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的神情有些錯綜複雜。
因爲,那個四掌櫃的小子,竟然來了這麼一函——大意是:「歐陽姑娘已被孫兒囚禁,但其身上有本家老奶奶親筆密物,言明本家與歐陽世家暗中早已結盟,未知真假?!請老人家指示。若非如其所言,立斬之!」
一時,那老奶奶身旁的老天、老贏和老定這三位掌櫃既覺得訝異,心底也忍不住想笑。
想笑的是,老實這滑頭,倒回來將了老奶奶一軍。
沒有人敢出聲,因爲,眼前這個老婦人的神情實在叫他們這些兒孫輩的安份點的好。
「賊小子——。」
老奶奶的口氣實在聽不出來是生氣還是讚賞:「我給歐陽姑娘的密物,那小子怎麼可能見得着?!」
這回,大夥兒可好奇啦。
老字世家的密物分成八門九位,其中最高的就是老奶奶所掌「獨門紫微」!
這是用八十一種材料研磨而成的紫色顏料,具十八種特別氣味,書寫在布紙上可保三百年不褪色、不模糊,入水不蘊,藏土不碎。
再加上老奶奶特別會用八種以上字體組合書寫,同樣一段文,字體用法不同,意義內容便是南轅北轍。
普天之下,只有老字世家兩大總管、四大掌櫃,才知道其中真正密文指示。
問題是,老奶奶爲什麼一付認定老實那小子「不太可能」見着「獨門紫微」?!
無論是寫在紙上布面,搜搜身總有。
除非?他們三個忍不住笑了出聲,那個大掌櫃老贏開口道:「老奶奶萬福萬幸……。」
老奶奶神色仍舊挺着沒好氣般,哼了聲:「有啥好高興的?」
「晚輩猜想,老奶奶必然是將『密物』直接書寫在歐陽姑娘身上?!」老字世家掌門,果然聰明絕頂,哈哈一笑:「歐陽姑娘願意讓您老人家寫下密物,理當是歐陽世家已經答應了這門親事——。」
「不錯、不錯——。」
二掌櫃老天也撫手拍掌笑道:「如果歐陽世家和本家結盟,朝廷兵器這門生意,咱們便可佔了七成三四二五!」
他用的數據,十分精準。
江湖傳說,老字世家最神秘的就是二掌櫃老天;幾乎沒什麼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據聞,除了蘇佛兒一對雙胞胎兒女蘇寶藏、蘇勝藏,曾經和他交過手,武林中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個二掌櫃任何的信息。
老奶奶臉色似乎和緩了下來,有了些許笑意:「這門親事不錯。不僅是生意上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歐陽姑娘絕對是個人才——。」
老字世家有個永遠的傳統:任何人能嫁入本家,絕對就是自己人,視如己出,毫無見外!
當然,那個人也得對得起這種信任。
「人才——,」在苗疆老字本家經營得挺辛苦的那位三掌櫃,老定有感而發,道:「纔是真正最大的資產。」
沒有人否定這句話。
他們都開懷的笑了,因爲,眼前可是一件大喜事咧。
§ § §
老實四掌櫃,那張白胖胖的圓臉可是陷入了沉思。
他的思緒東飛西奔,但倒有一個核心主軸——唐凝風!
眼前,是老奶奶送來的回函。信封,大正紅色,喜氣洋洋。
他已然猜想到內容是什麼。
真正的問題是,唐凝風那小子怎麼可能會知道?!
「問風不如凝佳人」?!
這臭小子還挺附風庸雅,將自個兒名字「凝風」嵌入其中,而且用字含蓄帶點文學造詣。
凝者,視也。
他參透,直接問了歐陽夢香。更令他心驚臉紅的是,那大美人竟是含羞中承認,讓自己見了人家背上由老奶奶親筆書寫的「獨門紫微」!
這種顏料氣味字體,他當然百分之百的確認,是真!
老實的腦袋突然偏閃了一下,想到幸好本家另外有種密方,揉和了穀物、牛奶、粘土、石灰,可以去除掉那些字跡。否則,叫自己妻子一生背上有那段文字……。
恍惚想了一下,又立刻回神過來;身前是那位歐陽姑娘有些含羞、有些大方的望着自己。他吞了口口水,臉色強自鎮定,找了個話兒開口:「唐凝風那小子賭贏天下六大賭坊,不知道那日和大掌櫃交手如何?」
老字世家大掌櫃,掌門人老贏,一生不敗!
「大掌櫃一定贏——。」歐陽大美人輕輕一笑,立即接口,像是早想過這個問題,而且也早就有了答案。
老實反倒是楞了一下,便聽眼前這位大美人淺笑接道:「大掌櫃必定聰穎非凡,賭輸唐狀元,但是可賺實利!」
「好!不錯——。」
老實不得不讚賞這個未過門的娘子,簡直滿意極了。
大掌櫃和唐凝風一賭,天下盤口必然大開,甚至更勝正月十五聖陵之戰。
無論怎麼開盤,老字世家絕對會是最大贏家。
他望着眼前這美人,心中忍不住對上天有種感恩。突然,他又想到以前剎那迷戀龍徵,在進魔教密洞內被唐凝風所阻止!
老實不由得又陷入了另外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唐凝風到底是敵是友?
目前爲止,無論這傢伙做了什麼,最後總是幫到自己。
這種人應該是朋友?!
但是,爲什麼會令自己有種一爭王寇的亢奮?!
「知己難尋——。」
老四掌櫃喃喃自語了一句:「足堪爲對手的知己更難!」
§ § §
「汪!」
龔天下眼睛還沒睜開,那守護一旁的維摩大犬早已興奮的叫了起來。
「哈——,你可是回魂啦?!」
唐凝風瞧着這位不太熟的同門師兄弟起身,用力嘿哼說道:「下回——,可不可以——,請你——,不要老是做好人——扮菩薩?!」
龔天下望着唐大狀元一眼,開口是:「宗王師……?!」
天啊,這傢伙是誰?!咱們唐大公子快要昏倒。
纔剛剛的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第一句連半個謝字都沒有也就算了,竟然……連哥哥的話都當耳邊風,馬上又扮起菩薩來?!
「阿彌陀佛——,」少林印性大師輕嘆了一口氣,道:「宗施主父子,情況捉摸難定,吾等一籌莫展——。」
龔天下面無表情,便是從牀塌起身落地。
「慢——。」
唐凝風伸手一壓對方肩頭,沒好氣的道:「你先給我躺着調養好,那邊的事給『他們』操心就好!」
他們?這位大哥一付要置身事外?!
