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那個姓陳的真是參賽選手?
風凌月腦中劃過這個念頭,隨即冷冷敲了敲桌子,寒聲道:“說重點。”
中年園丁身子一抖,顫聲回答:“其實我也聽得不太清楚,只遙遙覺得高塔那裡有動靜,但我這般小人物,哪敢湊近去瞧。再後來聽到一句救命,只喊了半聲就停啦,然後塔頂有個東西丟過來,就在我面前,一瞅,卻是個人頭,人頭七竅流血,腦漿都從鼻孔裡冒出來,當真是死得不能再死啦。”
“人頭,什麼模樣的人頭?”
“是名青年男子,面色慘白。再之後,那黑衣男子就從塔上跳下來,帶着那小姑娘和不知是死是活的白裙女子飛一般走了,他們才走了幾個呼吸,就有一個穿得很華麗的中年人跳到我面前,盯着那顆人頭仔細瞧,又伸手摸了摸,臉色就像丟了一大筆錢般,很是難看。”
“看了兩秒鐘後,他大叫一聲,就往之前那黑衣男子方向追去。我只聽到轟隆隆的響,覺得應當是打起來了。晚上吃飯的時候聽人談起,說那中年人竟是監察使大人!我當時可當真嚇了一跳,心想,那死掉的慘白青年不知是何等大人物?竟有監察使大人爲他出頭!”
“……”風凌月沉默了數息,方緩緩道,“你告訴我,這枚腕錶從哪裡來的,就可以走了。”
聲音中有着說不出的疲倦。
中年園丁收好風凌月拍出的剩下五張紙幣,美滋滋的道,“這個東西是那白裙女子跳下來時就被人扔下啦,剛巧落在我腳邊,我想着那些大人物肯定不會在意這個,便撿起來啦。”
……
中年園丁走了許久,風凌月尚靜靜坐在桌邊。
燈光下,向來容色明豔的她依舊一身紅衣,此時臉色卻極其蒼白,“司徒家的三公子,呵呵。”
她驀地提高了聲音,“藍姨!可否請你幫我跑一趟?”
“何事?”房間角落的陰影中,一個寶藍色的消瘦身影漸漸扭曲,成形,最後化成一名面貌平凡,膚色極白的中年女子。
“我想麻煩藍姨你去郊外瞧瞧,”風凌月遞給中年女子一張巾帕,“這是沈心近期用過的手帕,以尋靈鳥去找,應該有五成以上的機會能找到她。”
“我想瞧瞧,那個白裙女子到底是不是她?如果是,她是否還活着?”
“凌月小姐,恕我直言。”藍姨瞧着手帕,卻未接過,只淡漠的道,“你應該心知肚明,那白裙女子如果真是你那名叫沈心的朋友,不可能還活着。”
“就算她還有一口氣在,你把她救回來也是惹禍上身,家主不會同意因此而惹上司徒家。此外,那黑衣男子與神秘出現的化形妖獸,與他們沾上關係可並非好事。”
風凌月神情一冷,“藍姨,你逾距了。此事我是命令,而非請求!”
藍姨神色一動,道:“凌月小姐是要動用你一生僅有三次的特權來命令我?”
“不錯。”風凌月神色端嚴,周身有着無形氣場涌動,“三日後,我要見到結果。”
“如你所願。”藍姨眼中掠過一道驚容與諷色,拿着巾帕,整個人如冰塊般漸漸融化在燈光未射到的陰影裡。
直至藍姨徹底消失後,風凌月方神情微鬆,靠在了椅子上。
沈心,我真盼着出事的那人不是你。
如果,真的,萬一,不幸是你,我竟不知道我能爲你做些什麼。
那個殺入城主府宰了司徒澤的黑衣男子如果真的是你的陳大哥,我唯能說,你的眼光真的不錯。
在那種情況下,他亦沒有負了你。
微微閉眼,沈心憧憬而純淨的笑容如在眼前,眼瞳中彷彿閃動着星光。
那是在表演之前,她在說,不願將自己當做工具,靠出賣尊嚴與身體去換取金錢與虛幻的榮耀,或許更加年少時腦中閃過這般虛榮的念頭,可是現在,她不願意。
風凌月擡頭瞧着窗外的星光,一行淚水靜靜流了下來。
……
夜。
青鄴城遠郊之外。
緩衝地帶,或者說一般危險程度的灰區與極度危險的紅區交界處,一座山坡背陰面的山洞內,此時燃起了火光。
這山洞進深約五丈,入口僅餘一人,行得三四米後,洞腹卻猛然變大。
火堆旁最平緩的地方,分別堆了兩堆乾草,上面分別躺着宛若沉睡的沈心,與化成巨蛋的青空。
好不容易將暫時落腳之地終於收拾出來的陳石終於緩了口氣,便是依舊保持着小劣魔狀態,但重傷之下,奔波勞碌,身上還揹着兩個人,他也略略有點吃不消。
因爲小劣魔狀態傷口回覆較快,陳石此刻也未轉換回來,一邊將剛剛合着水制就的兩個泥罐放在火邊不遠不近的地方燒製,另一邊剛在篝火上用樹枝插了兩塊洗乾淨的狼肉慢慢烤着。
早知道,腰囊裡應該多裝點鹽。
瞅着已開始焦黃流油的狼肉塊,陳石再度開始懷念放在旅店裡未拿出來的行李。
小心用僅有三根的手指劃開腕錶,光屏彈出,除了寥寥無幾的自帶功能,卻什麼最新消息也收不到。
“原來也是局域網?只有各城區才能用?這超凡世界的基礎設施有點不到位啊!”
