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成黑戶是不可能的。
第一,江澈不信胡彪碇生死江湖那麼些年的一個人,帶着手下不要命的弟兄,會真的栽在一幫古惑仔手裡。
目前判斷不了的是他的思路,說不定當時跟江澈說完後自我感覺脫身的主意不錯,就真的扎海里游回去了……現在也不知道到岸沒有。
還有,這年頭人都是往港城偷渡的,他們突然這麼游回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嚇邊防官兵一跳。
第二,至不濟,等回頭想辦法打個電話回去,讓褚漣漪通過地下錢莊轉點錢過來,又或者乾脆直接來一趟,只是回去,肯定是沒大問題的。
只不過一來一回,有點麻煩、憋屈,加丟人。
眼下真正的問題是,這一天怎麼過,6個人得吃飯呢,早飯就沒吃餓着,還兩頓沒着落。總不能真的像鄭書記說的,就偷幾顆捲心菜,弄幾根茄子,烤着吃吧?或者把雙胞胎姐妹賣了。
怎麼賺錢,江澈重生之初,騙了家裡錢,隻身去盛海買認購證,落魄了好一陣子,曾經發過誓:老子再也不要缺錢了。
結果現在,他又缺了,缺幾十塊,當然能有個一百的話,更好。
小棚屋裡氣氛凝重……這一屋幾個打款,一不小心,快要捱餓了。
“要不你去幫人算命吧?拿件衣服寫字,用竹竿撐起來,當旗子。”
鍾真的主意,她說話時特別真誠地看着江澈。
算命麼,江澈不會,基本術語都沒學,這事鍾家姐妹不知道,但鄭忻峰是知道的。
“那還不如讓他去賣呢,我去附近大媽那裡宣傳宣傳……”鄭書記想了想說:“欸,這主意真行哈,我記起來了,以前蘇老師說過的,說你在港城賣,一次估計能賺好幾百……你看?”
江澈被哽住一下,還沒出聲,剛因爲丟了書包內疚哭了,正紅着眼的曲冬兒先擡起頭,帶點兒小哽咽問江澈:“哥哥,你要賣什麼?”
“賣什麼……這個……冬兒不用知道的,反正哥哥不賣。”江澈安撫冬兒的同時,扭頭瞪了鄭書記一眼,這傢伙竟然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
“不賣……那不如,讓冬兒去擺棋局?讓子,賭輸贏。”鄭書記又出主意。
想想,這主意沒準還真能騙到錢,可是,冬兒擅長的是圍棋,沒怎麼接觸象棋殘局,附近勞苦大衆中,會圍棋的估計很珍稀,而且……
“棋呢?”江澈問。
鄭書記頓一下,“對哦,沒棋。”
但他畢竟滿腹韜略,很快又有了新主意:“那就讓有豎去胸口碎大石……然後冬兒負責討錢。冬兒,鄭叔教你啊,你就託個破碗,這樣說……各位叔叔嬸嬸,爺爺奶奶,可憐可憐我們兄妹吧,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然後哭,不哭出聲那種,眨巴眨巴直掉眼淚,淚眼汪汪看着他們……”
“各位叔叔嬸嬸,爺爺奶奶,可憐,可憐我們吧,我都,三天沒吃飯了……這樣嗎?”冬兒認真學了一遍,仰頭眨巴眨巴眼睛,掉眼淚問。
這情景,明知是假的,坐對面的鐘家姐妹還是禁不住“哎喲”兩聲心疼。
江澈也是被觸動到了……堅定,是清華,不是北影,他跟自己強調。
“很好,就冬兒你這雙大眼睛吧,不去討飯就是浪費……咱們估計要發了。”鄭書記滿意地點了點頭,誇冬兒兩句,然後準備拍板,就這麼辦了。
“沒出息。就會說別人,那你呢?你就不想想自己有什麼本事,怎麼賺錢?”鍾家姐妹現在和鄭書記是互相敵視,互懟的狀態,這句是鍾茵懟的。
“他纔沒本事,就會支使別人。”姐姐鍾真跟着鄙視了一句。
鄭書記扭頭看看姐妹倆,淡淡一笑,“我能把你們倆賣出去,信不信?”