「挺抱歉的——各位,」唐大公子實話實說,半點不臉紅:「我可是還得趕回靈石縣那鳥地方,救、人、質!」
「救人質」,這三個字可是好用力說給兵王羽墨和絕殺這兩位聽的。
這檔子事一攤開來,大夥兒難免有些尷尬?!
羽墨先生手上羽扇輕搖兩下,淡淡一笑中威嚴自生,道:「只要唐兄弟能救得了宗教主父子,本王一定放人!」
瞧來,這大大是兩全其美之策。
問題是,咱們唐大公子一肚子罵,叫苦連天。
那個姓宗的天地靈氣亂竄,早已遠超凡人所能理解。眼前天下沒哪門武學遇上過,誰都下不了手。
屆時,當真萬一救好了他們,這個蒙古人可是跟他們大有人情,到時結成一盟對付朱棣,也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
「問題是——,」唐大俠在肚裡罵着:「對付朱棣最後變成對付朝廷、中原、漢人!」
你有計,哥哥我也有策。唐凝風清了清嗓子,嘿道:「依咱看,那天地靈氣古怪,不如叫那個什麼……兵王天師柳破天應付如何?!」
這個絕對是好提議。
普天之下,對武學涉獵最深最廣,研聚創新者,除柳破天外不做第二人想。
更何況,靈石縣近在咫尺,似乎比入蒙古容易多了!
兵王羽墨不反對,大夥兒也沒意見。
咱們唐大公子可樂啦。最少,對邊城鳥縣那個縣官和痞子有了交代——不進邊城入蒙古,天下太平!
§ § §
「嘿、嘿——,那些叛賊亂黨朝靈石縣走——。」說話的是「御前金剛」冷鐵。一身粗壯的身軀,無袖短褂,露着肌肉橫生的臂膀,亂髮飛張,鬍髭爭生,活脫脫像章回小說三國演義裡的張飛在前。
「讓他們全都聚到靈石縣挺好——。」
這主帥軍營中,「大明正法護天十龍」之一的「密殺小刀」古吹情,邊用把鑲滿寶石柄的黃金小刀剔修指甲,邊冷冷哼笑:「真想不到乾坤那兩老賊竟然陣前給反了!」
他們八個大內高手加上「巡天御捕」龍徵、「御賜天刑手」黑權,被聖上御賜爲無上榮耀的「護天十龍」。怎麼也想不透,那兩個老頭子被人家龔天下抱一抱就反了?!
眼下,死了個黑權,走了個龍徵,反了一對老頭,便是剩下六人。想想,古吹情又冷笑兩聲。
他那張蒼白而陰沉的臉,總是讓人覺得心中不知在盤算什麼陰謀?!對面,「鬼面手」楊深可清楚了,眼前這個陰冷小子,要不是被「頭子」尹蝶兒美貌吸引,哪可能乖乖待在皇宮內做什麼御前護衛?
楊深私底下都揣測過,搞不好哪天這個姓古的爲了強搶尹蝶兒,連皇帝老子都宰了也說不定?!
他可不擔心這檔子事發生。
因爲,屆時自己只要能救駕成功——嘿、嘿,那榮華富貴可是唾手可得,易如反掌。
反而,可能的阻礙是——尹蝶兒!
皇帝老子派這個女人來做自己一夥人的「頭子」,以朱棣的謀略城府,這個美貌絕倫的女人絕對不簡單!
他從來沒見過尹蝶兒出手。但是,宮中婢女傳說,尹蝶兒曾經用西湘繡線彈擲空中,忽兒間同時纏綁三隻蒼蠅腳,讓牠們在空中亂飛交撞成一團。
「那尹貴人吃吃笑着,我們在旁邊看着這種奇觀,但是她那冷酷的笑聲,卻是令人不寒而慄呢!」
宮女描述的神情,驚懼猶在。
楊深心中念頭閃過幾下,回神來對着眼前兩人道:「古兄弟和冷兄弟之意,是開個網讓他們進靈石縣?!」
三人之中,以楊深年紀較大,約莫四十來歲。一張臉龐因爲練「修羅十三帝釋手」,造成面部神經幾乎停頓活動。
武林中就這麼說着:「修羅驚天戰帝釋,練成鬼面手無敵!」(注:帝釋天和阿修羅天界之戰,常見釋迦牟尼佛所說經典,特別見於阿含部各佛經中。)
「我們來的目的是聲東擊西——。」古吹情嘿嘿沉笑:「既然只是藉着剿殺那幫反賊聚集兵馬,也用不着管太多。」
自從大明立朝,漢蒙之間有個不成文的默契——就是臨疆邊界名義上各有領土,但也成了非戰緩衝區。各自屯兵在三百里外,以免一時摩擦又造成兵燹交迫大動干戈。
這回,永樂帝藉由圍剿亂黨,可是大兵貼到了國界!
軍隊調動,自然有朝廷指派的兵部元帥統領。但是他們這些「大明正法護天十龍」一系,則領有聖上密令,隨時可以調動上萬兵馬聽令。
他們要放龔天下一行進靈石縣,此次負責掌軍的鎮遠大將軍就得這麼做。
「因爲他們直接實行皇上密旨——。」
另外一處統帥營賬內,鎮遠大將軍韓靖山對着手下各軍部萬夫長道:「主子幕後操作一切行動佈局,吾等只要依計行事,切不可壞了皇上大計!」
一營子裡各個將軍無人不心底有數。
四十萬兵馬,怎麼說也不會只是爲了對付區區那千把人物。更有從宮中傳來的消息:皇帝老子這兩日將會昭告天下,誓師徵蒙。
果真如此,這當中謀略運算,自己還是別自作聰明的好!
「那些人進了靈石縣就以爲會平安無事?」
古吹情冷冷笑了,在這座軍帳內,已然傳令給韓靖山配合,他有個結論:「先讓這些江湖人物自相殘殺,我們再坐收漁人之利,輕鬆得很——。」
楊深和冷鐵都不反對這個看法。
靈石縣內風起雲涌,加入了兵王羽墨、龔天下一行人,絕對更加殺機四起。
「挺有趣的——。」
古吹情伸了個懶腰,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真想入縣城瞧瞧,有什麼好戲看!」
Wшw. тTk ān. c o
§ § §
人,意外輕鬆的進了靈石縣。
問題是,一隊人馬是分道揚鑣,還是和一團住一處?!
