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着姜世勳,走了大概五分鐘就到了姜家,昨天天色太晚,李瑜並沒有仔細看姜家,今日天氣晴好,看着姜家,李瑜不由得一愣。
上一世對於姜老師生活的困苦李瑜是有些瞭解的,否則他也不會猜出姜老師要請客,就自己掏錢先帶着薛冬至去買肉買酒,但是在秋日的照耀下,姜家的殘破多少還是出乎了李瑜的意料。
姜家不像李瑜和薛家雖然不富裕起碼還有個小院,有堂屋、廚房、洗手間等劃分,整個姜家租住的說是房子,不如說是棚子。
四面紅單磚砌的牆,似乎力氣大點一腳就能踹倒,房頂是瀝青混合草杆做的防水氈子。
見姜世勳打開了房門回頭招呼他們進屋,李瑜馬上整理心情和薛冬至把車靠牆停好,跟着進了門。
進了屋門只覺得壓抑昏暗,整個房間只在東南角,用拆開的麻袋布拼接後格了一個大概五六平的空間,應該是淑英的臥室,剩下的十平左右,在西北角放了個簡易的木牀,正對房門的窗口下放着一個煤爐子,應該就是廚房了,之前送給姜世勳的自行車放在門邊,佔據了好大一塊空間。
大概掃了一眼,李瑜笑嘻嘻的對姜世勳說:“咱們趕快弄吃的,時間久了,散啤不涼就不好喝了。”
“滋啦”一股淡淡的白煙升起,李瑜眯着眼快速翻炒着下鍋的豬肉,見得豬肉開始焦黃,用菜刀把切成絲的辣椒撥到鍋裡,加了點鹽繼續翻炒。
姜世勳本來讓李瑜他們歇一會,他要掌勺做飯,李瑜見他笨手笨腳,蒲扇般大的手掌卻握不住一把菜刀,趕緊搶過了大廚的位置。
三下五除二,弄了幾個菜,幾人把半米高的小飯桌放在堂屋門口。
打開後窗和大門,穿堂風呼啦啦的吹了起來,秋日中午毒辣的日頭也不是那麼難熬了。
薛冬至早早把散啤酒從涼水裡取出,翻出兩個平時老薑和淑英喝水的搪瓷缸子,想想自己拿了個大海碗放在桌上,用牙咬開塑料袋的封口,把缸子和碗都滿上。
李瑜見薛冬至拿了個大海碗,有些哭笑不得,姜世勳家明明還有招待客人用的二兩半玻璃杯水杯嘛,結果他倒好拿了個大海碗,這是想多喝點。
“還是要感謝小瑜和小薛兄弟,要不然淑英有個閃失,我也就活不下去了。”姜世勳筆直的坐在小木凳上,端起搪瓷缸子大聲感謝。
對於老薑的矯情薛冬至有些不習慣,不過見他端起酒杯,就眉開眼笑也端起了大海碗。
上一世李瑜知道淑英出事後,姜世勳是真的沒有活下去,所以也鄭重的端起了搪瓷缸子:“姜老師,這也是我兩應該做的,換任何一個人也不會不管。”
見姜世勳還要說話,薛冬至端起酒這麼半天也沒喝到,便有些急了:“老薑,別整這些了,咱就都在酒裡面了,幹了幹了。”
姜世勳和李瑜相視一笑,碰了下杯都一飲而盡,舒暢的打了個酒嗝,李瑜放下搪瓷缸子問道:“怎麼一直沒見淑英妹妹出來?她不吃午飯麼?”
“哎,淑英受了驚嚇,昨天回來就昏昏沉沉的睡着。”放下缸子姜世勳嘆息一聲,沉默一下才解釋:“我一樣給她留了點,讓她多睡會回回魂,等她自己醒了再吃吧。”
理解的點點頭,李瑜心裡對二毛子和老三的恨意更進一層,希望這次他們能多蹲幾年。
發現氣氛有些沉悶,薛冬至放下剛喝完的海碗甕聲調侃:“老薑,你做飯的把式夠潮的,平時沒幹過這活吧?”
臉色紅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酒意上頭,姜世勳有些尷尬:“平時都是淑英這孩子做飯,再早的時候我老哥一個,隨便對付一頓就好。”
聽的奇怪,薛冬至順嘴發問:“你媳婦呢?”
拿起薛冬至剛纔倒了一半的塑料袋,姜世勳把三人的酒都滿上,一點點的把塑料袋疊起來,動作緩慢、目光渙散的陷入了回憶之中。
有些嗔怪的瞪了一眼薛冬至,李瑜上輩子就好奇這事了,不過關於姜世勳的傳說很多,尤其對於他那個滿嘴高麗話的女兒。
可是別人的家事胡亂打聽可不是個好事,萬一有什麼難言之隱呢?
