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關江素來流急,夏季水盛,江面上升,江潮水浪層層疊疊拍擊歷史久遠的壘石堤壩,聲浪綿延起伏,喧囂不絕於耳。
你若不去看它,恍惚還以爲是海。
“你要不要站到鏡頭裡來?”
兩人沿江邊走着,林俞靜站在有綠化的堤壩上,託着照相機拍浪,不看江澈,像是隨口問了一句,意思大概哪個想拍你哦,我拍江水呢,只是如果你硬要站進來,我也不介意。
“對的,你都不擺個姿勢嗎?”江澈出現在鏡頭裡了,林俞靜看着鏡頭畫面,建議說:“你可以一邊手叉腰,一邊腳稍稍往前,擡頭看遠處。”
多麼有時代氣息的拍照姿勢啊,江澈笑着搖了搖頭,弱弱地,在身前比了個僵硬的剪刀手。
笑聲起來了,快門咔嚓按了下去。
“這樣看着也有趣。對了,你寄給我的照片上,在青海湖被曬得好黑,笑起來一口大白牙,特別特別有趣……不過現在都白回來了。”
黑色有紅邊紋的相機帶掛在脖子上,林俞靜託着有些重的機身,撇腳踝打着轉兒,從鏡頭裡找風景。
她今天穿的還是那一身,就是當初出院後回山上找江澈的那一身。
中馬尾,髮尾落在後衣領,白襯衫很白,質地有些微厚,下襬整齊塞在褲腰裡,褐色的寬腰帶把腰線勾勒得特別完美,下身略緊的藍色牛仔褲,白色的力士鞋。
差別在於這次小胸脯挺高了,撐起來一個倔強的弧度,找到了存在感。
當然還是不大,但林俞靜同學本身是個瘦高的姑娘啊,所以線條感還是因此而頗爲明顯,遠說不上性感,倒是有些明朗的英氣。
“對了,我知道你考上了,石教授說的,可是爲什麼你會讀廣告學?我看電視,最討厭廣告了……我最近在看新白娘子傳奇,你有看嗎?”
心情不錯,她專心看着鏡頭裡的風景,又說。
江澈在鏡頭裡對她笑,說:“因爲我覺得自己很有創意。”事實上要是能學得了計算機,寫得了代碼,他就去了,可惜好像天分不在那裡。
其實這個時候一般不說“創意”這個詞,人們說“點子”,再半年,1994年的春晚上,牛羣馮鞏的一則經典相聲,就叫做“點子公司”。
不可否認,受認知的侷限,這幾年處在一個創意相對缺乏的年代,社會上所謂點子王,“在一次性杯子上印地圖到火車上去賣”之類令人驚歎,價值數萬的點子,擱到現在,大概每個人都能想到。
但同時,它又是一個廣告營銷最瘋狂,效果最好的年代。
至於廣告本身的水準……
把手錶從飛機上扔下來,手錶不壞,用壓路機去壓席夢思,席夢思無恙,穿着皮鞋跑馬拉松,拿第一名……再,精選每一隻千年老龜做膠囊,採摘天山雪蓮熬沖劑,速效救心丸救活了埃及法老的木乃伊……還有用“劇新華社,RM日報報道”當開場白,假裝自己是新聞聯播的……不提也罷。
江澈放在這個年代,就是史詩級怪獸。
“真受不了你的厚臉皮。”林俞靜回身,鏡頭一轉,正好落在了江澈臉上,好近。
嗯……他的視線?
林俞靜把相機放下來,擡頭看看江澈,再低頭看看自己胸口,惱羞成怒了,板起臉譴責說:“你……你看夠了沒?”
“沒。”
“……”原來這個問題還能這麼回答。
林姑娘被噎住一下,但畢竟有點兒小自豪,倒是也沒躲,只是說:“到處都在說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了,你就只知道物質文明,不要精神文明。”
原來比方還可以這麼打。
“所以,真的可以兩手抓嗎?”江澈問。
這,完全沒辦法溝通啊,林姑娘這回終於看清楚江澈的真面目了,纖腰長腿,不敵胸脯四兩……四兩還是假稱,火大了。
“我就是覺得挺有趣,畢竟你這樣,難得看一回。”
“這事我其實都不在意,只是看你自己那麼在意,總是提,才幫忙想了這個主意……那你說,你都想拍照片寄給我看,我當面卻完全不看,豈不是不尊重你?”
“那樣你又會失落的。”
林俞靜在前頭走,江澈跟在後面解釋了一路。
很快,晚飯時間就到了。
“我要回家吃飯了。”送人回到離家很近的路口,林俞靜說。
江澈想了想說:“那我也去吧。”
他倒是好意思,但是林俞靜搖頭,“不行。”
“爲什麼?”
“因爲爸爸出差了,是媽媽燒飯。”這還真有點嚇人,林俞靜說:“你想好了麼,昨天晚上我媽還做了一個創意菜,叫八寶卷心菜。”
大概不會燒飯的人燒飯,總是會特別喜歡想創意。
江澈說:“聽着很厲害啊。”
“嗯,她拿了一整個捲心菜,用筷子戳了八個洞,分別放進去紅豆、蓮子、綠豆、花生……然後放油鹽,燒湯煮,後來嚐了嚐沒什麼味道,又加了醬油……”
“我想我還是不去打擾好了。”江澈說:“所以,你都不幫忙嗎?”
