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離是跟老師若蒼一起離開的。姜姬頗爲體貼, 知道他此刻只怕羞於見人,特地將她平時所乘的那架青布圍就的車子派了出來,供二人乘坐。
青布大車駛出姜寨的時候, 那些親眼目睹香豔韻事的醫生們卻還沒走遠, 三三兩兩在路旁交流他們的驚詫:
“記得昊天九問時, 祭宮那邊傳來消息說, 南離大人和這個阿桑在觀星臺上做出褻瀆神明的事情來, 先前我還不信。如今據此看來,只怕是真的。”
“你知道什麼?什麼褻瀆神明?阿桑可是受到昊天九問眷顧的人!如今姜姬大人肯認下她做女兒,未來不可限量啊!”
“原來南離大人竟如此生猛。聽聲音的話, 斷斷續續做了有幾個時辰了吧。只怕比那什麼十三郎,也未遜色多少吧?”
“你們沒注意看, 我今日在姜姬大人家裡看到十三郎了, 看其形容, 只怕他從此洗心革面打算投奔姜姬大人了。當年他那般奔放、來者不拒之時,我竟未能試得一試, 實在太過可惜……”
“你知道什麼?十三郎從小是和阿桑形影不離長大的。只怕兩個人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吧。我不信他們兩個沒有過。姜姬大人是愛面子的人,自家女兒玩過的男人,她決計不會再收留!”
“真是好豔福啊!先有十三郎,如今又是南離大人主動投懷送抱。這等福氣,只怕稷下川只頭一份的了吧。”
“什麼投懷送抱, 你們不要亂說。以我看, 南離大人分明是以身爲藥, 救治姜姬她女兒。怨不得骨針刺穴之法是祭宮不密之傳, 怪不得南離大人不肯讓若蒼大人代勞, 用來刺穴的哪裡是骨針啊,分明是南離大人胯間的那根東西。那白花花的一片, 嘖嘖,當真是豔福非淺……”
南離聽着這些風言風語,心中難過之至,面對着老師若蒼,更是有幾分擡不起頭來,只覺得自己給老師、給祭宮抹黑了。
突然間卻聽見若蒼溫和的聲音:“那些俗人說話,你不必去理會。”
“可姜姬大人未必肯再幫我。我和阿桑……”南離一臉沮喪。他也很清楚自己在稷下川衆人心目中的形象是走得什麼路數,以往他也將這種清雅出塵、高高在上的形象維護得很好,如今一切全毀了,以姜姬那麼勢利的人,到底會怎麼看他?
若蒼嘆了口氣:“南離,你的確是太不爭氣了。早就教導過你,身爲祭司,尊貴不同凡人,你更應該曉得矜持。私下裡怎麼亂來都無所謂,可是當衆被人看見,你以往營造的形象便毀於一旦。你如此這般,被那些俗人笑話,倒還是小事,只怕正中了姜姬大人的下懷,從此處處被她拿捏。”
“什麼?你是說……此事是姜姬大人樂意看到的?”南離訝然擡起頭來,心中模模糊糊又燃起一絲希望。
若蒼見不得南離這般六神無數的樣子,命令將車子駛向河邊。此刻已近黃昏之時,河裡有好幾個不畏春寒的少男少女光了身子,大模大樣地洗浴,互相之間毫不避忌地看個仔細,有的時候還互相潑水,各種挑逗。
“南離,你在祭宮裡生活得太久,已經忘了民俗了。”若蒼將青布挑開,示意南離觀看,“稷下川民風向來若此。只不過姜妧在位時,喜歡高高在上、對一切不屑一顧的男子,故而才特意修改了律令,將你們一個兩個都塑造成一幅冷漠疏離的形象。你是其中學得最成功的,故而也是她最欣賞的。”
南離聞言,卻不由得沉默了。事到如今,他已經非常清楚大祭司姜妧心中那個高高在上、對她不屑一顧的男子究竟是誰,他也知道此事對若蒼造成的慘重後果,故而不敢多說什麼。然而對於若蒼情願揭開自己傷疤,也要安慰他的情誼,南離很是感激,思慮再三,方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師,你打算何時同大祭司完婚?”
