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天兩頓,西島身上現在已經沒有幾處好的了。
躺在兩人宿舍舒適的褥子上,架不住還是痛。聽見腳步聲到門口了,他側過身,面對牆,嘴裡開始“哼哼唧唧”。
等了半天,詩社的人終於要來看他了,馬上會有一羣傻子和一羣更傻的姑娘圍在他的牀邊,眼含淚光……然後照顧他,愛護他,溫暖他孤獨的心靈和肉體。
江澈已經被處分了,西島想着要留下來,用輿論的力量跟他戰鬥到底,他要寫詩諷刺他,要叫幾個認識的詩人朋友過來,名義上是交流,分享,實際上……是爲了分擔傷害。
當然,這一切都得等到他先扛着傷害完成捕獵,免得到時起內訌。
西島的腦海裡浮現出來了李南芳的身影,喉頭滾動咽一口口水。志在必得,他已經寫好了一首詩準備贈她,詩裡有一句:我願將一生歲月,埋葬在你的***。
哪裡抄的?西島忘記了。
1993年,只有兩種人可以直接說這樣的詞彙,不被認爲是流氓,反被認爲是情感熱烈的意象表達——詩人或者搖滾歌手。
“欸……喲,怎麼,劉部長?”西島扭頭看見進門的只有劉名聲一個人,不甘心,半坐起來朝他身後張望着。
確實沒人,西島有些失落:“她們,還忙啊?”
劉名聲看西島一眼,沒吭聲,空氣中的氣味讓他有些難受。俯身抱起牆角西島的飯盆和被褥,一甩手,全丟到門外,“噗,哐噹噹噹……”
西島愣了愣,“劉部長你這是?”
劉名聲擡手一指,沉聲說:“滾出去。”
“劉部長?”
“我說你他媽給我滾出去。”劉名聲咆哮。
西島懦懦地爬了起來,一邊觀察劉名聲的反應,一邊拿了桌上一個本不屬於他的進口保溫杯,緩緩往外走。
走到門口,回身小心說:“劉部長,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說也是你們把我邀請過來的,現在我變成這樣,你們總得負點責任吧?”
他想耍無賴了,賴不下來,至少要點錢當路費。至於傷藥費,反正他是不敢去找江澈要的,再來一頓的話,他真吃不下了。
劉名聲咬了咬牙,拳頭握緊又鬆開,“《借我》是誰寫的?”
西島:“我啊,去年年底,我在盛海一所大學……”
劉名聲:“還一個姑娘是吧?”
西島點頭,詩人的套路總是這樣,得有一個姑娘。
劉名聲嘆了口氣,“……寫詩的人,我認識。”
西島:“啊?”
他沒來得及解釋這個反應。
“你也認識。”劉名聲接着說:“而且你比我熟……他昨天剛揍過你,兩頓。”
西島:“……”
“詩是人家的詩,姑娘也是人家的姑娘。你要是還想活,就趕緊給我滾。”
“那兩百塊錢,我認倒黴,我去還。”劉名聲最後又補了一句,轉過身,不再看西島,因爲再看就很難控制,想上去給他一腳。
西島在腦海裡掙扎了幾秒,放棄了,把保溫杯塞褲腰上,拿衣服罩住,彎腰撿起自己的被鋪和飯盆,以一種極度辛酸可憐的姿態,緩緩朝樓下走去,然後緩緩走在路上……
他還在期待着,會有一個同情心氾濫的姑娘,被他這個落魄的流浪詩人吸引。
確實,路上有女孩子停步,看着他,偷偷議論,畢竟是一個沒有朋友圈的年代,很多人的消息傳播鏈,進度纔剛到昨天詩人捱揍那事情上。
…………
南攻姑娘……南芳姑娘一口血堵在胸口,胸膛劇烈的起伏。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人?爲什麼要浪費自己的才華?
爲什麼,被氣得想笑,然後又更氣。
衆目睽睽之下,李南芳終於……拼了。她點頭,挽袖子,冷淡說:“好,你站那,我抱你過來,你填表。”
“……”
羣衆們都快瘋了,我們的深大,突然就這麼玩了嗎?雖說身在特區,改革前沿,變化日新月異,向來開風氣之先……可是,這也太跳躍了吧?
“……”江澈:“……”
軸破蒼穹啊,妹子。
江澈服了,怕了,這要是被季教授知道了,要是被林俞靜同學知道了,要是……
所有人都在等江澈的反應,看他敢不敢真的讓抱。他們覺得他是敢的。
“哎呀,我有急事。”江澈突然一個側身小跳,然後輕快地撒腿就跑。
愣神過後,一陣噓聲響起。
接着,突然有人驚歎:
“好快。”
“什麼?我去……真的好快。”
“今年的運動會好看了。”
“好看個屁,他哪個系的?這應該跟體育系參加一個組吧?”