陳石挑挑眉。
驀地,他似聽到不遠處有動靜傳來,似乎來自洞外。陳石緩緩將手裡的烤肉放到一邊。
“咦,有火光!”聽聲音是名年輕女子。
“太好了!唉,這幾天風餐露宿,我都好久沒有喝到一口熱水了。”男子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喜悅。
“我發誓,再也不參加什麼歷練了,盡瞎折騰!”
“可不!對了,這火光不會是傳說中的超凡叛逃者吧。我聽說前些年大清洗的時候,不少的叛逃人員都到了野外。”
“去,瞎說些什麼,怎麼可能這麼巧?八成是出來殺變異生物的凡人獵手,要麼就是最底層的超凡者。”
“嗯,還是得小心,這荒郊野外的。”
兩人說話聲越來越近。陳石看了看自己的手,默默選擇轉化成人類狀態。
兩人挪開洞口石頭,就着火光往裡走,見到火堆時,也望見了火堆旁的情況。便見一名少年,臉色極爲蒼白,容貌清秀至俊美,正靜靜瞧着他倆。一雙眼睛極是澄靜。
他身旁,靜靜臥着名女子,似在沉睡。火光另一側,則有一枚極大巨蛋矗立。
風凌天在距他三步處停了停,拱手笑道,“危機四伏之地,相遇即是有緣,我們兄妹二人在野外迷路,飢寒交迫,可否在此暫時休息一晚?”
陳石看了兩人一眼,淡淡道,“可以。”
風凌玉腹中餓得咕咕直叫,早懶得聽他兩人客氣。瞧見陳石身邊樹葉上烤得焦黃的狼肉,口水幾乎都流了出來,奔過去一把抓起,就往嘴裡塞。順手還將另一塊遞給了風凌天,“七哥,你嚐嚐。”
陳石眉頭微挑,卻未說話。
風凌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我家八妹性子直率,野外轉了幾天,當真餓得狠了。”
風凌玉一把打斷風凌天說話,不屑的瞧着陳石道,“吃他兩塊烤肉怎麼了,是這小白臉的榮幸!咱們風家又不是不給錢!瞧他衣衫襤褸,肯定是個最底層的拾荒者,等下轉給他三五百信用點,擔保他樂得像狗一樣對咱們搖尾巴!”
風凌玉模樣頗有幾分俏麗,說話時卻鼻子朝天,刁鑽刻薄之極。
“八妹!”
陳石眼神微冷,只是瞧着火堆。
驀地,風凌玉尖叫起來,“這裡有個死人!”
陳石淡淡轉過眼睛,便見風凌玉一腳正踩在沈心右手上,他的眼神在這一瞬變得鋒利,“拿開你的腳!”
話說得太急,肺部震動,陳石咳嗽一聲,吐出一口血,額上的傷口崩裂,鮮血流到臉上。
風凌玉原本有些害怕,收了腳躲在風凌天身後,見到陳石傷重至此,眼珠一轉,大叫道,“七哥,他必定是個逃犯!”
