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吾判斷,吳三桂多半會先解決元江那氏,震懾迤東各土司,消除其對昆明的威脅,然後再對滇西滇中展開行動。”朱永興最後還是利用了自己的先知先覺,只是沒有說得那麼肯定,“只要在元江能堅持四十多天,或者一個月,滇西反攻就可能勝利結束,三軍便可東下合擊清軍。”
這下子衆將都聽明白了,但也產生了疑慮。只要力保滇東那氏不敗,安南基地便不會受到滇省清軍的威脅,這是最保險的方案。如果先戰滇西,再援滇東,誰敢保證能堅持一個多月?如果計劃失敗,費盡心血打下的安南基地就要直面戰爭了。
“殿下。”敘國公馬惟興遲疑了一下,試探着問道:“不知在元江,我軍先期能投入多少兵力?”
“三千。”朱永興早就算得仔細,他準備率領至少七千士兵前往滇西助戰,安南也需三千多人鎮守,而且這已經把包括猛山克族在內的各族土兵計算在內。當然,這其中還可能有小小的出入,畢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能招多少新兵他也不好說。
等朱永興解釋完派出三千人馬的原因,衆將又陷入了沉默。這不怪他們,畢竟他們不知道歷史上的事情,不知道元江那嵩的號召力非同小可,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依然能夠堅持兩個多月,自然也就沒有象朱永興那樣的自信。
但朱永興也不敢過於託大,畢竟歷史已經改變,吳三桂征討元江的兵力啦,戰將啦,戰術策略啦,都可能會有所變化。他還是要儘量地穩妥。
“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呢!”朱永興笑着給衆將鼓勁兒,“元江的土兵可以訓練,提升戰力;我軍也會招兵買馬,擴充實力;晉王、趙王那邊也能支援一二,大家不必如此沒有信心吧?要不這樣,吾在元江指揮作戰。另派大將率軍前往滇西。”
“殿下言重了,讓我等慚愧。”汝陽王馬寶趕緊表態,“末將願赴元江,定使清軍挫于堅城之下,不得寸進。”
“末將也願往。”馬惟興拱手道:“若只是堅守,三千兵丁,再加土兵助戰,當可無虞。”
“末將願死守元江……”
“末將誓與元江共存亡……”
這個覺悟和氣勢倒不錯,可怎麼好象是跳火坑的樣子呢?朱永興覺得還要再交點底兒。讓大家增強信心。
於是,朱永興先是撫慰讚賞了一番爭相“跳坑”的明軍將領,然後又開口說道:“元江之戰多半是有驚無險,先有土兵沿途騷擾襲擊,又有元江天然屏障,再有城池堅守可恃,清軍要攻取,豈是易事?再者。那氏的影響力和號召力非同小可,又有朝廷赦封授印。逶東衆土司當有大部響應,聚衆十數萬當不是難事。另外,吾準備再趕造火炮數十門,以爲助戰之用。況且——”
停頓了一下,朱永興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說道:“吾還有數法可保元江城固若金湯。此時嘛,暫不細說,諸位日後便知。”
吹牛有時候還是必要的,藉助於騰衝勝利,以及安南攻略的成功。衆將對朱永興已經產生了一種權威和敬畏的心理,對神授天眷之說也非常篤信。所以,固若金湯的大話並沒有引起什麼反對和置疑,反倒真的增強了他們的信心。特別是以陳國公吳子聖、敘國公馬惟興爲首的元江小參謀團,便欣然領命前往,與剛纔爲朱永興“跳坑擋槍”的面貌是截然不同了。
