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曄淵,不要走。”青九睜開眼的瞬間,好似脫靶的飛箭,驚呼出這句話,她的意識仍然停留在蒼梧野昏迷前的最後一刻。
“阿九,你醒了。”花螺小心地扶起青九靠在牀頭上,杏眼裡似乎浮現着劫後餘生般的欣慰神色,但見她緊緊握住青九的手,歉然道:“若是我沒告訴你神官去了蒼梧野,你也便不會出事了。本以爲是爲了你好,不曾想到頭來反倒是次次害你受苦。”
青九渙散的目光漸漸定焦在花螺擔憂又愧疚的花容上,似乎並未聽清楚花螺的話,只是搖着她的肩膀,又是驚疑又是悲痛地問道:“快告訴,曄淵現在怎麼樣了?他在哪裡?我要去看他。”
青九不待花螺回答,赤腳踩在地上欲要推門而出,但見殿門緩緩被推開,墨韶一襲玄衣臨立門外,身上散發出的溫潤從容氣息令人如沐浴在春風中,只聽他緩聲說道:“你若要見到他就安心調養好魂魄。”
青九瑩如白玉的小臉一陣愕然,明麗清冽的眸光裡的希望煙消雲散,轉而是深深的悲痛。最後一刻,他聽到他在耳邊對她說的話,“保護好自己。”她以爲她早就心灰意冷了,以爲再見到他的時候,她至少不會再倉促躲開。然而,他那簡短的四個字就如細雨潤物,將她枯寂的心田煥發出生的希望。她才知道,她原來並未死心,就好似一口燃燒的井口,以爲一直不斷地往井口鋪蓋遮板就可隔絕烈火,不想只不過是徒勞無功的自我安慰罷了。
青九不說話,她默然無聲地坐在牀上,雙手抱着膝蓋,一如當初受傷時獨自舔拭傷口的姿態,盯着一處地面,輕輕說道:“我想獨自靜一靜。”花螺欲言又止,終究只是輕嘆一聲便跟着墨韶走寢殿。
花螺這纔想起,自從成君仙尊從蒼梧野回來後,她還未見他一面。如今即便是墨韶仙尊風神俊逸地站在她的面前,她也不會如素日那般臉紅心跳,只剩下純粹的敬慕之心罷了。反倒是提起成君仙尊的時候,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似曾相識,又好似陣陣心傷。
花螺方走出梵音鏡,正要騰雲駕霧離去的時候,一襲熟悉的紫袍映入她的眼簾,花螺的心登時怦然跳動,腳步卻挪移不動。她擡眸看了一眼成君仙尊,不由感到一絲安心,他沒事就好。
成君仙尊目及花螺這眼眸中稍縱即逝的關懷之色,桀驁的眉目不覺舒展開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浮現出難得的溫柔之色,柔聲問道:“你在擔心我?”花螺驚愣,只覺得面龐上似被火團撩過,一直燙到耳根,慌忙應道:“不是,花螺只是,只是......”
成君仙尊見花螺只是個半天卻接不下話,漫不經心一笑,心情似乎大好地說道:“你也不用去妙元宮請罪了。”花螺疑惑,脫口而出道:“可,可神官和女帝的姻緣終究是被花螺壞了,差點,差點還連累到仙尊。”
成君仙尊手中摺扇輕揮,又是一副慵懶華貴之形,沉聲說道:“強求來的緣分就是月老的紅線也綁不住,上次月老那廝給你的紅線並未做過法,不過誤拿罷了。”花螺漸漸浮現出出笑容來,拍着胸口深吸一口氣,眼中泛着歡喜的淚花,說道:“那我種在仙尊身上的紅線也不算數了?”
花螺見成君仙尊嘴角一挑,隨即目色一沉,不動聲色地輕搖着摺扇看着她,她嘴角一抽,登時收了笑,心下怪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水滴滴的眼珠一轉,正想法子要逃走的時候,只覺成君仙尊正一步一步靠過來,她的心簡直要跳出嗓子眼了。
“妙元宮的罪是免了,本君的賬慢慢來算。”成君仙尊輕擡起花螺尖俏的下巴,桃花眼一眯,一字一句說道。花螺的臉頰不禁哆嗦了兩下,乾笑兩聲,卻不敢撇開下巴,賠笑道:“仙尊老人家氣量大得很,就別和小仙一般見識了。您老人家地位尊貴,乃天界數一數二的楷模上仙,懲罰小仙事小,若是傳出去,只怕衆仙家會笑仙尊英明,您老人家倒大可不必親自動手,花螺自罰,自罰禁足瑤池百日,您老人家可否滿意?”
成君仙尊眉梢一挑,神情不爲所動,只聽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本君什麼時候怕被閒言碎語過了?本君且問你一句話,本君有那麼老?”花螺終於領略到成君仙尊的無賴了,怎奈她理虧不說,還有求於他,心下雖罵他爲老不尊,面上卻卯足勁地笑顏如花地討好道:“哪裡哪裡,仙尊英俊瀟灑,氣宇軒昂,三界老少男女通吃,一點也不老,不老。”
“本君的胃口沒那麼大。”成君仙尊似乎對花螺的奉承還有不滿,輕搖摺扇悠閒地說着。花螺臉色一僵,趕緊改口說道:“自然自然,仙尊慧眼獨具,自然入得了口的都是頂好的。”成君仙尊聽罷,上下打量了一眼花螺,皺眉說道:“本君倒真瞧不出你和哪個好沾邊?好騙?還是好蠢?”