風凌天微微皺眉,“不至於吧。”
“七哥你瞧,”風凌玉得意洋洋,指指陳石身上破爛的黑衣,又點點沈心身上的血污,“他倆身上可都有血!準是在城裡殺了人,被人追殺出來。”
“那也不關我們事。”風凌天皺着眉,將風凌玉往一邊拉。
“怎麼不關事,咱們如果抓到逃犯,也可以拿屍體或首級換到賞金的喲。”風凌玉扁扁嘴,“咱們出來歷練一趟,厲害的變異生物沒抓到,抓到逃犯也是不錯的喲,也省得被家裡人笑。”
“七哥,你快看!”風凌玉隔得青空巨蛋近了,瞧清蛋上玄奧紋路,突然大叫起來,“這是高等變異生物的蛋!如果將來可以馴化……”
風凌天眼神一厲,抽出背後長刀便朝陳石撲了過去。長刀直劈橫斬下俱是殺氣。
卻未觸到陳石。
陳石似乎早有預料,輕飄飄順着刀風向後退了數步,淡淡黑氣將整個人籠罩。空氣中迴盪着他淡淡的聲音,“果然哪個世界,都不能只做好人。”
風凌天一擊不中,逼近兩步,長刀再斬。
刀風斬開黑氣,他的手卻突然一僵。已是小劣魔狀態的陳石回頭,裂嘴一笑。
“魔物!域外魔物!”風凌天撕心裂肺的大叫起來。本滿眼貪婪,不住摸着青空巨蛋外殼的風凌玉一怔,轉過頭來,便看見風凌天正朝她倒飛而回,風凌玉身手稀鬆平常,登時兩個人齊齊全跌在地面上。
風凌玉人在下面,頭上靠近火堆,登時着火,她大聲尖叫,連連拍打。風凌天咬着牙,朝陳石道,“閣下,這次是我與家妹不好,我們認栽!放過我們這次,我與家妹必定守口如瓶。”
“真當他陳石是三歲小兒?”
化身深淵惡魔的陳石冷笑一聲,腳尖一點,已滑到風凌天身前,從他手中搶過的長刀一劃,風凌天頭顱便高高飛起,眼中猶帶着震驚與不信之色。
頸腔中的血淋了風凌玉一臉,發上的火卻熄了,她瞪大雙眼,尖叫道,“你怎麼敢,怎麼敢!區區一個賤民!我們可是風家的人,是風家的嫡系!你死定了,死定了!”
陳石表情毫無波動,只將長刀一揮,風凌玉的腦袋便落到了地上。
“一個看似有禮,耳朵軟,心腸毒。另一個其蠢無比,不單自不量力,還胃口吞天。你們不死,卻待日後引人來殺我麼?”
塵埃落定之後,陳石打量着滿地狼藉,微微皺眉:“真是麻煩,又得重新收拾了。”
……
來回數趟,陳石將兩人屍體扔到了數裡外一彎小溪旁的樹林裡,那裡的變異生物會很樂意幫陳石收拾首尾。
或許明日天亮時,那裡便只見得到幾根未吃盡的白骨與衣裳殘片。
陳石又將石洞中染血的泥土全挖了出來遠遠掩埋,然後移了新土將洞中地面重新填平。
走到最後一趟時,便是變身小劣魔的陳石額上也微微有汗意。擦着剛剛洗乾淨的雙手,陳石慢慢向石洞方向走去,快到門口,他眉頭微皺,整個人停了下來。
注目石洞時,眼中全是戒懼。
一個輕淡的女子聲音自石洞中傳來:“你怎麼不進來?”
陳石深深吸了口氣,慢慢踏進石洞入口,身上淡淡黑霧繚繞,數息之後又恢復人類狀態。就着火光,陳石眯着眼打量着洞中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
她一身淡青長衣,容貌極美,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一頭黑髮以玉簪高高挽在頭頂。此時,她正凝神瞧着靜靜臥在地上的沈心。
“我要帶走她。”
青衣女子突然開口。她的聲音不高,但每一個字都踏着說不出的韻律,令人印象極深。
陳石淡淡挑眉,卻未說話。
青衣女子終於轉臉瞧了他一眼,道:“你用靈藥護住了這孩子心脈,做得不錯。”
陳石瞧着她眼中神情,反問道:“你能治好她?”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並無特意的輕蔑,卻天然帶着種居高臨下的高傲,“這個世界之大,遠遠超乎你想象。我來自鸞鳳閣,名爲溫七絃。”
“將來你有機會到帝都,甚至更進一步,也許會聽說我的名字。”
看了眼青空所化的巨蛋,溫七絃淡然道,“得化形生物相助,你也是有福緣的。只是,戾氣太重。”
俯身抱起沈心,溫七絃回頭深深看了眼陳石,緩緩道,“爲你着想,你最好還是早日忘了這孩子。因爲今日之後,你們便不再身處同一個世界。”
“你,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