……
景東,位於雲南省西南部,普洱以北,明洪武十五年曾降府爲州,洪武十七年又重升爲府。其地有漢族、彝族、哈尼族、瑤族、傣族、回族等民族居住,又以彝族最多。
“安南已定矣!”晉王李定國放下書信,不禁慨聲唏噓。
當初對朱永興東取安南的計劃,李定國雖未表異議,但卻沒想到一月有餘,已經大獲成功。不禁奪地立基,更令鄭氏謝罪納款,不復有糾纏之戰。這樣的結果,着實令李定國感到驚訝和欽佩。
大片土地到手,垂涎的則是滇省土司。原來那些心存觀望的,勢必爭相輸民求地,這是李定國能夠預料到的事情。
民爲兵之源,大量擺脫了對土司人身依附關係的自由百姓,勢必爲明軍增添數量衆多的各民族新兵。這樣的形勢和局面,對李定國、白文選,以及朱永興所率的部隊,都是有利的,而不是某支部隊所獨享。
因爲,隨着書信到來的,還有朱永興發出的諭令,以及派來的官員。輸民授土的諭令更加的明確細緻,而經過了滇省土司擅自攻入安南爭搶土地人口的短暫混亂後,現在交辦的官員變得更加的專業,對政策掌握得更加老練。
“文治武功,岷殿下皆有獨到之處,且能收極佳之效。”靳統武看過書信,也是嘖嘖連聲,讚譽不絕,“暹羅使者已回國內,錦線亦要交與殿下所派之官,想必援助之事業已談妥,大明又多一助力也!”
“暹羅援助的乃是大明,非一軍可獨得。”李定國輕輕擺了擺手,說道:“岷殿下公正,由他所派官員接收分派,定然不會厚此薄彼。”
討伐安南的繳獲物資,朱永興同樣也給李定國和白文選分出了一份,多少緩解了一下李定國所部明軍物資的匱乏和窘迫。而騰衝大勝,則使白文選那邊的情況相對要好些。
“通商海外的道路已經打通,岷殿下又定下以茶貿易,解決軍餉的辦法。”靳統武猶豫了一下,說道:“王上是否可推薦官員,參與其中,而不是——”
李定國所部駐紮的區域包括普洱、景谷、思茅、景東等地,很多地方都有大片茶園,是普洱茶的主要產地,可以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所以,靳統武纔會有這樣的心思,希望能在茶葉貿易中多得些利益。
李定國沉吟了片刻。苦笑道:“聊且一試吧!隨軍的雖有不少文官,但岷殿下似乎並不鐘意他們,提拔的多是年輕士子,有的甚至沒有功名。只是這個時候,再講究這些朝廷體制,恐怕並不適合。況且。吾等皆是武將,若插手政務,恐爲岷殿下或外人所疑啊!”
靳統武壓根瞧不起那些眼高手低的文官,只不過爲了本軍的利益,也只能矬子裡拔大個,找個比較能實心任事的。如果所薦非人,不僅難達目的,更爲他人恥笑。
“岷殿下有意於九月進行反攻作戰,時間緊迫。我軍還須以招兵買馬,加緊訓練爲重。”李定國面色嚴肅起來,“他日三軍聯兵作戰,萬不可失了軍威,徒惹譏笑。”
“王上放心。”靳統武躬身答道:“我軍原是廣南精兵,未受敗挫,又不斷有新兵加入,如何能弱於他軍。”
李定國這才緩和了臉色。微微點頭。磨盤山之戰後,他手下僅餘殘破之軍數千。賀九義從廣南帶回來的萬餘精兵,一下子便讓實力膨脹起來。趙王白文選和朱永興部下的官兵,則有一半左右是騰衝之戰後的降兵和剛招募的新兵,時間相隔又這麼短,李定國覺得本部兵馬怎麼也不會弱於他人。