就在靈石縣那條宣任運、柳破天、封吞星幾天前決鬥的大路道上,全杵站了在那兒。千把人哪,可真醒目。
一邊,是吞星山莊,兵王分舵部,柳破天在裡面。另邊,是宣任運那老頭當家經營的「三元居」,隨便吃喝睡住,也用不着花費。要不然,之前住的星前巖酒館也可以!
咱們唐大狀元正百般想着如何兩全其美,外頭倒是有個傢伙硬是「擠撞」過近千名蒙古精兵,啪的衝到自己面前,呵呵叫笑:「唐小子,你可回來啦?!」
俞歡!
這位俞少爺邊說,邊瞄了一眼在旁側的「破銅刀」楊巖,嘻嘻一笑:「哪天——,咱們來一刀試試如何?!」
楊巖臉上表情少,說話也慢了點,還來不及回答,那位俞大少自個兒已經摸了摸鼻子,好快說了:「你不想?算了!還是找咱們哥兒聊——。」
唐凝風看眼前這小子說話這麼快,忍不住嘿了一聲:「你放鞭炮呀?說話這麼快?!刀法有沒有更快一點?」
這回,是俞大少還沒回答,楊巖說話了:「好——。」
好?!接哥哥之前那一句?俞歡瞅了對方一眼,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要回答誰的好。
「唐兄弟——,」兵王羽墨輕搖羽扇,淡然開口道:「本座今且宣佈這些日子吞星山莊爲武林公館,自由進出。如此……,方便宗教主父子調養創傷!意下如何?」
這提議絕對在情理上仁盡義至,誰也開不了口反對。
「喂——,這可說清楚了!」
唐大狀元用力的一字一字說道:「武林公館,天下人物皆可自由進出,無仇無殺,犯者衆剿!」
「對!」兵王羽墨回答的簡單而絕對權威:「本王令出如山!」
「就算宣任運也能來?」
「歡迎!」
兵王羽墨羽扇一揚,朗聲中真有那帝王君臨的氣勢:「各位——,請!」
剎那之間,天下賭坊盤口又開。
大夥兒下注的是:多久——,不是多少天,而是多少個時辰內,吞星山莊會開始第一場戰鬥?!
另外一盤,開的是:誰跟誰先動手?!
§ § §
封吞星真是個人才。
「真不曉得這老小子用什麼手法,千把個韃子兵全不見啦——。」唐大狀元不得不有些佩服:「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不起!」
「瞧來下面有大地室呢!」藏二小姐一邊和她姐姐聊着這些日子見聞,順便扭過頭來接話:「他們兵王住西方,我們住東面;可不知南北留給誰?」
俞歡哈的一笑,道:「不會是留給扶桑大日正教和大漠那些強盜吧?!」
「那可不得了——。」唐大公子嘿嘿一笑:「如果老字世家也住進來,那才真是熱鬧——。」
真是如此,這吞星山莊絕對會是武林史上最多高手聚集之處!當然,也必然是風險詭譎最難料之處!
說着,有探子回報。
探子,藏家、俞家、少林、足利家都有,消息一樣快,也講一樣的事:老字世家四掌櫃,老實,帶着歐陽世家歐陽夢香,入住北面名稱「追夢」廂房!
「這老小子跟人家住同一間房?」
唐大公子、俞大少爺同時叫了起來。他們的反應,似乎是這檔子事比許多天下大事要有興趣多了。
「這個人,真是龔天下的師兄弟?!」足利貝姬和藏二小姐、龐不忘互望了一眼,簡直難以想象武林典誥狀元眼前德性,和龔天下搭得上來。
「唉,他們的師父不是超凡了不起,就是絕對很辛苦。」藏二小姐有意無意瞅了一眼俞大少爺,有點喃喃自語似道着:「他嘛——,跟傳說中俞傲大俠也是半點搭不起來。」
足利大美人耳尖,藏大小姐也聽到;這回是換成這兩個女人相視一笑,半抿着嘴盡在不言中。
「這真是種奇特的感覺——。」
一生之前只知殺戮的法救小僧,從小出家在寺的印性,無父無母的楊巖,扶桑來的足利將軍之女;剎那在心中閃過一種怪怪難以言喻之感。
這種感受,有點像——一家人!
倏忽間,龍徵突然起身,冷冷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啥事?!衆人當然忍不住想聽聽看這個天下冷煞第一的女子,悟出什麼道理?!
龍徵沒再開口,又坐了下去,大夥子等;她還是沒開口,大夥子仍舊在等——好久。
「吃飯了——!」
門外,赫然是兵王離魂一付要串門子似的招呼。
龍徵又站了起來,全身剎時爆出一股強悍驃肅的氣海。挺驚人的!
她這麼激動幹啥?
門開,真是兵王離魂笑嘻嘻的推了門,兩臂抱胸在門坎當兒,不像請,倒有點像擋!
「各位中原大俠、俠女們——,吃飯前本座有個小問題問問!」
兵王離魂好整以暇,開口問了一句:「荒郊野外死了個人,怎麼判定他斷氣多少時辰?」
「蟲子!」
龍徵全身緊繃,恍如面對強敵,毫不思索立即回道:「屍體會隨着死亡時間長短,有不同的蟲子寄生!」
「了不起——。」
兵王離魂那深邃的面龐上閃動一絲光輝,點頭道:「女俠就是中原天下第一名捕龍徵?哈!好——,從本座進入中原到現在,妳是唯一一個可以回答得了本座問題的人!吃飯吧,請跟我來——。」
兵王離魂面帶微笑轉身,身後房內響起一串掌聲,有人叫道:「好樣的龍大捕頭,有妳的了不起!」
離魂笑得更開心了。
因爲,如果沒有對手,他對中原漢人就實在太失望!
「龍徵!」
兵王離魂是真的開心:「有妳,在我尋找蘇小魂復仇的路程,不會那麼枯燥無聊!」
§ § §
宗王師悠然從半迷昏狀態中回覆了神智。
他心中第一個掛念的,是爹親的情景。
宗無畏並不在這房裡,眼前,夕陽透過窗牖,只見一個背光的人影端坐在那。
恍惚,鬥見還以爲是尊佛像。龔天下!
「龔兄安好?!」宗王師語氣中自然流露關切,鼻息間有股奇異的香味,似乎混雜了四、五十種以上的草藥各類,調製燒薰。
他一開口,那端坐的龔天下緩緩睜開眼,一點頭。
龔天下雖然沒有出聲,但是神情氣色比較之前宗王師所見,顯然是極好。同時,由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安詳的力量,似乎也向宗王師表達着宗無畏仍舊是活着!