在他看來,大祭司姜妧已經衆叛親離,不復先前之風光。如今若蒼尚肯對她不離不棄,她理應投桃報李、至少也該了卻了若蒼多年夙願纔對。然而,他卻不知道,他的話等同於在若蒼千瘡百孔的心中又撒了一把鹽。
“再說吧。”若蒼悽然一笑道,“如今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埋在土裡的人了,完婚不完婚的,也便無所謂了。”
南離看見若蒼臉色,方知道自己失策,在心中大罵自己,卻又一時苦於無法補救,便聽得若蒼又說道:“姜姬大人本人也是熱烈奔放、胸中有溝壑的人物,又豈會在意你的一時忘情?阿桑當時肯出聲說話,自然更不會在意。只是這樣一來,你日後卻是艱難了。”
“爲什麼?”南離心中先是微微鬆快,復而一緊。
若蒼便解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有意用你和贏牧詩爭奪大祭司之位。原本你是有資格同贏牧詩爭位的人中,她手頭惟一可拉攏的人選,你佔盡了主動。可是如今一來……唉,姜姬大人何等老謀深算,此刻你露了底,事情就成了你求她,而非她求你了。”
南離到底於政事上稚嫩些,不知道世事多艱、人心險惡,此時尚一派天真地說道:“這又有什麼關係。橫豎我是不能跟阿桑分開的,我求她又有何妨。”
他天真無邪的模樣引來若蒼長嘆不已:“罷了,我此刻說了也是白說。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如今我只提醒你一件事。”
“什麼事?”
“南離,從前的名聲毀了,卻也沒什麼要緊。你一樣還是那個你,一樣還是那麼優秀,平易近人、與民同樂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有姜姬大人的幫助,民衆早晚會重新信賴你,擁護你。”若蒼說道,“只是你一定要記住,倘使你果真愛極了阿桑,這輩子打定主意跟着她了,就一定要設法及早成親。無論你用什麼法子,一定要讓她早些娶你過門。光口頭承諾是靠不住的。”
南離知道這是若蒼一輩子的血淚教訓,心中沉甸甸的,千恩萬謝地應了,又恭恭敬敬地將若蒼送回了祭宮的住處。
這邊南離走後,阿桑穿好衣服,正一臉茫然地坐在榻上發呆,突然看見季秀悄悄溜了進來,神色複雜地望着她。
“阿桑,我騙了你。我跟姜姬大人還沒睡過,不過早晚要睡的。”季秀目光堅定地說道,“我和她在一起,對大家都好。你已經有南離了,你跟他那麼好,求求你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許你和她睡!”阿桑大聲嚷道,卻因日裡玩得太過盡興,突然間一陣頭暈目眩,連忙扶住牀榻。季秀這次機警許多,連連後退好幾步,生怕她扯住他不放,眼見她扶住牀榻坐穩了,這才一溜煙地跑開了。
等阿桑調勻呼吸,季秀早跑得無影無蹤了。她鬱鬱寡歡地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地上的雜草綠油油的,雜草間零星地散佈着許多小土塊和石子。她便悶悶地將它們踢來踢去。
“你不覺得痛嗎?”青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低頭看了看她,很有些無語地說道,“你的草鞋已經破了。腳趾頭在流血。”
阿桑懶懶看了一眼,果然發現腳趾頭已經流血了。她從小受盡燕明君鞭打,已經練就了一身不怕痛的本事,當下也不覺得有什麼。青葉有些沉默地看着她,終於問道:“你不想季秀跟姜姬大人睡覺?爲什麼?”
阿桑不答。
青葉便又問道:“季秀和南離,你到底喜歡哪個?”見阿桑仍舊不理不睬,他便發起狠來,緊緊箍着阿桑的手腕:“可是你別忘了,你一開始喜歡的是我!”他一邊說着,一邊兇狠地向阿桑脣上咬去,當下便有血腥味瀰漫開來。
阿桑拼命掙扎,然而青葉將她脖子箍得太緊,一時掙扎不開。季秀突然一個閃身跳出來,從身後抱住青葉,將他拖開,一頓拳打腳踢。
“住手!”姜姬的房門突然間開了,姜姬神色冷峻地站在門口,荷露在她身後笑得幸災樂禍。
“你先走,你也走!”姜姬向着青葉和荷露嚴厲地說道,荷露一愣,悻悻然走開了。
“青葉是我暗中安排的。”姜姬眼睛看着季秀,說道,“南離從小被人捧得很高,需好生磨礪一番,使些人打壓打壓他的氣焰纔好。什麼時候又輪到你跳出來強出頭了?”
季秀神色一僵,低下頭去。他心中一片冰涼,自知從一開始到如今,已經有太多的疑點,姜姬不可能不心存疑惑。
然而姜姬卻絲毫沒有要和他算賬的意思,她身子又轉向阿桑,目光柔和:“不愧是我的女兒。今日你的表現很好。南離這孩子,心氣太高。縱使你心中再歡喜他,也須誘着他做些丟臉面的事情,剎一剎他的威風。他的定力差些,這便是你難得的機會。今夜南離不在,你便和孃親同睡,孃親要好好教教你,該如何對付男人。”說罷,不由分說,挽住阿桑的手臂,強行拽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