這時候,西島老師正好一瘸一拐走過校門口。
聽到裡面動靜很大,他扭頭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又來?!”
西島“啊嗚”一聲,什麼都顧不上了,用一種半小跳似的奇怪步伐,開始拼了命的跑,,跑一步,慘叫一聲,跑一步,慘叫一聲……
飯盆掉地了,哐嘡啷響,西島沒敢回頭去撿。
其實沒人追在他身後……
所以,路上的人都驚呆了。趕車嗎?
…………
盛海城市建設學院,夜裡8點多,宿舍樓。
林俞靜在收拾小揹包。
“靜靜,你真要去啊?”趙師太看着問。
“嗯。”林俞靜說:“我去殺了他吃肉。”
事情是這樣的,自己被人打聽了,連江澈一起。打聽這事情的人據說是深大那邊的兩個姑娘,這個消息下午的時候,被八卦趙師太帶回來的,當時林姑娘還能冷靜、自信。
畢竟這不是江澈的錯。
但是,別忘了她這邊也是有人有在深大上學的同學的,就在剛剛,新的消息傳來:他說要跟樂隊的師姐多交流?他跟另一個姑娘說,那你是要抱我嗎?他爲了姑娘打詩人。
林俞靜覺得自己當時就不該給他準備高考複習資料,就應該讓他一直呆在茶寮,然後自己畢業了,去那裡當老師,就這麼一輩子。
果然是死性不改啊。林俞靜想着,我要去找季教授,還要去借個寶寶抱去學校……
“可是你這個時候去,有飛機嗎?就算有,你到那邊也很晚了啊。”趙師太內心是支持林俞靜去的,如果需要幫忙,她也可以去,但是現在晚上了,她不放心。
“我……”林俞靜突然想到了深大的崗哨,亂飛的子彈,砰一聲突然倒下的人,還有杜鵑山上的骷髏頭,路邊的蛇,蛇現在還沒有冬眠呢。
“我都……”林俞靜是真的有點難過了,“我都,反正我都很委屈過,都不跟他計較了,他……”
宿舍門被推開。
“新消息哦。”在深大有同學的那位推門進來,拉住林俞靜說:“你那個男朋友,真男人啊。”
“嗯?”
“他在詩歌朗誦會上衝上臺,打了一個詩人,你知道對吧?可是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爲什麼?”
“因爲你啊。”
同學開始講述她剛剛纔幫忙打聽到的內幕。
啦啦啦啦,林俞靜心說,我今天怎麼就這麼開心呢。
長途電話裡,林俞靜“嘖”,假裝生氣一下,說:“你就那麼跑了啊?唉,這樣不好的,那個姑娘可能只是很抱歉,才那麼執拗。你這樣,她以後會被人笑的。”
“我被嚇着了。”江澈說:“不說這個了,你沒誤會就好,我當時其實就是不耐煩了。太軸了。”
“咯咯,嗯,我知道。誰讓你那麼好看的,還會寫詩,還見義勇爲……”林俞靜玩笑兩句,又說:“那,那個詩人還在你們學校嗎?”
“聽說是走了。”
“哦,那你到底爲什麼打他啊?”其實早有答案,但是林俞靜還是想引導江澈自己說出來。
江澈說了,“偷詩我勉強能忍,但他竟然敢說,這詩是他給一個姑娘寫的,我一想到你,我就,沒控制住。”
“嗯,江澈。”
“嗯?”
“你真好。”
電話聊了一個多小時才掛斷。
林俞靜回到宿舍,一邊嘴裡哼着歌,一邊把包裡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回箱子裡。
“嘖嘖嘖,不去殺他吃肉了啊?”趙師太故意擠兌說。
“咯咯。”林姑娘現在有點飄啊,開心說:“他又沒有錯。那什麼,師太,我明天要去退詩社了,我現在特別討厭詩人。”
另一邊,江澈也回了宿舍。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室友葉愛軍問。
江澈說:“好的吧。”
童陽自己站出來說:“剛剛劉部長來了一趟,把二百塊錢補給我了,還說了抱歉。”
“哦,那就好。”江澈點了點頭。
“可是我還是想出去賺錢。”童陽說:“我這邊賺錢,肯定比家裡爸媽種地容易,對吧,老江?”
“那當然,你有這份孝心很好。”江澈肯定了一句,轉而問:“那壞消息呢?”
今天后來跟着江澈參加了UFO社,並且在校園裡留下了成名詩作的管照偉說:“你慘了。”
“怎麼了?”
“詩社那姑娘,那什麼李南芳,報名咱們UFO社了。說是要爲三體星人寫詩。”
“……”
軸破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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