姐妹倆一下蔫了。
正說着,陳有豎從外面轉了一圈回來,走到江澈身邊,小聲說:“澈哥,那邊有個裝卸貨的活兒,我問了一下,拿算籌計的,可以半天一結,就是工頭要收兩成。”
這話有點繞。
鄭書記一句話歸納:“扛大包啊?”
陳有豎尷尬一下,點頭,把自己的一件灰襯衫撕了,當作毛巾掛肩上。“拿它擋下臉”,他說,“我跟河源兩個剛開始出來,其實什麼活都幹過,我去,應該就夠吃飯了,澈哥你們就別……”
陳有豎跟在江澈身邊的時間也不短了,正好目睹了他一年多來風生水起的過程,一路過來,所看到的都是江澈的風光無限和算無遺策,結果這次來港,栽跟頭也就算了,現在還要他去扛大包填肚子麼?
老實說,陳有豎覺得這事有點嚴重,回去得被褚漣漪罵死。
結果,江澈本人絲毫沒糾結地就站了起來,笑着說:“也撕一塊給我吧,有門路就是好事,男人賣力氣填肚子,自古如此,沒什麼的。”
他伸手,陳有豎猶豫一下,欲言又止……但看看江澈的眼神,還是撕了一條“毛巾”給他。
“唉……”另一邊,鄭書記突然長嘆一口氣,苦笑說,“想我當初爲了謝雨芬,畢業要留在臨州,就說過哪怕去扛大包都行……果然,話不能亂說。”
“都是報應啊!”他也伸手,說:“也給我撕一條吧,咱的偷渡客生涯,這就開始了。”
…………
在扛包的人有二十多個。
貨是什麼,什麼來路,統統不知道,反正挺沉,從船上扛下來,過海灘,送到停在路邊的大貨車上,拿一根籌,算五毛錢,工頭去拿兩成,剩四毛。
其實港城這時候的工資水平已經不低了,但是在場幹活的都是黑戶,正規工作不可能找到,自然也沒資格去要求太多。
曲冬兒和鍾家姐妹躲在一塊沙灘石後面,一個找到角度,來回都能看見一眼的位置。男人們都出來了,江澈不放心把她們仨留在棚屋。
一怕有壞人,或鍾家人找來。
二怕鍾家姐妹被鄭書記傳染,心一橫把冬兒賣了跑路。
“哇,有豎哥哥力氣好大啊,一次扛兩包。”
“哇,哥哥也厲害,哥哥走得快。”
“哇……終於看見鄭總叔叔又走過來一次了。”
面前三個小石包,曲冬兒在拿小石子給三人計數呢,畢竟打小見慣了爸媽幹農活,倒是不可能覺得扛包這事有多悲慘。
只是她心裡其實藏着一個秘密呢,打算到晚上很晚纔跟哥哥說。
“扶,扶一下。”江澈空手回頭的時候,鄭書記整個肩背都已經大幅度傾斜了,連忙向江澈求救。
江澈替他託了下,同時用毛巾擦了把汗,說:“現在還覺得如果咱們是剛游過來的偷渡客,挺帶勁嗎?還想打仗呢,跟你說就你這樣的,上戰場聽到槍聲就得尿褲子。”
“呸。”鄭書記不服氣呸了一聲,恰好看見陳有豎也走過來,說:“你們倆也太拼了,就吃兩頓飯的事,用不了那麼多的,都緩着點來。”
江澈看看他,笑着說:“今天是冬兒生日啊。咱仨怎麼說也得扛個小蛋糕出來吧?”
“啊?”
“啊什麼啊,褚姐來之前特意叮囑過我的,本來還想着說不定能拿到錢回去過呢。或在這邊,也得好好慶祝下。”江澈苦笑一下說:“想不到趕在這麼落魄一個時候了。”
鄭書記現在終於知道前些天,江澈當時爲什麼突然急着脫身了,還說是因爲不能點菜,原來他想點的,是生日蛋糕。
“冬兒也是,都不說。”鄭書記嘀咕一句說。
“那是冬兒懂事,怕咱們爲難呢。”陳有豎說了一句,快步向前走去,一次兩包,其實他也累得腳下發虛。
“行,冬兒,鄭總叔叔給你扛個大蛋糕。”鄭忻峰咬緊牙根,一挺身,努力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臉上滾下來。
這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