擺手,說道:“砍了。”
“陛下——”贏無慾還想出聲勸阻。
“國師,你也看到了——”贏無慾有些惱怒地說道:“不是我不給他活命的機會,是那燕相馬不知好歹——”
“陛下可曾想過,倘若燕相馬說的是真的,那李牧羊和千度之間有什麼難言之隱——若是陛下斬了燕相馬,又將如何和李牧羊相處?”贏無慾低聲說道,一雙眸子彷彿看透世情,充滿了智慧。
有些話他還是沒辦法說的太清楚,避免激怒這個正處於爆發邊緣的孔雀王者。
倘若李牧羊當真和千度走到了一起,那麼,不管贏伯言同意不同意,李牧羊都將是孔雀王朝的女婿——贏伯言斬了燕相馬,以後翁婿如何相處?
“難言之隱?”贏伯言只覺得胸腔戾氣洶涌,有種想要大開殺戒的衝動。“什麼難言之隱?之前我就反對千度和那頭惡龍來往過密,是二叔說這是命數,忤逆不得。我心想千度是個知輕知重的聰明孩子,她知道應當如何規避外界的危險——再說,又有贏氏家族和龍族的那點兒淵源,我也不想將事情做得太絕情,結果呢?千度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直到現在二叔還要替那惡龍說話?”
“倘若那惡龍是誠心對待千度,會那般的傷害她?倘若他們之間另有隱情,夢蝶傳音來給我們說上一聲總是應該——那頭惡龍做了什麼?他帶着我的女兒跑得無影無蹤,只讓我這個父親因爲擔心女兒安危而寢食難安度日如年——現在,二叔仍然覺得我做錯了?”
“我知陛下心焦,但是,也不能用殺人來排解心中怒意。”贏無慾輕輕嘆息,說道:“一旦把腦袋砍下來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要什麼挽回?就算是挽回,那也是那頭惡龍想着挽救之法——”贏伯言狠聲說道。
他轉過身去,盯着燕相馬再次問道:“燕相馬,你可願降服本王?”
“降!”
“降!”
“降!”
……
中洲百姓生怕孔雀王一怒之下斬了燕相馬,一個個的高聲喊叫。只要燕相馬說一聲“降”,他的人頭就能夠保下來。
“實在不中,以後再反嘛——”老百姓們在心裡樸實的想道。
“雞已經吃了,酒也喝了,想說的話也都說了——”燕相馬仰臉看天,臉上帶着恬適滿足的笑意,說道:“老天爺覺得我燕相馬死得可惜,又饒了我這一場大雪來送行——雪都下來了,哪能不死辜負上天美意?”
燕相馬轉身看向孔雀王,沉聲說道:“感謝孔雀王厚愛,相馬——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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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王點了點頭,說道:“砍了。”
“是!陛下!”
金甲戰士答應一聲,長刀高舉,狠狠地朝着燕相馬的脖頸砍去。
燕相馬雙腿跪伏在地,上半身卻挺拔如鬆。
他仰臉看天,看着那紛紛揚揚落下的白雪,然後嘴角浮現一抹苦澀的笑意。
“永別了!”他在心裡說道。
是對父母家人說,是對親友同僚說,是對那個深藏心中的嬌俏少女說,更是對這個世界說——
永別!
永遠的——生死兩隔!
他的臉上帶着笑,眼角卻有淚水滑落。
真是捨不得——去死啊!
當長刀即將砍斷燕相馬的脖頸,當有人張嘴驚呼出聲,有人嚇得閉上了眼睛。
正在這時,天空異像出現。
那正在下落的雪停止了,就那麼僵硬的豪無徵兆的停頓在半空之中。那張開的嘴巴沒有辦法合攏。那閉上又想睜開的眼睛卻怎麼也打不開了,就連睫毛都無法顫動——
那擡起的腳沒辦法落下,那扭轉的身體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停頓。眼淚掉落,懸掛在半空之中。被風吹起的落葉,也凝固成爲永恆。
刀還懸在頭頂,頭顱還屬於脖頸。
整個世界剎那間定格。
天空之上,隱有大佛之音。
灰濛濛的天空突然間破開了一個大洞,大洞裡面揮灑下萬道金光,將這中洲城給照耀的亮如白日。
金光中心,出現了一個身穿白衣的仙女。
仙女極美,卻美得如夢如幻。
她沐浴着金色的陽光,整個人就像是一輪熾烈的太陽。誰又能夠真正的看清楚太陽長什麼模樣呢?
她赤裸雙足,踏風而行。
身軀緩緩落地,然後停留在了燕相馬的身前。
燕相馬拼命的眨動眼睛,想要將眼前這個仙子看得更加真切一些。
可是,因爲那光線太過耀眼,因爲那美麗太過傷人,導致他能夠看到的仍然是一團迷惑的光環。
他能夠看到那誘人的輪廓,能夠確定她每一處都美。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沒辦法看清楚她的眉她的眼。
她被光芒包裹,讓人難以正視。
燕相馬心頭狂喜,隱隱猜測到了些什麼,卻又忐忑不安,難以確定。
他張嘴欲言,卻發現自己仍然沒辦法說話。
那個被光芒包裹的仙女看了一眼架在燕相馬頭頂的長刀,像是覺得極其礙眼。手指一彈,那長刀便化作一縷灰色的煙塵。
她又覺得那圍攏在四周的金甲戰士礙眼,衣袖一揮,那幾名金甲戰士便消失不見。
她蹲了下來,蹲在了跪倒在刑臺之上的燕相馬身前。
“撲嗤——”
小仙女輕笑出聲,聲或銀鈴。
“這個樣子——像頭豬玀!”小仙女脆生生地說道,眉眼間有着洋溢出來的喜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