在片刻靜默中,他們聽到房外有人問:「荒郊野外死了個人,怎麼判定他斷氣多少時辰?」
「蟲子!」他們也聽到龍徵簡單有力,聲音中卻忍不住流露出緊繃的鬥志。
之後,是大夥兒歡呼鼓掌的聲音,在一片喧笑中,唐凝風和俞歡當先推開了廂房門跨了進來。
「如何?好多了吧?!」
唐大狀元瞅了一眼龔天下和宗王師,自個兒嘟嚷道:「哥哥我雖然用了雪山龍泉紫檀木心救順了這位龔大善人的一身氣海,但是總要調理好回十分……。」
「至於這位宗少教主——。」俞大少爺像是解釋給眼前這兩位一個明白:「一身天地靈氣亂竄,難以駕御,所以也需要安心定神——。」
說來奇妙,一虛一溢,調理初機的方式竟然相同。
「所以,你們就被擺在同一間房裡,用四十九種藥草薰調氣機——。」唐大公子做了個簡單結論:「現在,肚子也餓了,可以吃飯去也!」
宗王師顯然有話要說,咱們唐凝風可是伶俐,嘿了一聲,快口道:「至於令尊,先保住命脈再說,正由柳破天那個怪老頭調理中……。」
宗王師雙眉輕皺,顯然有些不放心。唐凝風可明白,換成自己可是連半點安心也不可能。
不過,柳破天用冷冷尖銳的嗓音,提出一個條件:「宗無畏能不能救得活,誰也沒把握;宗王師那身靈氣,化不化得了,更是千古未聞。小子可以先調理氣機,至於老子,就到我房裡慢慢琢磨……。」
問題是,柳破天的房間誰也不能進去。
爲了救人,情勢比人強之下,根本無法反對。
宗王師兩眼一睜,那臉色一陣潮紅,似乎又見氣血衝頂。
「稍安勿躁好不好?」
唐凝風好用力的勸說:「咱們都一樣不信任那個兵王天師,但是總有一線生機試試,也好?!」
「阿彌陀佛——。」
少林印性大師雙手合十,也跨步進了來,道:「唐施主言之有理,宗施主當以自身調和爲第一要事,否則他日令尊或有需要宗施主這身靈氣相救,屆時豈不懊悔莫及?!」
這和尚說話有理,倒是暫時讓宗王師靜下了心來。
問題是,一屋子裡的人,沒半個有把握宗無畏生死一關,捱不捱得過去?!
§ § §
吞星山莊這座食堂——「雅心齋」,那真是風雲際會。
兵王五子和柳破天一桌;遙相對面走道另端,則是唐凝風一大夥子,瞧來人多勢旺,挺熱鬧。
這個吞星山莊主人封吞星挺細心,特別爲少林印性、法救小僧,甚至是龔天下準備了齋食。
不僅如此,由數十名侍僕分別端到各人眼前菜色也個個不同,在那極西域國度所生產的盤碟上盛着,顏色配合絕妙,更是令人食指大動。
「了不起——。」
唐大公子不得不佩服,嘿道:「這些蒙古人調查的可清楚,將每個人的口味、菜色調理一流——。」
他邊說,邊朝封吞星嘿的一笑,聲音正正好讓人聽見。
對面,兵王吞星頷道輕笑,回道:「希望唐狀元習慣,在我們那邊國度,是由各人分食盤中餐點,隨所喜好,菜色不同——。」
他回答避重就輕,但是十分得體;邊說民情風俗,別有異國風味,一方面也沒否認兵王一脈下足工夫調查過一場子人的習慣喜好。
就看那個少林印性,盤中所盛放,可是少林獨家十八羅漢齋中的「降龍取珠」。
這道菜以紅蘿蔔剁泥,揉進去另外七種青菜,外加天竺移種過來的一種特別植物油做醬底,再花兩個時辰風乾後才下鍋滾煮成品。
這手法,這材料,還有——是少林印性最欣賞的一道素食,竟然都叫封吞星給弄了出來。
一桌子的人可是吃得心驚又讚歎。
藏家兩位小姐盤中那道「清泉淘月」,原本是藏雪兒拿手好菜,當年神廚董天食都讚美過她的手藝是青出於藍。不料,這眼前菜色、食用,稍毫不讓自己專美。
藏大小姐品嚐完這第一道餐品,淺笑中柔聲道:「兵王五子用力之深,恐怕在我們想象之上!」
這點,連扶桑來的足利貝姬都不得不點頭同意。
因爲,她那盤和風生魚片,配上京都特產的芥茉、黑豆,直叫她懷念起十九歲時在京都藥師王寺出家修行的日子。
那兩年,讓她心性大爲轉換,由一個驕傲殺氣極重的將軍之女,轉換成深入民間疾苦,拯救蒼生的「保護神」。
吞星山莊推得出這般正統風味,簡直令人讚歎驚疑。
「他奶奶的,這算啥麼鳥菜?」
陡然,牆角那端有人拍桌子大罵,起身踢椅,擺明是要來拆臺子結樑子。
這時候來這麼一下,免不得引得一屋子各路江湖好漢側目。
自從羽墨先生公告吞星山莊成爲武林公館,風聞而來,順帶湊熱鬧探消息吃免錢住到爽的,可是差點擠爆了吞星山莊一百零八間廂房。
要不是封大莊主控管人數,留了些房間以備不時之需,外頭那些排隊登記打算來當大爺享受的,可有一里長!
出面處理的,是吞星山莊那個乾乾瘦瘦,有兩撇鬍子,有一張風霜坑疤挺嚇人臉龐的大總管,齊長記。
「山東魯家刀主魯翻——,你有何指教?!」齊長記那灰色的嘴脣迸出的每一個字,冷靜得很。
「你這老小子是幹啥的?」魯翻兩眼一睜,肥胖粗壯的身軀,一付就是要壓死人的樣子。
「在下是吞星山莊總管,負責維護當今武林公館內外安寧——。」齊長記不疾不徐道:「魯刀主有何不滿?」
魯翻冷笑一聲,將手掌往桌面一拍,啪!
這一聲,漂亮!
本來也不過以爲是個無賴痞子鬧場,頂多喧譁一下就當沒發生過啥事。
但是,魯翻那隻像殺豬屠夫的毛茸茸黑手一拍桌面,傳出迴盪在這雅心齋空間的聲音,深沉有勁。
行家,一聽就測得出七、八分功力,好手!
