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碧荷、紫丹出去之後,儘管赫梓言拿話兒逗書湘,她表面雖笑着,瞧着卻還是有點悶悶不樂的模樣。
春末的日子裡空氣中仍舊攜帶着陣陣沁人的花香,隨着風遊蕩着飛進屋子裡,滿桌子糕點幾乎沒怎麼動,赫梓言叫丫頭們進來收拾,轉身瞧着盯着桌上水晶蒸餃怔愣出神的書湘。
他點點她的鼻子,攜着書湘往大太太的院子裡走,今兒早起主要是爲讓書湘向公公婆婆敬茶去的。
赫梓言側頭瞧着書湘,她走在他身畔,個子齊到他下巴的位置,眉眼微微低着,眼睫長長的,隨着她眨眼而輕輕地顫動。她間或也會好奇似的看看他們侯府的花園房舍,然而目光裡流露出的心不在焉卻不能叫他忽視。
因是行走在外邊,侯府規矩大,赫梓言不好太過靠近書湘,他是有心好牽着她一道走的,卻不能夠,身後丫鬟婆子跟了一串,兩人的私密空間也有限,他握着拳放在脣邊假意咳嗽一聲,成功引起了身旁神遊的書湘的注意。
“怎麼不高興?”赫梓言不着痕跡離得書湘近了些兒,壓着聲音道:“倘若是爲一會兒敬茶而緊張大可不必,父親母親都是和善的人,怎麼會爲難我懂事乖巧的小媳婦。”
他是成心用輕快的語調同她說話,書湘又不傻,赫梓言的父親不就是當朝國丈麼,他是那麼厲害的人物,和善這樣的詞語用在赫欽身上真的合適麼?這個且不說,便是赫夫人,她如今的婆婆,若是沒有大太太好赫夫人之間那點齷齪書湘或許真能把婆婆往和善上聯想… …
書湘與赫梓言定下親事之前大太太沒少在外含沙射影地同赫夫人作對,她是嘴皮子快又無所畏懼的性子,橫豎也不怕得罪赫夫人,那時哪裡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兒會嫁進他們侯府去,實在是世事難料!
書湘思度着,從她婆婆想到碧荷與紫丹,只覺得頭頂攏了一層烏雲,那烏雲偏生只隨着她一人。成親之前她就猶猶豫豫的,這會兒才成親第一日呢,經了今早碧荷的事書湘更是心裡憋屈,要是在自己家裡她早把那碧荷趕出去了,在這兒反倒束手束腳,做一件事還得想想後果,還得顧慮着碧荷原先到底是婆婆房裡有臉面的丫頭,說到底,她如今竟連一個丫頭也發落不得了。
最叫她不高興的還不是這個,那碧荷,她的廚藝實在是好,她自己都覺得她做的東西好吃,尤其是赫梓言分明也是喜歡的,這個叫書湘尤其的沮喪,可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去嫉妒一個丫頭實在不應該,卻還是忍不住。
書湘哀怨地瞟了赫梓言一眼,他被她軟乎乎的小眼神弄得心都化了,果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做什麼都是可人愛的,赫梓言也顧不得身後那一幫子下人了,他低頭在書湘水潤的脣瓣上輕輕一啄,見她瞠大了一雙大眼睛愣愣瞧着自己,他痞裡痞氣笑着,小虎牙微微一露,頗有種偷香竊玉的歡喜。
身後那一票子人當即有種石化的衝動,這還是那個自打從邊關回京來便一直不苟言笑的世子爺麼?光天化日當着這麼多雙眼睛,爺竟堂而皇之地同少奶奶親近麼——
府裡衆人私下裡都傳言當初是三爺他自個兒要求娶這位國公府的寧姑娘回來的,這麼一看果真是真的了,瞧少奶奶的家世,還有這身段兒這麪皮,怪道能將他們三爺迷得五迷三道的連規矩也不顧了,這要是太太曉得了還得了啊!主子不注意是他們的事,她們做下人的也只好把頭埋得更低,裝作沒瞧見了。
又走了一會兒,一行人繞過水榭,赫梓言長袖一展,眉眼平和,忽而光風霽月地攬過了書湘的肩膀。書湘掙了掙,心虛地左右窺望,然而他們這副親暱的模樣早便落進底下人眼裡。
“你做什麼?旁人都瞧着呢,沒規矩… …”書湘仰臉看他,嘴上說着那樣的話,心裡卻悄然漾起一絲甜。
望着她漂亮而乾淨的眸子,赫梓言的面色逐漸正經起來,他微呼一口氣,柔着音色望着她道:“從今往後什麼也不要擔心,你我夫妻一體,我不允許任何人尋你的晦氣。同樣,書湘也要高高興興的,你什麼也不要想,只要知道我在你身邊便足夠了,成麼?”
