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到了6月20纔想賣空調。
大概跟50歲準備生孩子差不多意思。
時間緊迫,夜裡做好簡單規劃,江澈隔天一早就叫上了秦河源、陳有豎、鄭忻峰,兵分兩路,他們仨一路,江澈獨自一路,開始做市場考察和分析。
要得出結論並不難,因爲張蘇寧趟過的腳步就在那裡,這時候他還沒經歷那場以一敵八的大戰,並不那麼知名,但是江澈全瞭解。
所以其實求的就是一個印證而已,順帶了解下臨州目前的情況。
中午聚到一起吃飯,江澈一邊咬着海帶一邊就把決心下了,因爲信息其實都很明確:
【殘暴的賣方市場,殘暴的利潤,嚴重滯後的售後服務】。
普通1-1.5p空調的價格,低則六七千,高者上萬,普遍利潤超過40%,甚至50%。
僅有的幾個賣家根本無心售後,大概也覺得根本不必在乎,所以當前情況空調售後的安裝週期很多在一個月以上,安裝要錢,想提前,要加錢,故障維修更是幾乎叫不動,得買菸買酒請大爺。
1992年,商家的服務意識和口碑意識依然淺薄。
這就是江澈的機會。
但是也有一個限制,這時候的廠家太強勢,供不應求,產量即爲銷量的狀況下,工廠,尤其是大品牌工廠普遍只對大批發商還有點耐心,剩下的根本懶得搭理。
而江澈偏就要直接對接廠家,不然他都不惜得幹這個。
一,爲了減去批發商那一層的剝削,使利潤空間更大,
二,爲了學習張蘇寧逮機會反向注資家電企業。
爲什麼後來張蘇寧能在空調大戰中以一敵八,小個體迎戰大百貨聯盟全勝而歸?因爲他其實已經默默把廠家綁在了自己的戰船上。
至於應該注資誰,這個世界上恐怕沒人比江澈更清楚。
“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說服廠家接受我們。”創業正式開始,四個人吃完飯就地開始了餐桌會議。
“咱有四個店還不夠嗎?而且位置都這麼好。”鄭忻峰頓一下,壓低聲音眉開眼笑說:“關鍵咱們還有錢啊,那麼多錢……”
江澈無奈看他一眼,說:“四個店面確實是我們現在最大的砝碼,但是錢,我還剩60萬,其中少不了還得留幾萬裝修什麼的……所以,在廠家面前,資金反而是最需要回避的問題,太少了,連很多下游門市都趕不上。”
鄭忻峰愣住一下,不敢置信道:“這個世界有錢人已經這麼多了嗎?我也沒見大家過得有好啊!就我原來的理想,還是想當個萬元戶,回老家牛逼一把呢。”
江澈點頭然後道:“很簡單,你看到的是真的,我說的也是真的……因爲財富正在快速集中,貧富差距正在急速拉大。”
解釋完陷入了沉默,這樣的情況下,靠什麼去打動廠家?
…………
當天下午三點多,原27好商鋪一樓,燈開了兩盞,依然蒙着灰塵的地面和有些破損的牆角旮旯都被映照了出來。
空蕩蕩的屋子裡塞下了差不多五十人。
五十人中間,擺着一臺二手華寶空調。
再過十幾二十年,不會有太多人聽說過這個品牌,但是在這一階段,它其實是空調市場上領頭羊之一,第一臺國產分體壁掛式空調“雪蓮”的締造者。
對比後來,現在的空調整體除了外觀樸實、粗糙一些,還有一條,顯得十分笨重。
尤其是那個室外機。
“不是說開遊戲廳嗎?”
“就是啊,怎麼突然要學爬窗戶裝空調?”