齊長記場面看多了,臉色還是那個表情,淡淡的就一句:「閣下在八歲時不就是最喜歡這道菜?!」
這話,魯翻一臉神情剎那呆住。
那是四十年前,自己快餓死時的事。他能有地瓜葉子配上曬乾的水母拌一點醋吃,就覺得是天下美味。
他隱約記得,地瓜葉子是偷摘來的,水母是在海里被一邊叮咬一邊抓上岸扔着在石頭上曬。至於那一點醋,可是從人家攤子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偷來。
只不過,這是四十年前的事,早忘了。
今天再吃,難免怒火上升,以爲人家瞧他不起,連給叫化子吃都不如的菜色給端上來。
齊長記這一說,那魯翻喉間一口口水幾乎噎到,尷尬中他算是個漢子,雙拳一抱,說了聲:「魯某莽撞,多有得罪,望閣下海涵——。」
說完,轉身便走。
這檔子事,來的突然,去的更快。誰都可以當做沒發生,但是有更多人可不這麼想!
因爲,魯翻在那一拍桌面的時候,早已暗中在拇、食指間迸出一道氣刀殺向姓齊的這個大總管。
齊長記不躲不防,面無表情的捱了下來。
「這老小子厲害的是,捱了人家一記氣刀,講話的聲調竟然變都沒變——。」
唐大公子輕嘿了一聲:「姓齊的,內力挺深挺厚!」
如果,一個人陡然受到攻擊會痛,就算怎麼忍,聲音一定稍稍會有異樣。
以一場子武林頂尖高手,任誰都聽得出來。
但是,唐凝風聽不出異樣,也就是說,應該沒半個人聽得出來有問題。
這意思就是,魯翻的氣刀殺技,對齊長記根本不值一顧。
這狀況,那位魯門刀主再不走,恐怕就真的不用走了!
§ § §
魯翻才走出門口,這雅心齋倒是進來了老字世家那位四掌櫃和歐陽大美人、東方流星、趙出行一夥子四人。
用膳已經到了第二道上菜,人也坐滿,遲到的正好有魯翻讓出來的那桌。
「各位,請將就——,稍待會兒立刻整理好——。」齊長記不慌不忙,立刻招呼侍僕整理桌面。
倒是,那位老實四掌櫃看了一眼桌面,嘿得一聲,那張白胖胖的臉上神色鎮定,隨口一句:「怎麼,那位魯刀主不喜歡想起小時候?!」
菜都沒吃,就是不喜歡了!
但是,這個四掌櫃一付隨口家常般說了個魯翻秘密。
要不是前頭齊長記有了說明,老實這話開口,誰揣得出來「禪意」?
說老實話,這位老實是忍不住想在歐陽大美人面前賣弄一下,有意無意表現一點大男人的「聰明才智,博學多聞」。只不過,隨口說得一屋子英雄好漢吃驚。
想不到這老小子見着歐陽美人淺笑響應,又忍不住更加賣弄了點:「嘿,連魯家氣刀也出手?菜不好,也未免太生氣了吧?!」
好個老實,好個老字世家!
如果,連最年輕、資歷最淺的四掌櫃尚且如此,那老字世家另外三位掌櫃、兩大總管,該是何等人物?!
一堂廳各路高手各自思量,表面上大口吃菜吞飯,肚子裡好多番念頭轉動。
倒是,東方流星和趙出行這兩個多少年來跟着四掌櫃的出生入死多少回,才真的是面面相覷,簡直有些目瞪口呆!
因爲,十幾年從來沒看過這位作詩自許:「人間一回何所求,但問本家所需有,莫羨他人金鏤衣,粗茶淡飯更自由。」的四掌櫃如此亢奮反常。
老字世家家大業大,明爭暗鬥各房都有,這個老實一向老實做事,賣命爲族,從來內斂,盡忠責職。怎的,突然間像轉了性,活潑的不像是他本人。
當然,他們也猜想得到是歐陽姑娘引得咱們這位四掌櫃的「雄心大發」!
「那小子像換了個人?」
俞歡可不是沒腦袋,眼前這位老實兄的表現,簡直讓他以爲認錯了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凝風倒反而一臉談正經事似的,有條有理:「胖子抱得美人歸,當然樂啦!」
這張大桌子上,咱這個龍徵可曾經歷過老實差點「逼婚」的事,雖然一股怨怒不會這麼輕易了結。不過,眼前有龔郎在,過去的事倒沒那般掛礙介意。
種種情況看來,似乎一切在某種「和善」的平衡中。
只不過,咱們唐大公子心中隱約有些不妥,兩道不算英挺的眉毛給皺了皺。
「咭——,」藏二小姐看着有趣,忍不住輕笑問了:「唐大狀元,這第三道菜不合味口?」
這一問,唐凝風突然「啊」了一聲,道:「糟了——。」
「怎的?」足利貝姬大美人坐在對面,有些錯愕的望了過來。
打從她遇到這位「怪俠」之後,可沒見過他的表情如此緊張過。
這時,正好上第三道菜,是唐大狀元喜歡的油脆炸皮魯豆腐,帶些筍乾配一塊彈力十足的蹄膀肉。下頭,襯着翠葉五香菜,又撒了點金粉在上頭。用着弗朗西斯藍白盤子盛裝!
絕對香氣,絕對美味,入目已是藝術品,賞心悅目。
唐大狀元臉上一陣複雜,先來一段不相干的話:「各位——,你們可相信因果?」
這點,已經是基本思想,沒人否定。他的聲音夠大,大到一場子人全聽得見。
「那麼——,輪迴呢?!」唐大公子真是嘆氣了。
「有因便有果——,」印性大師說話了,這可是佛法,他的專長咧:「有因果便有輪迴……。」
佛家所說,這觀念在中原幾乎成爲「共識」。
「輪迴——,除了各道輪迴,事情是否也會?」唐凝風可是慎重十分,道:「如果所謂『事有湊巧』,那麼事情便可能重複……。」
「施主之意是……?」印性大師也嚴肅了起來。
「一年前,吃這道菜時,有人下毒!」唐大狀元深吸了一口氣,接道:「如果事有輪迴,一樣會有下毒之事!」
兵王一脈要毒殺雅心齋內所有中原羣俠?
當下,中原方面差點掀桌,兵王那端錯愕難言。
這可是大大事件,不過,也大大不可能。
因爲,這裡有太多高手。而且,是最頂尖的高手!
「下毒的不會是兵王那些傢伙——。」
唐凝風苦笑道:「被毒的,也不是我們!」
這話,可讓大夥兒差點拔傢伙相見的氣氛,好多了。否則,真打起來,這頓搞不好是今生最後的晚餐咧!
