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儘管很努力地成爲稷下川四君之一, 但是到底實力略遜一籌,接連比了幾項,紛紛都敗下陣來。而且南離對他心中有氣, 刻意全力壓制, 令他敗得很是難看。
荷露站在姜姬身旁, 另外一邊卻是阿桑。荷露越看越覺得自己顏面無光, 當青葉又敗了一陣時, 憤怒之下當衆打了青葉一記耳光,又踢了他一腳。荷露彪悍慣了,對青葉早就愛意全無, 這一腳正中他身下要害,當即青葉就捂住下身痛得滿臉冷汗。
荷露當即被姜姬大聲呵斥, 趕回家去。南離望着直不起身的青葉, 心中禁不住生起同情之意。到底青葉是他在稷下學宮的同窗, 同輩人當中的佼佼者,如今眼見他落得如此境地, 南離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但是青葉卻很是倔強,明明已經顏面全無,卻堅持着仍舊要比下去,稍事休息,便重登場上。
這場比試對於南離來說也是意義重大, 南離儘管同情青葉, 卻也不願輸給他。他刻意算計, 好容易才做到略勝一籌, 自覺比全力壓制更耗心神。
他擔心阿桑看不懂他容讓的用意, 忙在比試間隙用眼睛回望她,卻見姜姬身邊空無一人, 阿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離開了,更不知道是出於姜姬的命令,還是她自己嫌無聊走開的。
阿桑此時卻在姜家的後院。
書數禮等比試場面沉悶,她本就不喜。更何況青葉曾經是她喜歡了整整四年的人,她心軟,實在見不得他如此落魄。猛然聽得後院有砍伐的聲響傳來,信步走過去看時,卻見季秀坐在一根木樁上,正在用一把石斧劈柴火,他赤着上身,雪白的肌膚上滿是汗水,晶瑩而剔透。
阿桑心中忍不住有些激動。她已經整整一天沒有見到季秀了,連早起吃飯的時候也不見他人影。在姜姬的宅院裡,她和季秀最爲熟稔,故而分外掛念。
“秀秀,你背上的傷疤已經全好了?”阿桑有些驚喜地撲過去,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地撫摸着季秀背上光滑的肌膚。
但是季秀卻沒有像從前那樣無奈地笑着縱容。在她的手撫上他後背的那一瞬,他身子僵硬了一下子,突然將手中的石斧丟在一旁,起身把上衣穿上了。
阿桑愣了一愣,覺得有些不高興,卻沒有追問原因。她貼着季秀的身子坐下,有些苦惱地揪住自己的頭髮說道:“秀秀,南離和青葉在打架。青葉被南離打得很慘,荷露也在打青葉,我……我有些看不下去……”
季秀到底和阿桑一起生活過很多年,立即明白了她在說什麼:“他們不是在打架。青葉跟姜姬大人說,他不比南離差,爲什麼不能選他當大祭司。所以姜姬大人就給他個機會,讓他試試。”
他想了想,又說:“南離對你是真心的。至於青葉,他心思活絡得很,就算他一時對你好,恐怕也不過是爲了搶了南離的女人去,自己更有面子而已,做不得真。”
阿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卻又微微蹙着眉頭開始對手指:“我很想念父親。這裡的人很可怕,我們一起逃回去尋父親吧。已經兩日沒見他了,也不知道他餓壞了沒有。”
季秀一邊嘆氣一邊搖頭:“阿桑,你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我們小時候,一直是他在照顧我們的。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又怎麼會餓壞了自己。別看他失去了一條腿,可是若是他想離開時,整個稷下川都沒人攔得住他。”
阿桑失望地垂下頭去:“可是我真的很想他……”
季秀很想揉一揉她的頭髮,卻強行忍住了。“阿桑,你該長大了。”他看着她很認真地說道,“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就可以這麼做的。還有些事情,哪怕你不想,也必須這麼做。”
“就像你明明不想伺候我母親,卻偏偏要委曲求全和她在一起嗎?”阿桑突然問道。
季秀愣住了。他立即板起臉來斥責她:“胡說,姜姬大人才略過人,深受民衆擁戴,追隨這樣的人,一直都是我的夢想。”
“你才胡說呢。”阿桑急着說道,“你看看你的樣子,再問問你的心,你是當真願意和她在一起嗎?不要以爲我傻,我看得比誰都明白。她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她和蒲柔她們不同,那些人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可是你若是和她在一起,哪怕後悔的話,她也是不會放過你的!”
