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六五九年,永曆十三年,順治十六年,庚子年六月,宗室留守岷世子與晉王會於磨乃,把臂而行,相談甚歡……
或許後世的歷史會如此記載,誰又知道其中的詳細,以及各人心中的思慮。朱永興在接風宴上未曾多飲,與李晉王也只是說些場面話,並未談到任何實質性的問題。此刻回到府中,卻是思緒不定,在廳房中來回踱步,猜測着李定國會作何種反應,自己如果退讓,那底線又該是什麼?
長史易成悄聲走了進來,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殿下,李晉王已經斬了唐堯宗及有罪軍士,並懸首示衆,貼出了告示。”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坐回到桌前。這倒並不出乎意外,李定國治軍甚嚴,唐堯宗等人污了他的名聲,又阻人投奔孟艮,已有叛心。再加上是被自己所擒,多少讓他失了些顏面,丟的面子當然要儘快找回來。
“李晉王並未亮出黃鋮。”易成半是提醒,半是進言地說道:“許是其並非有與殿下分庭抗禮的打算。”
雖然現在沒亮出來,並不代表談不攏時不倚黃鋮爲重。朱永興輕輕叩擊着桌案,若有所思地說道:“若是談得不順,吾準備再做出些退讓,只要李晉王還堅持抗清,嗯,這點是沒有疑問的。即便是大家商量着來,也比分裂各行其是要好。”
易成微不可聞地牽動了下嘴角,低聲說道:“殿下是宗室,若是立下蓋世武功,再有衆將擁戴——晉王恐怕有此擔心吧?”
朱永興皺了皺眉,聽出了易成的弦外之意,李定國忠誠於永曆,難道是怕自己日後跟永曆爭皇位?這有些言之過早吧,自己是朝廷,是皇上派的留守,難道不該兢兢業業,以中興大明爲己任嗎?難道是自己表現得太過出色,讓李定國竟有了這樣的遠憂?
“吾乃皇上的赤子,明日當向晉王說明吾心。”朱永興胡亂拱了拱手,算是遙遙向着流亡朝廷致敬,只是這方向好象錯了。
這是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永曆儘管懦弱,儘管難以成事,但被天下奉爲共主,如果有什麼人打起別的旗幟,那就意味着風雨中的南明又一次分裂了,那就太讓人失望了。
“晉王有沒有此意,也是卑職揣測。”易成趕忙攔阻,“若殿下爭於表白,反倒有,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
朱永興想了想,有些苦惱。直接表露心跡,確實有越抹越黑的嫌疑。
“殿下,卑職思慮再三,似乎可借公主殿下向晉王暗示一二。”易成見朱永興發愁,便開始提出建議。
老大,你能不能直接一點,繞來繞去的,碰見個領悟力差的上司,一腳給你踹門外去。朱永興感慨自己的智商還算可以,竟能聽出古人話中隱含的意思,實在是進步不小。
“你且說說,這與阿珠又有什麼關係?”朱永興挑了挑眉毛。
“定下親事,只說欲立公主殿下爲正妃。”易成簡短地說道:“先安晉王之心,日後嗎,即便朝廷應允了冊封之事,也總有解決之法。”
朱永興微微眯起了眼睛,古人的含蓄啊,立異族女子爲正妃,暗示自己沒有爭奪皇位之心。日後的解決之法,嘿嘿,不過是尋個名頭,廢舊立新。現在的人哪,把女人視作什麼,工具罷了。
“立阿珠爲正妃,這是吾已定的心思,向晉王略有提及,也無不妥。”朱永興說出此話,表示他已經接受了易成的建議,但對日後的廢舊立新,卻已根本否決。當然,這是不必跟易成明言的。
“殿下今日定是勞乏,晚上的講武會不若暫且推後——”易成見朱永興接納了自己的諫言,心中高興,想着朱永興迎候宴酒,可能身體疲乏,便想讓朱永興早些安歇休息。
“不必,吾身體康健,年紀又輕,哪裡便容易勞乏。”朱永興笑着擺了擺手,說道:“照往常安排吧,吾到時便去。”
這講武會算是朱永興建立軍校的一個前奏,三日一場,一場約爲一個時辰,皆是在晚飯後進行。和衆將們就一些戰例進行分析,再把自己記憶中的一些軍事觀念展露出來,共同進行探討研究。
起初參加的人並不多,級別也較高,多是爲了給朱永興面子,前來捧個場子。可後來朱永興加了規定,軍中千總以上的除了公務走不開之外,都得前來參加,這人員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將領們開始還是遵令而行,可聽過之後也慢慢有了興趣。講武會並不是學生上課那般嚴肅,令人感到束縛,而是氣氛寬鬆,人人皆可暢所欲言。而朱永興也不只是談軍事,還講些別國他地的知識。這對於消息閉塞,見識短淺的衆將來說,無疑是個開闊眼界的好機會。
………
慶陽王劉震昂首闊步走入晉王的書房,跪倒在地,口稱:“孩兒拜見義父。”
“不必多禮。”李定國和藹地虛扶了一下,因爲對蜀王劉文秀心中有愧,他對老戰友的臨終託孤本想好好對待,不想本是去迎駕的劉震卻在戰場建功,更被朱永興賞識,襲爵郡王。
劉震充耳不聞,恭恭敬敬地連磕了三個響頭才起身:“義父,孩兒臨陣衝殺,薄有微功,未負義父平日教誨,未損義父英名。”
劉震差不多是李定國看着長大的,按說這麼短的時間不見,也不至於生疏,但不知不覺中,李定國竟然感覺好像有隔閡了。唉,總是自己不好,疑心蜀王,軟禁加以防範,致劉文秀抑鬱而死。
“勇追窮寇,生擒線國安,做得很好。”李定國微微頜首,唏噓道:“如今已爲郡王,當可告慰劉兄弟在天之靈矣。”
劉震眼圈微微一紅,躬身說道:“孩兒襲爵郡王,實乃父餘蔭,義父教誨,未能實至名歸,心中惴惴。故請命隨岷殿下赴安南,望能再建功勳,以塞衆人之口。事前不及稟報義父,還望義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