“扛那個爬樓梯纔要命嘞。”有人指了指地上髒兮兮的笨重室外機。
另一個說:“聽說還要選幾個學維修……可千萬別選到我。”
沒人敢公開說什麼,但是私底下的議論不少,江澈選擇先暫時擱置遊戲廳計劃,他們滿滿的期待落空,不免有些鬱悶。
除此之外,畢竟是在街面上晃盪慣了的人,真讓他們埋頭去扛那麼大一個室外機上樓,去頂着大太陽爬窗戶裝空調,他們多少有些不情願。
畢竟除了打架,平時都懶散慣了。
當然,情況比較好的一點是至少現在沒人敢直接質疑江澈了,悉悉索索的議論聲,誰都不敢把調門拔起來。
如果條件充分,江澈也不會用這幫傢伙,僱一批勤勞肯幹的農民工或下崗職工,遠比他們靠譜得多,問題現在時間太緊,而且江澈並沒有把握事情能做成。
先準備好一支至少看起來有那麼點樣子的配送、安裝、維修隊伍,這是江澈能想到的另一個打動廠家的辦法,只是嘗試,沒有把握,所以不敢跑外頭把人僱來,然後隔幾天說生意不成,大家散了吧。
而且萬一這邊培訓了,那邊廠家卻談不成,一下用不起來,被別人摘了桃子,多憋屈。
……
“就這啊,什麼時候這國營老店也改個體了,孃的不像話。”
罵罵咧咧,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走進來,仰頭扭脖子四處打量着。
的確良藍灰色短袖襯衫,勞動布的長褲,千層底方頭布鞋,都有些舊,個子不高,平頭白髮,但是精神矍鑠,身上有股子老一輩工人的精氣神。
江澈連忙迎上去說:“你好,你是端師傅吧?”
“不是我來這幹嘛?”老頭把江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探着頭說:“說是學生仔幹個體,就是你啊?國家給你發補貼讀中專,讓你出來幹個體的啊?”
得,一句話暴露,老觀念,討厭個體戶……這他孃的天賦敵意啊。
江澈面對的這個老頭名叫端得貴,前些年古橋空調廠退休來臨州的,摸空調摸了半輩子的那種,家裡幾代都是國企人,蘇楚也不認識,是託了朋友的朋友纔給請來的。
不用錢,說是家裡不缺錢,不給私人打工……只是給朋友家姑娘個面子。
問題這態度,他還不如要錢呢。
其實現在外面雖然少,倒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懂空調安裝和維修的人。花錢僱一個團隊出來不現實,僱一個,問題不大,問題江澈是想着要憑團隊水準打動廠家的……他想要最好最專業的。
安裝不是太難的事,但是水準有高低,行業有句話說空調質量是三分空調七分安裝,也許過頭一點,但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此外關鍵是維修,維修要到精通,那不容易。
所以,江澈託人,最後請來了端得貴。
“還有這羣小混混?欸我說你們怎麼突然還願意幹事了,掉錢眼裡了?四化建設怎麼就不見你們人吶?前些年盡給國家和社會添亂了吧。”
也不知哪來的脾氣,沒準剛在家跟老伴幹了一架,老頭擡手指着剩下的人又開始數落。
他這態度江澈能忍,那幫混子可扛不住,當着江澈面不敢大聲,一個個私底下“死老頭”,“老東西”,“半身黃泥”的就沒停過嘴。
就連鄭忻峰都嘟囔了句:“得,請來個搞政工的,靠嘴的主。”
“哧”,老頭突然就氣起來了,蹬蹬往前幾步,一手拎起來地上的空調室外機,一把甩到肩上,擡一下頭,眼睛一瞪,“你來?還學裝空調,你扛得動這東西嗎?”
說完他就把室外機放下,看樣子其實老夫聊發少年狂,也是夠嗆,只是撐住了沒表現出來,倔老頭一個。
這怕不得120到140斤。
一臺室外機,鄭忻峰要扛未必扛不動,但要像端老頭這樣一把甩起來,怕是不可能。
老鄭這邊站着沒動,不敢接,老頭得意了,嘿嘿道:“你們誰來啊……”
“我來吧。”陳有豎上前,甩起來,停一會兒,放下。
“我來吧。”秦河源上前,甩起來,停一會兒,放下。
“我來吧。”唐連招上前,甩起來,停一會兒,放下。
還有人準備出來……
好像突然才明白過來這眼前的一羣都是十七八的小夥子,老頭臉色風雲變幻了一下,支吾道:“這空調維修它又不是個力氣活,它是技術活。”
“籲~”小混混們的噓聲一下就起來了,他們巴不得老頭生氣一甩手走了,不用學這苦活。
兩邊都在折騰不想好好幹……
江澈沒說話,走過去,也沒來那“一把甩”,他蹲下身,紮紮實實地把那臺室外機扛了起來,他這麼扛着室外機偏頭站着,混混們就都不吭聲了。
江澈也不譴責什麼,扭頭衝鄭忻峰道:“搭把手,你拿室內機和其他東西。”
鄭忻峰連忙跑過來,把機子雜七雜八的東西抱上。
“端師傅,這個計劃裝樓上,咱們上去,你就在旁邊指點,我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