如果不是,那誰被毒害?
兵王他們當然也不可能,如果這些中原各路英雄也不是目標,那只有一個可能!
「人質——,」龍徵冷冷道:「我在房裡就想到了!」
之前,龍徵在房中突然一聲:「原來如此!」
那個「原來如此」,就是現在這個「原來如此」。
「朱棣一定會想盡辦法殺了人質——。」龍大捕頭仍舊吃她的飯菜,面不改色的道:「最有可能的方法,就是毒殺他們……。」
人質一死,極西各國要攻打中原,永樂帝大可推拖給蒙古,順勢出師有名,長軍直驅。
一則可以對天下各國交代,再則乘機攻伐蒙古,內聚民心,順道剷除江湖勢力。
「這老小子真是一絕毒手!」
唐凝風大大嘆了一口氣,道:「我瞧,應該是發生了!」
因爲,朱棣這兩日便將誓師。
當然要把所有的條件俱備完美,然後演個戲碼,來個龍威大怒,御駕親征!
果然,這雅心齋只見之前照過面的楊大雪、柳風起這兩個年輕人急匆匆快步進入,朝向兵王羽墨等人一揖,便是低聲說了兩句!
兵王羽墨臉色沉重朝向唐凝風這端望了一眼。
因爲,話才說完,事情就來。
「咱們一道去瞧瞧吧?」
唐大狀元不待對方用辭,自個兒已經起身,像老朋友似的,道:「人多好商量,看能不能找出點蛛絲馬跡來!」
羽墨先生和兵王一脈也紛紛起身,倒是那個柳破天冷冷說了一句:「沒有人破得了本座所設下的奇門九星位陣,一定是山莊內部有叛賊!」
問題如果是這樣就簡單多了。
只要找出誰在送給人質的食物中下毒,立刻揭明陰謀。
「老頭子——,別太自信!」
說話的是唐凝風:「陣可以擺,一定可以破!」
想想不久前,魔教的奇門陣不也叫人破了?
這話可是大事。擺明了向柳破天的智慧挑戰!
而且如果下毒的殺手是朱棣手下,那就更可怕了。
真有這種高手,現下漢蒙高手全聚一堂,說不得一夥子人全成了下個目標?!
唐大狀元又嘆了一口氣。
「阿彌陀佛——,唐施主又想到了什麼?」少林印性大師可有些緊張呢!
「沒什麼——。」
唐凝風朝大夥兒望了一眼,苦笑道:「哥哥我想,這吞星山莊武林公館,可是住了一個沒住進來的傢伙——。」
什麼禪機?住了沒住進來的人?!
「朱棣——。」
宗王師緩緩起身,冷冷道:「他指的是那個狗皇帝!」
如果真是永樂帝派人下手,那那個「寡人」真的就像也住在吞星山莊,虎視眈眈的盯着每個人的背後。
隨時,準備落下一刀!
這廂同時,封吞星開口了:「各位英雄好漢,本莊突然有重大事故,相信各位已然聽聞……。」
他頓了頓口氣,接道:「爲了找出真正凶手,只能請諸位大俠,無論蒙漢,一律不得離去!」
這好了吧,那些想來白吃白喝住大廂房兼看好戲的一夥子江湖好漢,全傻了眼。
古云有道是:便宜莫貪,公道最好。
§ § §
傳說中的天下各國人質,終於「擺」到中原羣俠面前。
還好,顯然有人已經先做了些救治,所以個個還有那麼一息尚存。
眼前這事,吃虧最大的當然是兵王一脈!
因爲,不但內部機關被看盡,連人質都得當面認。
如果此時中原羣俠來個大搶劫,當場動手救人質,那根本就是一翻兩瞪眼,也用不着等到正月十五,更不用跑個三百里外到那成吉斯汗陵去決鬥。
當下此處,直接了結!
「問題是,就算『打劫』成功,恐怕這些金髮碧眼的洋番也回老家啦!」俞大少爺和唐大公子一陣商量,結論是:「先救活人,再劫活人。」
柳破天冷冷坐在那張特製木輪椅上,盯着那些臉龐、身上不時閃過一抹沉綠金光影的中毒人質,那斗大一顆頭看起來似乎更加頭大。
一旁,兵王絕殺也皺起那對劍眉,像是苦苦沉思。
以中毒的經驗、數量、時間,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可與他相堪比擬。
只是眼前這毒性太過怪異,怎麼人體會閃動綠金光?!
「我只想問一件事——。」
宗王師全身一股氣機飆漲,隨聲擴撞:「家父所在之處,比這裡安全?!」
這話可是極大的挑戰!
如果兵王一脈囚鎖人質之處尚且遭人入侵下毒,那麼療養宗無畏的地方——柳破天密房,夠安全嗎?!
宗王師一句話,立刻緊繃所有人的情緒。
如果——,如果兇手真正要下手的是宗無畏,恐怕現在已經動手。調虎離山計!
又如果,已經動手,那事情絕對超級大件,不可能善了!
「離魂和追日兩位兄弟在事件發生時,已然趕往照料——。」兵王羽墨沉着有度,真個臨危不亂:「本王一千親部鐵衛也立即部署妥當。宗少教主大可放心!」
藏雅兒聽在耳裡,朝她姐姐輕聲道:「這個羽墨先生在蒙古不知道是什麼來頭,調兵遣將運籌帷幄,沉穩得很!」
藏大小姐輕輕一笑,回道:「這節骨眼,雅兒怎麼有心思想旁的事?」
的確,眼前最重要的是人質身上奇毒怎麼解治。這件事擺平不了,那各方人馬也不得不兵戎相見。
眼前,是間寬廣的地下石室,規劃成十來個廂房,瞧進去每間房各個佈置特別,極具異國風味。
看來,是依這些人質國度風情,加以裝潢?!
「封吞星這個人不但細心,而且見多識廣呢!」藏二小姐忍不住又喃喃自語:「看來兵王五子,個個俱非只是武夫野勇——。」
此時,沉吟許久的兵王天師柳破天冷冷一哼,突然以他那獨特尖銳的嗓音道:「滅火!」
聲音猶在石廳迴盪,那兵王羽墨手上白羽扇輕搖一揮,立即一室內燈火全滅。
好功夫!好的不只是僅用一揮滅十八具油燈火光,而是燈滅前後,竟然幾乎感受不到氣機激動。
這種輕柔之勁,簡直化境。
當場,可是不少人肚裡盤算,哪日和兵王羽墨交手,到底有多大勝算?!
