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牢常年幽暗,沒有一絲光芒。青九蜷縮在一隅,雙手抱着膝蓋,頭深深地埋進膝蓋上,不知過了多久,是一天還是又一年了?
這種入骨的冰寒雖不及她入四海水時的陰寒,可是這窒息般的寂寞卻是什麼都比不上的。她時而陷入沉眠中,時而又寂寞地清醒着,好似被整個世界丟棄,青九會一時驚懼不安地在黑暗中揮動雙手,似乎想抓住些什麼。可是,就是連眼前死寂般的黑暗她也是抓不住,青九時常覺得她正一點一點沉入冰冷寂靜的深淵,不知是生還是亡?
突然,一絲光芒就如黑暗被割開一道口子般撥開黑團,青九下意識地舉手遮住雙眼,半眯着美目,又驚又怕地朝光芒處望去。待到眼睛漸漸適應這絲光芒,青九看到了一抹玄色衣角。
“師父?”青九不確定地問道?因爲許久不曾喝一口水,又無靈力吐納氣息,青九的嗓音略顯沙啞。
墨韶看到自己的小徒弟因長久處在黑暗中而臉色蒼白無亮澤,素日靈動的眸光如一潭死水沒有活力。見她長髮披散垂地,全身顫抖地蜷縮在角落,墨韶眉目緊緊皺着,眼中浮現出疼惜之色,愧疚地說道:“阿九,是師父來看你了。”
青九一愣,渙散的眸光漸次聚焦,她緩緩地起身。突然,青九撲到墨韶懷裡,好像枯涸的荒地終於感知到清泉的滋潤,青九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斷掉落,即刻便沾溼了墨韶的衣襟,而她的哭聲由抽泣轉而痛哭。
墨韶輕輕拍着青九的後背,就好似安慰孩子一般,只是並未說話。青九把臉埋進墨韶懷裡,抽噎地說道:“師父,師父,我還以爲連你也不要阿九了。”墨韶心疼地說道:“師父怎麼會不要自己的小徒弟?”
“師父,我沒有殺焰赤王,爲什麼所有人要我死?這裡好冷,全是黑暗,看不到一切,可是卻有可怕的笑聲和哭聲,是魔族惡靈的吶喊。”青九全身顫抖,她緊緊拉住墨韶的衣角,生怕被遺留下來。
墨韶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但見冰牢瞬間變得寬敞明亮,還有鳥語花香。青九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她離開墨韶的懷抱,小臉上猶帶淚痕。墨韶看着青九清瘦的小臉,柔聲道:“是爲師的過錯。”
青九搖頭,勉強露出一絲笑意,反倒安慰道:“不是,阿九知道師父會救阿九出去的,只有師父信阿九。”墨韶的眼中的愧疚更甚,他廣袖一揮,但見青九月白色的衣裙瞬間恢復了素日的潔淨。
看着青九信任的眼神,墨韶無法說出口,他還不能將她帶離這裡。墨韶自責,怪他自己沒有替小徒弟考慮周全。他明明知道小徒弟在天界孤立無援,明明知道她乖巧懂事,明明知道她對他極其信任,可是他卻無法爲她在帝君面前說上一句話。
青九見墨韶素日溫潤如玉一般的笑蕩然無存,眼底帶着深深的愧疚,似乎明白了他的爲難,乖巧懂事地說道:“師父別擔心阿九,大不了,大不了阿九在這裡多呆幾日就是。”
墨韶憐惜地看着青九,她越是替他着想,他心裡越是愧疚。沉默片刻後,墨韶溫潤地說道:“師父會盡快帶你出去的。”終究是不忍再看小徒弟無辜明麗的眼眸,墨韶擡腳離開冰牢。
青九再次陷入無邊的黑暗和冷寂中,然而心底漸漸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這絲希望支撐着她堅持下去。“師父答應我,一定會救我出去的。嗯,我一定要等到師父帶我出去的那一刻。”青九喃喃輕語,不停地給自己打氣。