………
“岷殿下又勝矣!”身在騰衝的趙王白文選看過書信,輕拍桌案。笑道:“一月之間進軍幾百裡,連破十餘城,大敗十萬安南軍隊,迫使鄭氏納款求和,真乃曠世奇功也。
“此必是天雷炮之功。”昌國公高文貴頜首讚歎道:“皇明屬火德。岷殿下——嘿嘿,定然更增數倍威力。”
這是個有點敏感的話題,但此時只有白文選和高文貴兩個人,白文選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便轉到了九月份大反攻的準備工作上。
自從騰衝大戰之後,軍中便漸漸起了傳聞,便是有關朱明火德的。見識過轟天炮威力的兵丁將官更願意把它叫做天雷炮,而且認爲朱永興繼承了皇明火德,才使火炮威力倍增。但這個火德繼承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事情,如果被深入挖掘、探究,很可能便會涉及到皇家權位。所以,白文選等高級將領既然不能杜絕兵丁猜測散播,就只能充耳不聞,裝作沒聽到,以免左右爲難。
“騰衝、龍陵、盈江、梁河、隴川已被我軍佔據,可也僅止於此。”雖然白文選所部已經有了不小的地盤,但皆是邊遠之地,顯然並不讓高文貴感到滿意,可再想要發展,又有些困難,“永昌如哽在喉,不拔除則只能侷促於怒江以西。”
“攻拔永昌,目前我軍力所不及。”白文選搖頭否決了高文貴的提議,說道:“現應休兵息士,修軍實、儲糧草,以待九月合兵而戰。另外,需派一部兵馬出潞西,駐勐糯,與晉殿下兵馬隔怒江爲掎角之勢。”
“岷殿下建議多造船隻,可爲渡江作戰,也或是有以水運兵,直搗永昌之意。”高文貴揣測着朱永興的思路,說道:“其實也可作它途之用,日後可沿江而下直取緬都阿瓦,迎聖駕回滇。”
白文選猶豫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但心中卻仍存芥蒂,對入緬迎駕很有顧慮。很明顯,永曆的敕旨退兵,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說起來,西營是有些出身不正,又有孫可望篡逆的前科,所以要儘可能地對朝廷恭敬,以免讓各路抗清武裝和天下人覺得大西軍是挾天子令諸侯,又出了孫可望之流的活曹操。
千里迎駕,若再有敕旨命令退兵,白文選心中暗自思量,無聲地嘆了口氣。只要不遵旨,一個跋扈就已經跑不了了,就是把皇帝救出來,將來說不定皇帝和內閣還會爲此生疑——只要是皇帝就很難容忍臣子無視他的旨意,哪怕這種無視是爲了救他性命。
而且,如果逼得緬人過甚,使他們喪心病狂地害了永曆,有退兵敕旨的關係,營救行動在天下人看來,不就成了借刀殺人之舉了?
唉,白文選勉強甩開這些雜念,和高文貴繼續商議。準備九月份的反攻作戰。在他想來,接駕一事不能急,最好也不用動武。只要明軍收復了滇省,派人與緬甸交涉,緬甸和平送出永曆的希望還是很大的。當然,這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皇上與朝廷諸公願意回來。
……
一陣傾盆似的急雨剛剛收住,樹葉比平時更新綠,石頭縫隙間的水流更加急促湍急。遠處,以及看不到的茫茫遠遠的地方,全是意料外的恬靜!