燈滅,那些人質身上閃動的綠金光便愈加明顯,而且閃動的次數、面積正不斷增加、擴大。
彷如,像是人形夜明珠!
「好詭異——。」
足利貝姬皺了皺那英挺雙眉,沉吟道:「在我們扶桑甲賀谷的忍術中,有種名叫『鬼火』的毒殺手法,瞧來有些類似……。」
扶桑伊賀的忍術,以兵器暗殺爲主;甲賀谷的忍者則以下毒手法爲宗。
此等怪異用毒,中原武林大概只有老字世家提煉的出來?
當一場子眼光投了過來,咱們老四掌櫃是臉色鎮定,肚子裡已經十來番思量。
雖說今日老家以兵器生意爲大宗,藥材生意次之。但是,任誰都知道,老字家的暗器、煉毒,天下第一。
特別當年驚動天下的「觀音淚」,足稱武林絕器。當今天下只有老奶奶和老贏掌門會使用這一密技!
江湖傳言,除了蘇家天蠶絲外,天下還沒有哪種兵器足以抗衡。就算有,武林中也沒發生過那一戰!
咱們老四掌櫃清了清喉嚨,臉上是永遠一樣的表情,道:「如果依足利姑娘所言,將甲賀谷『鬼火』加上回疆『暗夜奪月草』、極西域埃及法老王『咒毒蟲』、極西黑族人種土著的『維伊撒』,加以研磨製造,是有可能這種效果。」
果然是行家,這回他真是表現廣博見聞咧!
這位四掌櫃說了一串,實在沒人懂——會如何?如何解?
「本掌櫃只是就毒症推論——。」
老實也不知是謙虛還是撇清關係,很誠懇道:「至於配量、用毒,恐怕一時間無法掌握。」
漂亮,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此等毒物,誰會有?」也不知是誰問了一句。當場,老四掌櫃真想搥死那傢伙,這……叫他怎麼回答?
「唉——,想也知道!」
解圍回答的是咱們唐大公子,哼哼道:「那位鄭和出海好幾回啦,極西國度的東西,只有他有可能!」
如果是鄭和,就是朝廷,就是永樂帝朱棣!
「當今天下——,有誰會煉得出來?!」兵王絕殺顯然也相當有興趣的又問了一句。
對此等聞所未聞的毒性瞭解,而且還有手法冶煉得出來,絕對絕對是頂尖好手。
否則,一屋子當今武林的武學宗師,沒半個清楚?!
這回老四掌櫃真是要苦笑啦。
因爲,眼前這毒,在老字世家只有幾個人知道「有可能」存在,他們稱之爲「反暗」!
「反暗」這種毒的觀念是由一個人提出來的——一個離開老字世家的「叛徒」。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個人有能力做到!」
老實這回非得老實說不可了。否則,一屋子人會「認定」是老字世家奉朝廷之命幹下的毒手。
誰叫他們老字家用毒天下第一?有嫌疑!
誰又叫他剛剛用餐時晚到?!嫌疑大!
「老王!」老四掌櫃嘆了一口氣,用力道:「老字世家十二年前的叛徒——老王!」
江湖中幾乎沒有人聽過這號人物。
因爲,老王幾乎打從出生就待在老家的城堡內。一生四十來年盡心盡力在毒物中鑽研。近二十年來,老字家用毒達到出神入化,「開發」了不少新毒,便是出自這位姓老名王的第一高手所研發。
爲什麼老實稱他是「叛徒」?江湖中沒有人知道,當然,這是人家門牆裡的事件,誰也不好追問。
「老字家應該有掌握他的下落?!」羽墨先生器宇恢宏,淡淡問了這一句,卻有令人不得不回答的氣勢。
老實不愧是老字世家四掌櫃,立即回覆鎮定,也淡淡回了一句:「十二年前離開本家後,行蹤飄忽,本掌櫃並不知其下落……。」
騙人!老字世家多少人力、探子、分舵,如何會不知?!
沒半個人相信,但也沒半個人有辦法逼供。
最少,這小胖子已經算是破天荒的合作啦!
「閣下有沒有解毒的方法?」
唐大公子挺好口氣的問出最重要的一句話。
「沒有!」老實很快很老實的回答:「這毒,只有老王做得出來,也只有他解得了!」
話才說完,石室上階門口,又瞧楊大雪臉色嚴肅中快步走了下來。
「只要這小子出現……,」咱們唐大公子用力嘆了一口氣:「絕對又是有事發生!」
周遭一干人等,忍不住想起方纔這位狀元郎所說的——事有輪迴!
§ § §
宗無畏由昏迷中慢慢清醒過來。眼前,是兵王離魂和皇甫追日在前側遙相監顧。
他環顧四下,自己正躺在一塊方圓一丈的大石上,可以感覺到背後這岩石表面有不少坑洞,裡面似乎塞放了些什麼東西,巧妙的正好對準穴位!
瞧來,自己正接受治療,只是不明白爲何眼前不是師兒,也不是龔天下、龍徵,或是少林印性大師?!
再看看這「房間」陳設,應該是間石室,而且是在地下!
因爲,這種安靜,不太屬於在地面上。
無論風吹草動中鳴鳥叫人聲車喧,周遭該有的背景聲音都沒有,很顯然自己身處地下密室中。問題是,兵王這些人爲什麼要救自己?師兒呢?龔天下呢?他們生死如何?!
「宗教主不用擔憂——。」
皇甫追日信步踱來,淡淡道:「本兵王一脈已經和衆位中原大俠有了暫時盟約——以療愈閣下傷勢爲第一要務。」
宗無畏氣息微弱,根本開不了口,只能聽着。
「黑權那一刀,別說尋常人等,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非得當場斃命不可——。」
皇甫追日頓了頓口氣,接道:「宗教主內力深厚,所以能撐得下來,真算是不可思議!」
此際,那兵王離魂也踱了過來,說道:「宗大教主,我們現在可沒什麼惡意,你大可放心——。」
宗無畏什麼場面沒見過,眼前情勢他明白的很,只要有命在纔有可能談到旁的事。
只不過,這傷之重,他心底明白。正如皇甫追日所說,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
正一番思惟間,模模糊糊又將陷入昏迷,只聽聞有人急步匆匆而入。以他的經驗,這該是個年輕人,功夫底子很紮實,不過令人心疑的是,什麼事令他有些慌張?!
