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禪室,兩杯清茶。
元錦玉知曉潛海是因何而來,望了一眼慕澤,便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大娃安靜地趴在她懷中,似乎是在疑惑,孃親爲什麼不留下來。
元錦玉抱他走去庭院中,在木製長椅上坐下,身後的樹木,彷彿一夜之間,便多了許多金黃色的葉子,正在緩緩飄落。
秋天的腳步越來越快,寒冬降至。
拽着孩子的小手,元錦玉同他說:“我同你父王的立場一樣,所以一些事情,有他一個人留下來處理就行了,而你我要做的,只是相信你的父王。”
禪室中,慕澤等潛海開口。
後者還是太年輕,縱然是****背誦心經,此刻也難免憤怒了起來。
“城中百姓深陷水火之中,寧王殿下,您爲何還不出現?”
直白的問題,總像是刀子一樣,能狠狠地插人心間。
慕澤沒有迴避這件事,但是在回答前,他卻對潛海說:“本王能否問潛海師父一個問題。”
潛海強迫自己靜心下來,臉上的表情緊繃:“王爺請問。”
“假設海上狂風大雨,暴雨中,有兩條飄搖的船,這兩條船都要沉了,可是潛海師父,你能救其中的一條,你會怎樣選擇?”
潛海擰起眉頭來,這實在是一個太棘手的問題。
他兩邊都不想放棄。
慕澤繼續補充:“這其中一條船上,有五百人,而另外一條,只有五個人,你又會怎樣選擇?”
潛海雖然沒說話,但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如果是他在那種關頭下,他應該會救五百人的那條船。
可放棄那五個人,還是讓潛海心中一窒。
“看樣子,潛海師父有了決定。那如果我現在對你說,這五百人,都是大奸大惡之徒,那五個人,都是賢者聖人,你又會怎麼選擇?”
潛海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到他反應過來,竟然被慕澤繞進去的時候,猛然擡起頭來。
“這和我要同你講的,似乎不是一件事情。”
“是一件。”慕澤淡淡地說:“今日聽潛海師父講道,所以本王也想問問你,屬於你的道,是什麼?天下蒼生,人間大義,慈悲爲懷?”
潛海久久不言,因爲被慕澤一問,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道在何方了。
慕澤察覺出了潛海的困窘,緩緩道:“在走上這條道路之前,應該做的,無外乎就是,堅定這是自己的道。而今,本王同王妃都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道,潛海師父呢?若是道相同,咱們可以同行一程,若是道不同,那便不相爲謀。”
潛海低着頭,竟然覺得很是慚愧。
他修了這麼多年的禪,可是在對於禪的理解上,似乎還不如一個剛聽講經一日的慕澤。
慕澤示意潛海不用這般多心,他擺了擺手,喝了一口茶杯中,還沒有涼的清茶:“如果我能選擇救兩條船其中的一艘,我在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做出決定了,後面不管再加多少個附加條件,我的決定,都不會改變,這就是我的道。”
言外之意,他和錦玉的計劃,是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被改變的。
潛海沒有慕澤想的那樣深刻透徹,他只是擡頭,疑惑地問着:“不去救他們,殿下難道不會覺得於心不安麼?”
慕澤對潛海淡淡一笑,明明才二十幾歲的年紀,笑容裡卻帶了滄桑。
“怎麼不會。”慕澤放下茶杯,杯身和桌子相撞,有清脆的聲音傳來:“不管是現世報,還是來世報,我統統接着。”
心狠也好,殘酷也罷,我做的事,我從不否認。
潛海身子一頓,臉色漲紅。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慕澤的道是什麼。
他在從京城出來的那一天,就已經堅定了道路。
要推翻慕澤,奪取整個大周,要保護那些虔誠擁護他的百姓。
不管是西海還是南疆,不管是遼闊還是方寸的土地,都要他去守護。
爲此,他寧願付出代價。
潛海站起來,給慕澤深深地行了一禮:“今日一番話,潛海受教了。”
慕澤也站了起來,對潛海回禮。
等潛海離開,元錦玉重新走進來,還同慕澤說:“本以爲出家人不懂得變通,會很難解決。”
慕澤牽過元錦玉的小手,然後把孩子接了過來,小傢伙已經昏昏欲睡了。
“找準了切入點,出家人也照樣能說服。他若是不服從我的道,那便用自己的道,來征服於我,我隨時都等候着。”
元錦玉抿嘴一笑:“九哥的道太堅定了,世上誰能征服得了?”
