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老村長和根叔這些人,原先都會自覺坐他下首,但是現在他們和江老頭是老哥們、老夥計了……
老幾位今晚並排坐着。
就是江爸江媽的位置,都要靠邊些。
江澈自然就沒有合適的位子了。
幫着封了一會兒紅包,江澈默默站一旁看着孩子們乖巧給長輩磕頭拜年,領紅包,喜滋滋地雙手捧着裝滿橘子水或健力寶的玻璃杯,互相干杯。
“澈兒。”坐在椅子發了一晚上紅包的江媽扭頭喊他。
“誒。”江澈連忙應聲跑過去伺候,“媽,什麼事?”
“沒事,就喊下你……過來讓媽看看。”江媽看着兒子滿眼是笑,最後大方拍了一個紅包在他手裡,說:“今個兒高興,也獎你一個。”
江澈驚喜一下,說:“謝謝媽。”
然後一旁的江爸也遞了一個,看着兒子喜滋滋接了,笑着對他說:“好,好樣的。”
時間回到上午,江家人車到峽元,茶寮全村老少,出村二十里相迎。
雖然沒拿着小紅花喊口號,但是那番盛況和其中包裹的真摯,直讓江老頭和江爸江媽感覺難以置信,當場差點兒邁不動步。
他們不知道,江澈到底爲這地方做了些什麼,能讓這裡的人待他和他的家人,到這個份上……直到親眼看過。
作爲一個僅僅一年前還是半年米飯半年雜糧勉強餬口的貧困山村,茶寮的情況,現在是不平衡的四條腿走路——零食、港口、車隊、旅遊。
江老頭和江爸江媽用了一下午的時間,除了老村還沒工夫去看,差不多已經都見識了,就連江上自家的遊船,都興致勃勃上去坐了一個來回。
剩下就是感慨和欣喜。
得子如此,父復何求?大概是這麼個意思,江爸表達不出來,只是很男人的拍了拍兒子肩膀,說:“一會兒咱爺倆喝一杯。”
他沒注意,茶寮人這邊已經添滿杯中酒,蠢蠢欲動了。
最後江澈從爺爺手上也得了一個紅包,總共三個……
“你才三個。”語氣裡也不知道是“嘲笑”,還是同情,曲冬兒和哞娃一左一右站江澈深身前,各從幾處口袋裡掏出來厚厚一疊紅包,炫耀說:
“看,這麼多。”
“嗯,而且我們一會兒回去家裡還有,然後去拜年又還有。”
他們得意壞了。
這個有江老師的年,有漂亮的新衣,有滿口袋的紅包,有開席前鋪了一地的鞭炮響了好久好久,還有滿堂的熱鬧和好吃的……孩子們都開心壞了。
“這麼囂張?”江澈俯下身壞笑一下說:“見面分一半。”
說完他作勢要去搶。
兩個孩子笑着驚慌逃竄。
“乓。”
杯碗落地的聲音和一陣短暫的驚呼突然傳來,江澈直起身看見了,走過去。
豆倌掛着眼淚站在那裡,梗着脖子瞪着自己爸媽。
“怎麼了?”江澈回憶了一下,才發現豆倌剛纔好像沒和其他孩子一起過去磕頭拜年。
“這孩子……”
豆倌媽尷尬笑一下,順手抹掉了自己臉上的一片油。
事情很快說清楚,豆倌今年過年的新衣服準備得很早,上次老彪一家過來的時候,以爲是江澈回來,就提前拿出來穿了一次。
衣服穿過了,而且小夥伴說是沒有很好看,他鬧着要爸媽重新買一套過年。
年前茶寮忙,豆倌爸媽也都很忙,把這事給忘了。
於是今晚,豆倌就不願意和穿着新衣的小夥伴們一起去給老人們拜年了,在這裡跟爸媽發脾氣。
媽媽哄他,夾了個雞腿在他碗裡。
他把雞腿扔媽媽臉上了。
“變得這麼快嗎?”江澈心裡嘀咕一句,嚴肅起來看着豆倌。
對江澈還是又敬又怕的一種狀態,豆倌仰頭一邊哭,一邊委屈說:“他們都穿新衣服,我就沒有,嗚,江老師,我想穿新衣服給你看。”
江澈緩緩點一下頭,問道:“那你去年過年穿什麼?”