「風起——,甚麼事如此緊急?!」
這是宗無畏再度昏睡前,聽到皇甫追日似乎有些皺眉的問話。
§ § §
鎮遠大將軍韓靖山高坐在駿馬上,威武凜凜,朝吞星山莊莊門喝道:「本將軍奉皇上聖旨傳諭——吞星山莊一個時辰內交出天下各國人質以及朝廷反賊,否則全莊誅滅,無一活口!」他口氣一頓,又接道:「我皇慈悲,凡是無關人等,特別網開一面,速速從正門出來,一律不究,令其任意離去!」
韓大將軍聲音夠大,一莊子老少男女全聽得清楚明白。
這下可更好了,那些來白吃白喝兼白住看白戲的,比起方纔封吞星宣佈「不準離去」,更加頭大啦!
擺明了,一個時辰內不是當場跟兵王反目,就是一輩子要跟朝廷作對。
當然,「一輩子」也許就在一個時辰後結束?!
「朱棣真是個『人才』——。」
咱們唐大公子大大嘆了一口氣,道:「讓人走,兇手可以趁亂離去。不讓人走,這一莊子內恐怕要立刻內鬨開打!」
這時,他們已經由地下囚室出來,在前庭花園聽着牆外韓靖山的呼喝。可以想象,這莊子四周圍住的兵馬,少說也有八千上萬,攻打起來已經算是一場不小的戰爭。
那廂韓靖山話才說完,各路聚住到吞星山莊的英雄好漢們已然紛紛叫囂道:「封莊主,我們可不是要跟朝廷作對,你就下令開了莊門,大家好聚好散——。」
一人叫囂全場鼓譟,情勢真是騷動不安。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以那深厚無比的內力傳聲道:「各位既來,即是本莊貴賓,斷無爲難之理……。」
一開口,便讓上百人全安靜了下來。
最少,開頭這段話,令人安心了不少。
「但是,下毒兇手未緝,各位也清楚——。」這句,又要讓人鼓譟難安,那羽墨先生仍舊不疾不徐接道:「本莊立即和外頭領隊將軍商議,可予本莊多少時間緝兇?時辰到之前,就算找不到兇手,當然也令諸位自由離去!」
這話算是中肯,反正朝廷也給不了多少時間,再耗一下白吃白喝,也沒那麼糟。
這廂,羽墨先生朝唐凝風狀元搖扇一笑,淡然道:「唐狀元——,就煩請你出去商議個時間?!」
怎麼是哥哥我?
咱們唐大公子就算一百個不願,眼前情況,也只有硬着頭皮,拖俞歡和少林印性一道下水。道着:「咱們走吧?!」
咱們?正所謂方纔說的——「眼前情況,也只有硬着頭皮」!
「藏家可是名門望族——。」唐大狀元邁開第一步伐,又順口招呼藏雪兒,嘻嘻笑道:「大小姐也一道來?人多好壯聲勢嘛——。」
藏雪兒淺淺一笑,氣度雍容自在,回道:「承蒙唐狀元相邀,小女子義無反顧——。」
§ § §
「那些傢伙來談條件?!」
古吹情冷冷笑了一聲,瞅看楊深一眼,接道;「頭子怎麼下令?」
「頭子給他們三天的時間——。」楊深嘿嘿一笑,道着:「時間給得長,對我們絕對不是壞事。」
面子,給了來談判的狀元、快刀、和尚、才女,裡子是調兵遣將,靜觀其變。
因爲,吞星山莊如今已被封鎖,裡頭就像處處有火藥,隨時內部會有一陣混亂鬨殺。
莊裡廝殺愈是慘烈,他們在外頭就愈是坐收漁利。
「就算平平安安過了這三天——。」楊深哈哈大笑:「不但人質要交出來,連宗無畏那對反賊父子也得提頭來見!」
他們談話,當然除了在場的冷鐵外,再沒第四個人聽到。
如果有人聽到,當然就會推想一件事:他們口中的「頭子」,必然就在附近。否則,如何能立刻下指令?!
如果更知道內情的,可能會想得更深入:「頭子」來了,那麼頭子的「上頭」,那個要誓師伐蒙的大頭子,會不會也在來的途中?!
§ § §
兵王羽墨陷入沉思,好久後才淡淡開口:「封莊的韓靖山沒權也不敢把時間放寬三天——。」
聖旨如山,豈可亂改?!
唐凝風嘿嘿一笑,隨口回道:「這點,哥哥我可是早想過了——。」他頓了頓,清了一下喉頭,自個兒接道:「如果那個姓韓的打死不改,咱只好立刻動手抓人——。」
韓靖山不改時間,那反而表示現今場面由他當家作主。擒賊先擒王,把這傢伙抓進了莊內,好歹也可以拖上兩三天;反之,他之所以沉吟一陣子後,答應了三日之期,必定是方纔四周人馬中有人暗下指令,順勢作爲。
「方纔交談中有動作的共十三個人——。」
這回藏大小姐過目不忘的本領再度施展啦:「其中有三個的動作,吻合暗號通告!」
羽墨先生似乎挺相信這小女子,日前她記住所有大明官兵個個相貌,已是令人大爲讚歎。只見他頷首一笑,以淡淡而平穩的聲音問道:「藏姑娘看這三人,以何人最可疑?」
藏雪兒微微一笑,以清淨梵音清脆道着:「三個人中,以一位鬍子軍士最爲可疑……。」
「何以見得?」這回,是俞少俠挺有興趣的問了。
俞大少爺也注意到那位有鬍子,但是十分英挺的軍士,怎麼看也不像是從事軍旅生涯,因爲皮膚實在是太好,簡直比女人還好上許多。
藏大小姐淺淺一笑,回道:「依本姑娘看,那位軍士應該也是位姑娘人家,女扮男裝吧?!」
喔——,這檔子事女人挺敏感的。
特別,是兩位大美人照面,總是會有種不由自主難以言喻的「打量」,不知不覺地進行。
「如果——,那人真是女的!」
龍徵冷冷接話,語氣充滿殺氣:「絕對是尹蝶兒!」
只有尹蝶兒有權直接指揮鎮遠大將軍。
她十分明白,這個「頭子」權力之大,直說就是朱棣的分身,滿朝文武百官,就算沒照過面,也沒有沒聽過她的大名。
「嘿——,大明正法護天十龍那個龍頭來啦?!」
兵王離魂和絕殺換了班,這當兒聽到這句,挺有興趣的湊來,一句:「天師——,我去會會她如何?!」
一直沒開口的柳破天似乎仍舊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那專注神情,令人不由得升起一股莊嚴敬畏的心情。
所有的人都知道,現在的柳破天,滿腦子裡只有一件事:解毒——解開天下無雙的「反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