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挎着一個藏藍色的帆布書包,李瑜就像雪城上萬學生一樣普通,此時他正走在去往三中的路上。
或許和家境一般的學生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此時穿的一件灰色的過膝長款羽絨服,百貨大樓明碼標價二百大洋,在此時絕對算是一件奢侈品。
對於學校李瑜已經有些陌生了,不是因爲他重生的緣故,而是因爲最近一段時間,他經歷的事情,使他一直以爲自己已經三十多歲,早不記得自己還是個即將高考的學生。
說起來前世的李瑜,除了受傷以後瞎胡混過一段時間,他的人生和同齡的大多數人,沒有什麼區別。
普通的大學、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家庭,辛勞一生,年近五十才還完房貸,擁有了自己完整的房產。
重生一世,李瑜以爲自己最該做的,就是抓緊時間去賺錢,賺好多好多的錢,讓身邊的親友過上富裕的生活。
也讓自己走上人生巔峰,可是事與願違,隨便搞個磁帶,都會和北疆赫赫有名的大炮子交惡。
不過正是經歷了趙四一夥的逼迫,李瑜才真正認識到了自己需要做什麼、想要什麼,錢要賺,但是重活一回,不僅僅是爲了賺錢。
尤其是家明講述的故事,讓李瑜更加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親情、友情、同學情、師生情……或許還有愛情。
擡頭看看嶄新的三中大門,李瑜老氣橫秋的笑了笑,將兩手縮在袖子裡,漫步走進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校園。
學校裡很是靜謐,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一刻,同學們都在教室裡,努力學習或者努力揮霍自己的青春。
站在走廊裡,李瑜沒有敲門直接回到班級,隔着教室門,老張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軟糯,不過口音問題改善很多,不仔細聽一點也感覺不到,他作爲滬市人的老底。
看着走廊牆上一副愛迪生的畫像,下面是他說的一句名言:“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靈感。”
可惜李瑜知道這是斷章取義,老愛當初說的還有後半句:“但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還重要。”
原本很好的一句“毒雞湯”,被國人給弄成了“真雞湯”,實在讓李瑜不忍直視,正在他胡思亂想時,電鈴聲大作。
“鈴……”
“呦!李大老闆這是回學校視察來的?”夾着一個藍色文件夾的老張,剛出教室門就見到徘徊在外的李瑜,不由得出言調侃。
“嘿嘿……”十分憨厚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李瑜做出一副乖寶寶的模樣,好像聽不明白老張話裡的意思。
“別裝傻,正好你小子回來,省得我去找你,以後三中門口的攤子你給我撤了,賣賣磁帶也就算了,起碼他們不能上課聽,你還賣小說!?”
說到這裡老張整個人都變得渾身怨氣,他怒不可遏的說道:“你知道我現在沒收多少本小說了麼?都快湊夠金、古、樑全套了!”
眼看老張堵在教室門口“黑化”,李瑜也不敢繼續裝傻,畢竟老張身後還有好多等着出來上廁所的同學,不趕緊安撫好老張,他再堵門,這些傢伙都要憋瘋了。
“您放心,以後三中門口的攤子撤到五百米外,只要長得像學生的,我們堅決不賣給他們小說!”李瑜一臉堅毅的衝着老張拍胸脯,就差指天盟誓。
如果此時正在監獄等待宣判的趙四,看到李瑜如此好說話,肯定鬱悶的想吐血,老張這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匠,三言兩語竟然就讓李瑜把生意退避三舍。
“哎!你是個好苗子,腦子好使……不過我還是不希望你過早的把精力放在賺錢上,《傷仲永》你是學過的,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
欲言又止的老張短短的一段話,組織了好幾次語言,這在一個語文老師身上十分罕見,不過最後老張還是沒有說太多,因爲他知道李瑜心智成熟,會想明白自己現在最需要什麼。
感激的衝老張重重點了點頭,雖然李瑜不會放棄自己的生意,因爲現在這不僅僅是自己賺“零花錢”的事,還有三十多個兄弟靠這個吃飯。
不過對於老張的善意,李瑜還是深深的在心底感到溫暖,不管如何,對自己好的人,他還是知道心存感恩的。
等到老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教室裡的同學們“轟”的一下全涌了出來,大家也不急着去上廁所,裡外三層的將李瑜圍了個嚴嚴實實。
“鯉魚、不是,於哥……嘿嘿,聽說你一統江湖,連趙四都掀翻啦?!”一個平時就不太安分的同學,與有榮焉的大聲詢問着,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纔是“於哥”。
“哎呀……別擠、別擠,李瑜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新東西要賣?你可別聽老張瞎指揮,門口的攤子可別收啊,我剛被沒收了《鹿鼎記》,正準備再買一本。”
“李瑜、李瑜……你回來上學麼?我要有你的本事,早天天躺家裡聽歌看小說了,這學上的有啥意思?!”