此刻,曄淵握着湛盧劍站在天行宮中,整座宮殿只有他和風息天帝,但見曄淵一襲白衣一層不染,玉冠束髮,長眉如刀,眼眸冷睿,看着風息天帝沉聲說道:“帝君,我們只能答應六王的要求。”
“哦?難道本君就不能把青九交給六王處置?”風息天帝不動聲色地看着曄淵,嘴角一挑,霸氣內斂地問道。感受到風息天帝漸漸凌厲起來的氣息,曄淵並未退縮,他面色淡然,從容地說道:“青九是魔尊選定的宿體。”
話音剛落,風息天帝眉目一皺,橫在他和曄淵之間的氣息瞬間凝重起來。曄淵接口繼續說道:“北冥淵和蒼梧野的魔氣蠢蠢欲動,魔尊亡皇早就按捺不住了。帝君必然明白,若是憑藉青九的能力根本動不了焰赤王,亡皇要的不過就是青九入魔。一旦她落入魔尊亡皇手裡,三界便不得安寧,若她在可控制的範圍內,主動權還是掌握在帝君手裡。六王所求與三界安危比起來,輕重自然分明。”
風息天帝眼中露出微不可察的讚賞來,他看着曄淵,神思早就轉動開來,一聽到青九是魔尊宿體便有了決斷,只是,這或許是個拉攏曄淵的好機會。雖說神官曄淵所司官職在天帝之下,可是權力未必就會輸給天帝。他以天下蒼生安危爲首要責任固然是件好事,可身爲天帝,還有不受控制的下屬實在不是件心安的事。
風息天帝威亞的神色一鬆,隨即眼眸中浮現出一絲親和的笑意,橫在兩人之間的凝重氣息登時輕鬆起來,只聽風息天帝溫和地說道:“曄淵啊,天下蒼生的安危系在你手中,本君明白你擔得下此任。大家要顧,小家也得要顧,千年孤寂也算受過了,不若找個仙后相互扶持。本君看姬紜對你一片癡情,做主將姬紜指配給你,如何?”
曄淵冷峻的眉目一皺,並未接口說話。風息天帝眸光一凝,語氣卻依然溫和,問道:“怎麼?你是在意姬紜曾許配給焰赤王?”
曄淵搖頭,謙恭道:“曄淵不是這個意思。”風息天帝朗聲一笑,接口說道:“姬紜畢竟是羲和的妹妹,貴爲小蓬萊女帝,羲和終究是怕她委屈。倘若她是你是神官的人,諒六王也爲難不了她。”
風息天帝的話已經很明瞭了,將姬紜指配給神官的是羲和娘娘的意思。見神官似乎還是不爲所動的樣子,風息天帝朗聲一笑,一字一句說道:“此事關係姬紜,本君已然答應交由羲和處置青九。”
曄淵皺眉,握着湛盧劍的手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倒真不是嫌棄姬紜這一層,也知道姬紜對他的心思,可至於爲什麼覺得不樂意他倒想不出來。不過,既然都無所謂,擎天峰不過多住一個人,那又有什麼差別?
良久後,曄淵沉聲說道:“這事還是過問一下姬紜。”風息天帝見曄淵口風有所鬆動,也不願逼他太甚,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廣袖一揮,登時消失在天行宮中。
曄淵淡然從容地走出天行宮,面無表情,冷峻的眉目卻微微一皺。突然,背後傳來墨韶的聲音:“神官留步。”曄淵回過神思,停步轉身,握劍環抱胸前,面色漠然地看着墨韶,但見他玄衣飄飛,一手負在身後,丰神俊朗地微笑着。
墨韶緩緩地走近,面色溫潤,可鳳目卻無溫度,只聽他不急不徐地說道:“北冥淵的魔道破封了,孔雀明王也奈何不了。若是阿九落入魔族手中,蒼梧野也保不住。”
良久後,曄淵目色一沉,他冷聲說道:“她離開冰牢後,你要看管好她。”話畢,曄淵轉身漠然離去。墨韶眼中的驚愣稍縱即逝,隨即心下釋然,這場異動,誰也逃不了,而他能護得了這個小徒弟幾時便算幾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