看着元錦玉嫣然笑容,慕澤捏捏她的手心:“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擡頭,兩個人再次對視一眼,慕澤從元錦玉的目光中,看出了嬌嗔。
他心情微鬆,想着,能讓她高興一些,着實不容易。
這麼拖下去,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就在潛海準備隻身一人,前往城中,說服姑蘇城主時,寧王隊伍中傳來消息,明日,他們將下山了。
潛海穩訊,匆忙趕去,問慕澤道:“你們真的要走了?”
慕澤點了點頭:“這段時日,多謝寒山寺一衆的照顧,這等恩情,慕澤永記在心間。”
潛海擺手:“我等也是按照佛門的規矩行事,殿下着實不用這般介懷。”
元錦玉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次若不是在寒山寺中爭取到了幾日,九哥的內力也不會恢復得這麼快。
如今江湖行事瞬息萬變,只有在寒山寺這幾日,元錦玉才能靜下心來,抽絲剝繭。
太皇太后纔是他們佛門的恩人,而他們,只不過是受了太后的眷顧。
所以元錦玉也說:“還行潛海師父,一定要接受我們的謝意。”
潛海見推辭不掉,只能再次給他們兩個行禮。
他心中掛懷城中百姓,便問道:“不知道你們對於城中的形勢,是如何看待的?又想怎麼解決?”
這次慕澤沉默,元錦玉開口:“人自救,方能破局。”
潛海身子一頓,登時明白了這幾日,慕澤和元錦玉的隱忍是爲了什麼。
往後撤了一步,潛海對二人,顯然更加恭敬。那是被強者所折服才能產生的感慨。
他不確定地問:“不知道明日的行動,能否帶上本僧前去?”
元錦玉對此沒什麼異議:“若是潛海師父想,隨時都能加入到隊伍中。“
潛海點頭:“那多謝了。”
晚上休息,元錦玉沒有再讓璃瀟傳消息過來。可是沉悶的氣氛,始終縈繞在心間。
想到城中可能是一片煉獄,她整晚整晚睡不着,還要慕澤幫她按住穴位,她纔能有些睏意。
第二天一早隊伍便集結了,可是一直等了兩個時辰,還是沒有聽到慕澤發出下山的號令。
若是之前,潛海肯定沉不住氣,要問問怎麼不行軍,而今,他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慕澤和元錦玉的籌謀。
他們的身上揹負了太多,所以才能放眼天下。
璃瀟站在三十身邊,面色凝重無比。
元錦玉雖然不再聽城中的消息,璃瀟確是源源不斷收到線報的。
這姑蘇城主,儼然瘋了,根本就不按照慕闕的意思來行事。
恐懼會把一個人最醜陋的樣子浮現出來,之前城主殺的那些人,還是編造了假消息的百姓,現在聽說姑蘇城中的軍隊,挨家挨戶地去搜,見到可疑的,當場就會格殺。
慕闕和慕澤之間,是手足相殘,姑蘇城主所做的事情,又何嘗不是一個性質。
三十不能幫璃瀟隔絕這些消息,不能將她圈在自己的世界中,只能守着她,讓她一回身,就看到自己還在。
終於,快到正午的時候,飛鷹的清鳴,在天空中響起。
慕澤眸光冷峻,喚來飛鷹,將綁着的消息拆了下來。
隨即,他將紙片狠狠地攥在手中,振臂一揮:“寧軍聽令!”
“屬下在!”人雖不多,可是各個氣勢十足。
沉俊旭站在慕澤不遠處,看着他的目光,別樣灼熱。
慕澤沒有解釋太多,只道:“下山!”
“遵寧王令!”
從寒山寺到姑蘇城中,用不了太長時間,一衆人下山,比上山還省了不少時間。
慕澤此次,沒有同元錦玉一起坐馬車,已經到了西隴,他們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了。
到了山下,淮海見到姑蘇城中的場景,就不由得默唸超度亡魂的經文。
這已經和人間煉獄,沒什麼兩樣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姑蘇城主竟然會狠心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舉起屠刀。
同時,他也明白了慕澤是根據什麼,來判斷行動的時辰。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城中的百姓,對軍隊舉起了武器,他們造反了。
所以到了姑蘇城裡,潛海會見到種種慘烈的場面,也是因爲百姓們和士兵們起了衝突。
他的腦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慕澤的聲音:本王同王妃,早就找到了自己的道。
那並非是靠人心,也不是靠權勢,而是靠他們自身。
自身的強大,纔是最堅定的道。
與其指望着別人來救,不如自救。
慕澤不光是對潛海,也給整個姑蘇城中的百姓,上了一課。
只不過,城中百姓已經瘋狂了,他們見到慕澤一行人時,還以爲也是城中的軍隊,二話不說就要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