他的話穿透了空氣,比這暖陽更叫人愜意安然,直直照進書湘心底深處。初來乍到的迷惘不安和無措凡此種種,彷彿因他的話頃刻間都煙消雲散了。
書湘點點頭,他好容易鬆懈下來,下一息她眉尖卻略略一攏,輕咬着脣看着他。
“嗯?”赫梓言無奈地扯着嘴角,好脾氣地看着書湘,她髮髻上的金釵迎着陽光閃過一抹亮弧,耀得他微微眯了眼睛。
其實事情並不複雜,書湘只是想到了剛兒飯桌上碧荷做的那一盤水晶蒸餃,她是瞧見赫梓言動了筷子的。大太太曾告訴女兒,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抓住男人的胃——即便大太太自己沒有做到,她卻不能夠不在意,書湘是大太太唯一的女兒,她不想女兒將來的路不好走,有時糊塗了簡直什麼話也往書湘腦子裡灌。
書湘在這方面是有些不開竅,就和小時候讀書一個樣,她這人認死理,如果聽進去了就會無法控制地在心裡反覆琢磨。
碧荷做的早膳或是別的她還不知道的旁的美味糕點,想必赫梓言已經吃了好些年了?人一旦養成了習慣可怎麼能夠輕易該去呀,想到這裡書湘就鬱悶,她擡了擡眼,甕聲甕氣的,並不看他,低低地說:“我不會做水晶蒸餃… …”
他定定地覷着她,須臾緩慢地笑開來,笑容宴宴,書湘不知所以然,揪了揪他垂下的袖襴,急急續道:“我可以學的,我學什麼都快,只是看我願不願意學罷了,真的,你別不信…!”
此時已經行至赫夫人的院子,進了院門,裡頭一片安靜。
衆人屏息斂神,唯獨赫梓言神色依舊,他放開書湘,她呼吸緊了緊,用餘光打量着這處院落,只覺想必侯夫人平素規矩極嚴,往來的丫鬟僕婦竟沒有一個嬉鬧玩笑的,只是對着他們屈膝行禮便默然地離去。
她正想着,手卻被赫梓言拿了起來,他把她纖纖柔白的手指握在手心,書湘正不知所謂,不想他居然輕佻地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脣角親了親,她嚇得立時要縮回手,他卻不肯。
赫梓言摩挲着指尖柔軟的觸感,她如今願意爲他學做他愛吃的東西叫他感動,然而她本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貴女,今後自然也不必,便挑眉道:“書湘學那些做什麼,學成了難道還想做大廚麼?”
“…你又不正經,自然你喜歡吃我纔想學的麼!”他也不想想她是爲誰。
“誰說我喜歡?”
“可你明明——”
她紅撲撲的臉蛋叫他無端生出想要大力揉搓她小臉的欲|望,赫梓言強自按捺住,他只是捏了捏書湘的臉,打斷她道:“我從來都不喜歡吃水晶蒸餃,所以書湘也不必刻意去學。”
他清楚她最爲擔心的是什麼,繼而鄭重地允諾道:“今生除了書湘,我不會再有別人,碧荷和紫丹待我安排妥當便送她們離開,書湘只需像從前那樣做自己就成。”
她聽得眼圈都溼紅了,奇怪他爲什麼會對她這麼好?因了碧荷的緣故,連水晶蒸餃也一齊否定了,書湘知道赫梓言必定是喜歡吃的,觀碧荷當時夾菜時的神情便可看出。
除了家人,赫梓言對書湘的好超出她的意料,她很自然地抓起他的袖子在自己眼睛上按了按,把那一點點眼淚揩去。
他瞧着自己染上眼淚的袖角,又見她仰着臉兀自笑得幸福,剎那間只覺天地花開。食指觸上她的脣摩挲幾下,他眼眸子深了深,毫不猶豫地俯身親了上去,蜻蜓點水一般的吻,舌尖在她脣角掃過去,留在一點晶瑩——
書湘燙紅了臉,抿抿嘴瞪他。真是要死了…在赫夫人院子裡他也這樣大膽,她真不知該作何反應,赫梓言卻老神在在,他牽起妻子的手往明間走,一路保駕護航似的轉過長廊,那裡明間前立着兩個粗使丫頭,一見着他們便齊齊福身,其中一個撩開嗓門朝明間裡頭喊了一句,“少爺少奶奶來了!”
書湘深呼吸一口氣錯開赫梓言的手,他睨她一眼,嘴角噙了笑跟在後頭進去。
明間裡薰了香,陣陣香菸環繞。
赫欽和夫人一左一右坐在首位上,兩排站着庶出的赫大爺赫二爺及他們的媳婦,若干個婆子侍立着,衆人顯然前一時還言笑正歡,一見他們進來了都沒了聲音。
書湘臉面微微垂着,從一個婆子手裡接過茶盅腳步平穩地先在公公跟前跪下,請他吃茶。赫欽不會爲難兒媳婦,這還是他代替兒子上門求回來的。
瞧着這雪膚花貌好俊的模樣兒,兒子惦記着也就不稀奇了,只是年紀小了些,才十五,小了御都六七歲之多。若是楊家四姑娘那樣便正好,差距在五歲裡頭,二人或許也更合得來,只是這時候再想這個未免沒意思。
赫欽收回神思,接過了茶盅。書湘起身,極爲小心地邁着蓮花步子走到赫夫人跟前,她的規矩連宮裡頭嬤嬤都挑不出錯兒來,這點上赫夫人倒沒什麼說的。
書湘高高舉着茶盅,赫夫人卻不忙着接,似是端着架子,樹立她婆婆的威嚴。頓了好一時,書湘手臂微微抖起來,好像有小螞蟻在手臂上啃咬一樣。
邊上看熱鬧的老大老二媳婦都是過來人,兩個相視一笑,沒人作聲。書湘心裡不痛快,瞧着地面不言聲,婆婆想說什麼說便是,這樣折磨人是什麼意思?
她幾乎堅持不住了,要是茶盅從手上跌下來可就不好收場了。赫夫人這才淡然一笑,伸手接過茶盅抿了一口,不鹹不淡地道:“我聽說,今兒早上你們房裡熱鬧的很啊——”
今天回來的晚,
來不解多說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