豆倌有些困惑地看着江澈。
“我扯了布,給他做的。”豆倌媽在旁說。
“前年呢?”
“拿他表哥的一件舊衣服給他改的上衣,褲子沒有。”還是豆倌媽在回答。
正這時候……
“現在又不是沒有錢!”
小小個的豆倌突然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不是向着江澈,而是向着自己的爸媽。
“……”江澈也把目光轉向豆倌爹媽兩個,問:“要是他以前這樣鬧,還拿雞腿丟自己媽媽,你們會怎麼辦?”
“他以前也不敢。”豆倌媽在旁幫着解釋。
豆倌爹則看了看江澈,有些猶豫說:“那,那我肯定得揍他啊。”
“那爲什麼現在就這麼慣着了呢?”江澈直接道:“現在除了條件好了,其餘也沒什麼不一樣的……揍吧。”
他擡腳想走,想了想,站下來,“算了,等初五吧。”
回身看着豆倌,這個曾經最早接觸,那麼喜歡的九歲孩子,江澈咬牙狠了狠心,說:“明天一早,收拾收拾,這個年,豆倌就在山上老村過吧。”
“……”
整一片周圍,包括趕過來看情況的老村長和江家人,都有些錯愕,覺得江澈的決定有點重了,但是因爲是在衆人面前,都沒有開口。
“茶寮現在剛起步,但它肯定不是一代人的事。”江澈轉過身,面向衆人。
“茶寮這點家當,我想着要一代一代的傳承和繁榮下去,你們呢?而這些孩子……”他伸手摸了一下豆倌的腦瓜,又指了指一旁的冬兒他們說:“這些孩子纔是茶寮的根基。”
“不要等一天茶寮發展好了,孩子們卻都慣壞了,歪了,廢了。”
話很重,人羣默默地點頭。
“僅僅一年前,他們還穿着破爛衣服,吃着地瓜飯,卻知道幫家裡上山打柴,下地割草,我記得地裡打稻穀的那陣子,他們一個個手臂和臉頰,都割得跟花貓似的。”江澈說:“他們還會抓小魚和螃蟹,送給新來的老師。”
江澈說到這,身後豆倌哇啦一聲大哭出來。
“周映還每天做飯餵豬呢。”哞娃在旁看了一眼已經跟江澈一邊高的周映,仰着頭說。
“是啊,現在條件好了,吃飽穿暖,好好學習,這很好,但是有些咱們山上茶寮擁有的東西,不能丟。”江澈看了看孩子們,又看大人,繼續說:“從今天開始,立個規矩,以後誰家子毛病大了,就送去老村呆上幾天。”
在場所有人都用力點頭說好,包括豆倌的爸媽。
“好啦,大家開開心心繼續吃,繼續喝。”
“豆倌……一會兒哭好了,來找老師。”
人羣散開回到各自座位,江澈交代了兩句,轉身離開。
走到稍遠處,腳下緊趕兩步,抓着身邊人小聲問:“過年這陣,山上都有誰在看着啊?”
“王地寶和蕨菜頭。”麻弟說:“這種不費力氣還加補貼的活,他倆最樂意了,也沒人跟他們搶。。”
“他們倆,那孩子上去能放心嗎?”一旁李廣年擔心插了一句。
“應該沒事”,江澈說,“他倆懶散,正好孩子得自己照顧自己,就跟以前一樣;但是他倆現在又怕事,所以肯定不敢讓孩子出事,他倆正好。”
“再不行,咱們一次上去幾個孩子,讓他們爸媽輪班,偶爾去偷看一眼。”他猶豫了一下又說。
麻弟和李廣年聽完點頭。
“我就說嘛,裝什麼狠心哦,原來私下還是一樣心疼得不行。”
杏花嬸從旁悠悠走過,瞥了江澈一眼,找江媽說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