“我有的,前天,我把一條魚剷剷鏟,魚肉都鏟成豆腐渣了,然後整副魚骨頭拿掉,放醬油醋,蔥花香菜紫蘇,炒……還挺好吃的。”
“真是,很有創意啊。”江澈說:“那我就回去了。”
“嗯,你回哪?”
“回臨州啊,冬兒那邊,馬東紅和李廣年正好要回茶寮一趟,我也不用送過去。”
林俞靜頓時有些失落,問:“可是這麼晚了,你不住一晚嗎?”
“可是男朋友千里迢迢來了,女朋友卻要回家住”,江澈說:“然後我一個人住在賓館,抱着枕頭,你想象下……感覺有沒有特別淒涼?”
“……”
江澈趁機問:“要不你跟媽媽說,你晚上住馮芳家?”
“啊?”林姑娘一下慌了,怎麼江澈變這樣,以前那個一起睡帳篷,都很老實的傢伙呢,“那你還是回去吧。”
她走了兩步,又回頭,跑到江澈面前,不看他說:“那你要是住,你住哪啊?”
江澈本來就沒打算走,報了剛訂好的賓館和房間號。
…………
“篤篤篤。”
江澈開門。
“我,我一會兒就回去。”林俞靜站門口,有些緊張說。
說完,她錯身進了房間。
“那……”江澈問。
“我們來打牌吧。”林俞靜早有準備,拿了一副嶄新的撲克牌,拆開,脫鞋上牀,坐在被子上,兩腿上橫一個枕頭說:“只要抽掉幾張,兩個人也可以打的。”
“那我很吃虧啊。”
“爲什麼?”
“你每局都多一對A。”
“……呸呸呸。”
江澈連贏三局了,第四局,“四個K,要不要,告訴你我只剩一張了啊。”
林俞靜手上只剩三張牌,怎麼要呢,她氣鼓鼓瞪江澈一眼,撒手扔出來三張尖,自暴自棄說:“五個A,炸,我出完了。”
兩個人都慢慢笑起來。
“是不是你們男孩子戀愛了都這樣啊?”林俞靜突然問,說:“我寢室同學,她們有男朋友的,也這樣。”
江澈好奇問:“什麼樣啊?”
林俞靜說:“就,想使壞。”
“這個,很正常吧。”
“哦。”林俞靜想了想,一咬牙,心一橫,說:“那要不然,你猜我今天戴的是什麼顏色的,猜對了,就給你碰一下。”
江澈看她表情,覺得有趣極了,故意說:“這也太難了吧,七個顏色啊,你襯衫又是厚的。”
林俞靜想了想,比手指,“那,三次機會。”
“你不會耍賴吧?猜對了說不對。”
“不會。”林俞靜緊張說:“你猜吧。”
江澈:“我猜……紫色?”
林俞靜愣一下,搖頭。
“大紅色?”
林俞靜:“……”事情細想有點可怕啊。
“只剩一次機會了。”她說。
“白色。”江澈平靜微笑說。
“……嗯。”林俞靜擡眼看了看江澈,“先關燈,先關燈。”
她把燈關了,黑暗中人躺好,身體和聲音都有些緊張說:“就碰一下哦。”大概當江澈突然變正常,或者說變流氓,林姑娘原來的放肆和落落大方,反而沒影了。
江澈伸手去拉她抱在胸前的枕頭。
林俞靜不放。
“這是要,隔着枕頭嗎?”
“嗯,咯咯。”
林俞靜笑了一會兒,默默把枕頭扔了。
…………
“好了。”她把江澈的手推開,慌張坐起來,鎮定了一下,反問江澈:“爲什麼沒感覺?我是說,物質文明沒感覺欸,精神文明還是有點的。”
江澈懶得理她。
“是不是太厚了啊?”林俞靜又問。
“應該是吧。”江澈意興闌珊說。
“嗯,瞧你委屈的……”林俞靜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在黑暗裡小聲喊:“江澈。”
“嗯?”
“你比以前真實了,以前,你總是我想不透的。還有,還有點可愛了。”
林俞靜當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其實江澈有過生命危險,那段時間表面看來風輕雲淡,但他其實思考了挺多。
細微的聲響,黑暗中一陣小心翼翼的動作,她把氣喘勻,小聲說:“我摘掉了,還有那個,襯衫下襬,也從腰帶裡拿出來了……”
當江澈開始耍流氓,林姑娘有些慌張,但是真的觸摸到,戀愛的樣子了。
“說好的,就一下,你要守信用。”
昨天,沒看比賽啊。下午四點多很困,打算眯一下起來寫,訂了鬧鐘……但醒來已經是凌晨四點,抱歉啊。媽媽說都叫不醒我吃完飯,而且我的作息混亂,他們也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