花螺緊緊握住拳頭,心裡強壓着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她瞪着成君仙尊怒道:“好你個頭,別以爲你是仙尊我就怕了你,我花螺還是有骨氣的,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就是了。”
成君仙尊眉梢一挑,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來。花螺一愣,一時忘記了是在氣頭上,只覺得眼前場景似曾相識,可是爲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他眼底不輕易的笑輕易地盪漾着花螺的心扉,只見花螺花容素淨,輕啓朱脣而語道:“花螺以前是否也這麼對仙尊無理過?”
成君仙尊微微一愣,眼底的歡喜稍縱即逝,面色和悅地問道:“你,你想起來了?”花螺的心沒來由一蹴,避開成君仙尊的目光,驚慌失措般地應道:“從未發生過,又談何想起?仙尊若是還怪罪花螺,花螺領罰就是。”
成君仙尊俊容微有頹然之色,桃花眼漸次朦朧,心道:若是忘記了也好,至少把本君以前的不好全忘了,這次輪到本君待你好就可以了。良久後,他嘴角一挑,柔聲說道:“去吧。”
花螺驚訝,擡眸望了一眼成君仙尊的神色,花容上有遲疑之色,但見成君仙尊回以一笑,花螺登時面色嬌羞,而後做了個禮,急急離去。她腳步一頓,回眸望了一眼成君仙尊挺拔如鬆的背影,心道:爲什麼我看到他眼裡的憂傷了?爲什麼他會問想起了?難道,難道我真的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拂照在青九身上的日光已然換成了月光,而青九依然紋絲不動地抱膝坐在牀上,一臉的黯然傷神。突然,一曲琴音悠然飄來,青九渙散的眸光漸漸聚攏,良久後,她赤腳踩在地面上,推開寢殿的門,擡腳走出去。
皎潔月光下,亭臺檐角垂掛着水晶幕簾,接着月光綻放出光華,亭臺中央師父正盤腿而坐,修長有力的手指輕撫琴絃,他身側一張茶几上青煙縈繞,一股茶香沁鼻而來。青九緩緩走到亭臺中,輕輕地坐在師父身側,安靜地聽曲。
良久後,青九輕啓朱脣而語道:“師父,我終究還是不能忘記他,無法放下對他的執念。曾經從四海水撿回來一條命最後還差點死在他的湛盧劍下,我以爲我死心了。後來,他又一句話送我進了冰牢,徹底澆滅了我的希望,我是真的決心放下。直到最後,他和姬紜要成婚了,真的是一絲希望也沒有了,而我真的覺得很累很累,只想生生世世在花鈴苑護着花圃裡的花花草草的。可我一聽說他在蒼梧野和魔尊對戰的時候,我好像忘記了所有受過的傷和痛,只想來到他的身邊。我知道他不需要我,可我只有看着他才覺得安心。”
青九兩行清淚終於滑落,而她就像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繼續接口說道:“我是值得去的,只要有他那句話,什麼都值得了。可我爲什麼覺得好笑呢?是他親手要置我於死地,明明明白我心中最珍重的唯有他,因此會不惜一切保護好我所珍重的,可他還是漠然無視。最後呢,他卻告訴我,要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後等着他回來親手殺我嗎?”
“好嘛,那我按照他說的去做就好,可是,他什麼是能回來?”青九情不自禁,雙手捂着小臉,無聲地抽泣着,淚水從她指縫間滲出,低落到她的裙襬上,暈出一圈淚花。
琴音漸漸止住,梵音鏡一片寧靜祥和,墨韶緩緩起身,廣袖輕揮,青九月白色的衣裙上恢復了潔淨,他輕拍着青九的後背,溫潤地說道:“良緣強求不得,放不放得下也所逼不得,一切皆是機緣。如今告訴你也無妨,神官爲了淨化你體內的煞氣纔將你暫時安置在冰牢中,又爲了救你出冰牢做了一筆交易,那就是娶姬紜爲妻。他也正想辦法爲你度化體內煞氣。”
青九驚愕,她瞪大雙眸難以置信地看着墨韶,空洞的大眼不停地有淚水溢出,臉上是悲喜交加之色,然而憔悴痛心之態着實令人不忍直視。良久後,只聽青九聲音虛渺地問道:“我,我要去找他。”而後,又求助地看着墨韶,眼眸含着複雜之色說道:“師父,告訴我要怎麼做?我,我什麼都願意去做,只要告訴我方法就好。”
墨韶無奈搖頭,嘆息一聲,而後不急不徐地開口說道:“不久前,他也曾問過要怎麼做?呵呵,或許,還是那個辦法吧。”
青九一聽有希望,登時雙眼放着光彩,催問道:“什麼法子?”墨韶看着青九,一字一句地說道:“找到神之魄,或許還有一線轉機。只是,要找到神之魄談何容易?”
青九擦拭淨淚痕,清冽明麗的眸光漸次有神起來,看着遠方堅定地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墨韶嘴角一揚,卻不知道是何寓意,只覺得好似曾經也聽曄淵如此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