恬靜的只是環境而已,朱永興讀着一份信柬,臉上卻越來越陰沉,最後啪的一聲扔到了地上。
什麼朝廷定製,什麼禮義規矩。現在這種時候還能侷限於各種框框之中?再說,我本來就是要打破這些不合理的繁文縟節,爭取建立起高效的管理機構。出身,功名,可以作爲參考,但不是決定性的條件;官名,職權,按照實際需要來設定劃分。象安南都統使司府總督。就是朱永興和幕僚們的創造,專爲分化瓦解安南鄭氏。
對於其他官職呢。只要你有文化,肯實心任事,對政策能夠領悟理解,那就不必有什麼秀才、舉人的功名。對此,朱永興是很看得開,可稱得上是不拘一格。但有些人。特別是原南明的文官,卻很有議論非語。幸好朱永興東討安南時並沒有帶很多的絆腳石,可現在這位批評他的卻不是一般人,在官職上,是個重量級的。在歷史上。也是一位名人。
郭之奇,明末抗清官員,潮州七賢之一。奉拜文淵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兼禮、兵二部尚書。永曆十三年,清軍入滇,郭之奇走安南。自此轉徙靡定,或藏匿山谷,或荒山結廬,雨宿風餐,幾歷糧食不繼、風濤瘴氛與虎狼之險。本來郭之奇會在永曆十五年被安南韋永福誘捕,獻給清廷而被殺,但卻因爲朱永興討伐安南而逃過此難。
忠貞不渝,堅不降清,慷慨就義,面無改色。這樣一個好同志,你來幫忙也行啊,可爲啥偏要指手劃腳,給自己添堵呢?朱永興苦惱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起身離椅,蹲在地上把散落的書柬一一拾起。
再煩也得看完哪,也得給老郭同志一個回覆不是。朱永興把書柬整理好,輕輕拍着,正待耐着性子繼續看,一陣腳步聲響起,夢珠笑意殷殷地走了進來。
朱永興鬆了口氣,這老郭對自己還不熟悉,文章寫得姘五姘六的,還弄了好幾頁,倒是能看懂,就是累。一些跟隨時間長的官員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喜惡,書寫報告時都儘量淺顯易懂,把文采放在了第二位。而且,這已經被當作了訣竅,在官員中越傳越廣。
“阿珠啊,你來得正好。”朱永興把身子向椅子裡靠了靠,指了指桌上的書柬,說道:“這寫得是又長又文,看得是真累。你給我講講這後面幾頁的意思,然後寫個回覆。”
“龍兒學得差不多了,然後我就能天天在殿下身邊,爲殿下專忙這書信往來。”夢珠稍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東西,先拿起桌上書柬,看了一遍,慢慢地給朱永興解說起來。
苗族有語言沒文字,夢珠從小便受到大巫鄭硯南的影響和教育,古文基礎是有的,只是與漢人的交流少了。自從跟了朱永興,小丫頭變得更加好學,蒐集了不少書,有空兒便讀,便學習。她不比朱永興,想得事情沒那麼繁雜,沒那麼深遠,倒是更有時間和精力。
“等等,他說我是王莽?”朱永興聽着聽着,眉頭又皺了起來。
“他不說殿下是王莽,是讓殿下以漢時王莽改製爲鑑,不要學王莽。”夢珠趕忙解釋道:“殿下,您可知道漢時王莽改制的事情?”
“倒是知道一些,反正是失敗了,而且斷送了自己。”朱永興翻了翻眼睛,說道:“我哪裡象王莽了?聽着就是罵我呢!”
王莽作爲一個變法改革者,與宋朝的王安石頗爲相似,改革前都是聲名極盛,頗有“此公不出,奈蒼生何”的呼聲。但改革變法都未獲成功,且聲譽半毀,王莽更是更是因爲改制而使各種社會矛盾進一步激化,終於導致了赤眉綠林爲主的農民大起義,最終斷送了自己的王朝。
“王莽改制失敗,在於性情狂躁、輕於改作,一味慕古、不切實際,剛愎自用、所用非人,殿下,您英明神武,虛心納諫,自是不同。”夢珠眨着眼睛笑道:“這位郭少保,倒也不是罵您,而是勸諫的意思。”
“哦,我有你說的那麼好?”朱永興看了一眼夢珠,笑道:“明白了,我不和他一般見識,省得象王莽那樣剛愎自用。”
“殿下英明。”夢珠笑着恭維,樣子十分可愛。
朱永興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濫封王爵官職,不遵綱常禮義,不守仁德,變亂祖宗法度,輕改朝廷定製,用人只憑自己好惡……嗯,還有什麼,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的地方讓郭大人看不過眼,很多閒得沒事兒的文官估計也是這麼想的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