“咕咚咕咚”姜世勳舉起搪瓷缸子,閉眼大口灌了起來。
見他喝的痛快,薛冬至也一把端起海碗大呼起來:“自己喝什麼意思,我陪你幹了。”也大口大口的灌了起來。
無奈的搖搖頭,這薛冬至哪都好,就是見不得這酒,李瑜夾了一口菜,他可喝不了急酒。
放下缸子,閉着的雙眼緩緩睜開,姜世勳眼裡淡淡的水霧瀰漫。
見薛冬至也快喝完酒,怕他還要大呼小叫,李瑜忙從褲兜掏出昨天張明海給的“紅梅”煙,等薛冬至酒碗離開嘴邊剛要說話,他抽出一支就塞了進去。
“小瑜,我對不起淑英和她娘,她們……哎!”姜世勳嘆息了一聲,眼中的水霧似乎要凝結。
李瑜沒有接話,他知道姜世勳這些話平時一直憋在心裡,現在有機會說出來也好,薛冬至這小子雖然說話不過腦子,倒是錯有錯着。
伸手從李瑜桌前拿起煙盒,姜世勳從裡面抽出一支,叼在嘴裡。
詫異的看了看姜世勳,李瑜記憶中的老薑,是不吸菸的,愣了一下他也從煙盒裡抽了一支,劃燃火柴先給姜世勳點上,順便給叼了半天煙的薛冬至點上,看看火柴還有半截,忙湊上去給自己點上煙。
三人吞雲吐霧,川流不息的過堂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瞬間小小的堂屋煙霧瀰漫。
吸了半支菸,看着手裡香菸上長長的菸灰,姜世勳沉聲說道:“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也不看兩人的反應,他自顧自的講述起來。
一個淳樸的軍人世家出身的小夥子,祖父當年就跟着馬主席打過江橋抗戰,後來參加了抗聯,建國後父親也參加解放軍和北極熊在珍寶島比劃過。
所以十多年前剛滿十八的小夥子也參加了人民解放軍,經過幾年的努力,加上自己技戰術過硬,提幹成爲了營長。
在華夏和高麗邊界駐防時,高麗那面有個美麗的姑娘,每天都會在兩國邊界之間的小溪洗衣服,一來二去小夥子和姑娘隔着十米的邊境隔離帶,就眉目傳情起來。
聽到“眉目傳情”李瑜若有所思的看看姜世勳黝黑剛毅的臉,怎麼也和故事裡的主角聯繫不起來。
姜世勳卻沒有注意李瑜奇怪的表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後來有一天,姑娘偷偷越過邊境來到了年輕營長的身邊,兩人私定終身,營長用微薄的津貼安頓了姑娘。
那是一段快樂的時光,但是南疆的“世界第三軍事強國”和華夏衝突起來,營長奉命帶領部隊奔赴前線。
等三個月後部隊輪換,營長回到當初的駐紮地時,姑娘已經被當地公安發現並引渡回國,而營長也因爲此事犯了錯誤。
幸好小夥子在之前的戰爭中有重大立功表現,所以營長被開出軍隊,沒有受到更多的懲罰。
但是望子成龍的營長父親和祖父,卻對營長失望無比,將營長趕出家門。
營長有家不能回,只好在當初駐防的地方,幹些體力活生存下去,他想的是能夠在這裡等着心愛的姑娘回來,華夏這麼大,他怕離開這裡姑娘找不到他。
可是年復一年一直沒有姑娘的消息,直到前年一個高麗過來的漢子,把一個小女孩交給了營長,告訴他自己是當初那個姑娘的親弟弟,這個女孩是營長和姑娘的女兒。
營長喜出望外,他以爲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得到姑娘的消息,沒想到見到了小舅子和女兒,看着和姑娘八分神似的女孩,營長追問漢子那個姑娘的消息。
漢子沉默一陣,從包袱裡掏出了一個小瓷罐子:“她引渡回去就被抓進礦裡勞動改造,她堅持着生下女兒就去了。”
把女孩和姑娘的骨灰留給了營長,漢子怕被引渡回國,因此一路南下而去。
伊人已去,營長也不想在傷心地停留,怕女兒和她媽媽一樣,在拜託轉業到公安局的戰友給女兒上了一個戶籍後,北上來到雪城安頓。
輕輕的抽了抽鼻子,姜世勳捻滅菸頭:“好久不抽菸,冷不丁的吸兩口還不習慣,嗆得我這麼難受。”
看着姜世勳通紅的雙眼,李瑜輕聲的嘆息一下,深吸一口煙,然後擡頭看着眼前的煙霧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