季秀當下變了顏色。“胡說八道!”他怒道,甚至不肯給阿桑分辯的機會,匆匆逃走了。
阿桑追了幾步,沒有追上,就看到荷露閃身擋在了她面前。“你說的不錯。”荷露不懷好意地說道,“可若不是爲了成全你和南離,你的秀秀也不會跑到姜家來求母親,更不會許諾服侍她。堂堂十三郎,就算髒了一點,亂來了一點,畢竟還是很討姑娘們喜歡的。他究竟是爲了誰,你就算是個傻子,也應該能明白吧。”
阿桑呆住了。“我該怎麼辦?”她喃喃說道。
“怎麼辦?”荷露笑了,“你拿捏住了南離,便是在母親面前立了大功。她接你回來,不就是爲了這個嗎?如今正好在她面前表白心跡,就說你和你的秀秀兩情相悅,讓她把你的秀秀還給你,不就得了?”
“這——”阿桑隱隱覺得荷露的話裡藏着些許惡意,可是究竟是哪裡不對,她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出來。
南離在後院尋到阿桑的時候,阿桑正坐在一堆柴火中間若有所思,陽光照在她烏黑如緞的長髮上,盪漾出一片炫目的光。南離不由得就在她身側坐下,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又在發呆?”
阿桑這纔回過神來。“你和青葉打完架了?”她語無倫次地問道。
南離脣邊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卻不得不解釋道:“不是打架。是你母親想看看我在祭宮學到的本事,讓青葉陪着比劃幾招而已。看她的神情,她應該是滿意了。”南離說這話完全是避重就輕,輕描淡寫裡帶着些自矜之意,有着久居祭宮清冷高傲的祭司才擁有的居高臨下,若是旁人聽了,必然會陶醉於他的不凡氣度,然而阿桑只是“唔”了一聲,作爲迴應。
南離心中頗不滿足。
事實上他又豈止是贏了青葉那麼簡單。其後幾場,他一直刻意算計,既要穩穩勝過青葉一籌,又要讓旁觀者不至於低估了青葉的實力,簡直煞費了心機。
最後一場比劍,他明明在稷下學宮中有劍術第一人的稱號,連子羽也遠遠不及他,這場爲了局面好看,他硬是接連放過青葉好幾處破綻,使着劍在青葉手腕、咽喉前頭遙劃幾下,便點到爲止地宣佈平局。
青葉原本身在局中,前面幾場未必看出南離有意容讓,此時也終於醒悟過來,對他一臉感激之色。雖說兩人利益糾葛已久,未必單靠這點小手段就能令青葉心悅誠服。但如今兩人好歹都是姜姬這邊陣營的人,能夠緩和關係到底是好的。
“我是在給你母親面子。”南離見阿桑一臉懵懂,不得已詳加解釋他謙讓之時的內心活動,“到底他是你母親身邊的人,你母親以後還用得着他的,不好讓他輸的太難看。”
他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阿桑越發懵懂了。
“啊?”她一臉茫然。
南離各種暗示不成,無奈之下只得直接邀功求賞:“我這般細緻體貼,爲你方方面面都考慮得周全,難道你竟然全無表示?”
這句話阿桑卻是聽懂了。兩人之間經常如此,南離雲山霧罩地長篇大論之後,見阿桑一臉莫名其妙,便會說出類似的話,阿桑早已習以爲常。
於是阿桑心領神會地撫慰功臣,湊到南離脣邊親了他一口,正想偃旗息鼓,肩膀卻已經被南離按住了。
“那時候你不是很厲害嗎?就這般抱着又親又摸的,撩起人的火來,卻又奚落着說容易動情,分明是想當衆看我出醜。”南離回味過來,此時便開始清算舊賬,大有不依不饒的味道,“這時候怎麼如此搪塞?”
他的眸色一下子變得幽深起來,俊秀的容顏間莫名就有一種醉人之意,聲音壓得很低,近似於呢喃:“此地太過侷促,不如此刻去你房中,好好算一算賬目,嗯?”
“啊,你說這個啊。”阿桑突然一拍腦袋,好像想起了什麼一般,“母親命我問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識得一種草?”
wWW ●тTk an ●¢〇 “什麼草?”南離在心愛的姑娘面前,難免想表現自己最好的一面,“若是別的事情,只怕我還答不上來。若說到草,我自幼跟着若蒼老師嚐盡百草,走遍整個稷下川,就沒有不識得的。”
“啊?那你嘗過豬草嗎?”阿桑問道。
“豬草?”南離有些呆滯。他被阿桑阻了一阻,就有些心浮氣躁,很想三句兩句將事情解釋清楚。
俗稱的豬草是春季裡生在田埂邊的野草野草,在稷下川常用來餵豬。這類草在南離跟着老師嘗百草的時候倒也嘗過,只是阿桑這麼問,倒似是嘲笑他是豬一般了。不過南離也知道阿桑不通人情世故,反應較常人遲鈍些,定然全無惡意,因此卻也不和她計較。
“母親讓我告訴你,跟青葉打完架後,去田中打些豬草回來。家裡的豬沒吃的了。”阿桑努力地回想着姜姬的話,如實轉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