可以說李瑜的迴歸,給這些學生們平淡無味的高三生涯,帶來了無窮的色彩,大家都有好多話想跟他說。
保持着最標準的溫和笑容,李瑜一一對同學們點首示意,卻沒有回答任何人的問題,雖然大家問的東西都很幼稚、無聊,不過這不是李瑜沉默不語的原因。
而是此時,就在熱情洋溢的同學們身後,一個背趁陽光,猶如古希臘神壇上,緩步而來的神女一般的安然,正在恬淡的對他微笑。
那種發自內心的,不含任何雜質的笑容,是如此的純潔、溫暖,讓李瑜那顆足有半個世紀,暮氣沉沉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太陽堅定不移的在天空前進,由低到高又緩緩落下,李瑜沒有繼續翻書自學,而是像別的同學一般聽課、寫筆記。
只是偶爾側過頭,悄悄的、偷偷的瞄一眼安然的側顏,那種淡淡的欣喜,讓他有種感激涕零的衝動。
雖然不時會有同班的,或者別班的同學來看看“雪城一哥”,就像後世長假,大家組團去動物園看熊貓一樣。
也有幾個不良分子,準備來李瑜這裡拜碼頭,想要在他們理想中的江湖闖蕩一番,不過李瑜全都淡笑着搖首拒絕。
他又不是真的想要做什麼北疆大佬,之前不過是形勢所迫,所以弄出一個“於哥”的名頭。
現在趙四團伙早已灰飛煙滅,一切都塵埃落定,李瑜又怎麼會去玩什麼,江湖爭霸的遊戲。
整整一天,李瑜和安然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是那種彼此心照不宣的意會,卻讓人更加心神沉醉。
那種不需要培養就擁有的默契,即使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夫妻,也不一定有這種福氣,可是李瑜和安然,就是如此自然的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就好像中午放學以後,李瑜只是微微側頭瞄了安然一眼,而她也只是輕輕低垂下眼瞼,李瑜自然而然的就當先走出了教室。
安然很自覺的微低着頭,慢慢跟在李瑜身後,兩人一起去小吃店,不用互相詢問口味,彼此都知道,對方知道自己想吃什麼、忌口又是什麼。
這也讓李瑜原本蠢蠢欲動的心思,漸漸沉寂下來,經歷過這段時間的風雲變幻,在省城的時候,他打定主意,這次迴雪城一定要和安然攤牌。
畢竟前世在上大學的時候,兩人已經成爲了戀人,如果不是後來的陰差陽錯,可能早已締結連理。
不過現在的李瑜,又不想這麼快打破兩人之間的平靜,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他不想因爲自己的一時私心,影響了安然的學業。
雖然李瑜有能力,在安然沒有考上好的大學情況下,依然給她一個幸福的未來,但是他覺得,這不一定就是安然想要的。
前世因爲自己的受傷,安然也是被影響了複習情況的,加上爲了遷就自己,她選擇了雪城本地的師範。
這也造成了安然前世的悲劇,如果她當時考去外地上大學,也許就可以避開那個人渣,想到這裡,李瑜眼裡一絲寒光閃過,又很快隱匿下去。
晚上幫安然推着自行車,兩人默默不語的走在路上,昏黃的路燈將李瑜和安然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努力複習,咱們去滬市一起上大學!”看着眼前安然家小區的大門,李瑜將自行車交給安然,他突然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說到。
“嗯!”安然聲如蚊蚋的低低應了一聲,然後就滿臉通紅,猶如一隻受驚的小鹿一般衝進了小區。
九零年朦朦朧朧的感情,似乎就是如此清淡如水,遠沒有後世,第一天見面就“坦誠相見”那麼熱烈。
可是這個互相砥礪的話語,卻比任何花言巧語、海誓山盟更讓人心安,安然的回答,也是需要鼓足所有的勇氣。
輕輕的勾起嘴角,李瑜擡頭看了看天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然後像一個吃了興奮劑的小馬駒一樣,亂蹦着往家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