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霧了,遮天蔽月的那種。
“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了,一路小心。特別是去了外面,要當心燭照族的那些傢伙。”
這個上船來的鮫人待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在和憂隱下棋的時候決定道別。
憂隱似是早有察覺,只是點了點頭,着手收拾棋盤:“保重,下回繼續。”
“你們也是。”他撿起一枚白子,啪嗒放入手邊的玉盒裡。
正在數珍珠的浮瀧頓住手,擡起頭來:“要走了?”她還沒有等憂隱贏滿一整罐珍珠呢!
這段不長不短時間,浮瀧已經和他混成熟人。
早已把“變成木頭”這種話拋到九霄雲外。
另外,她還從這個鮫人那裡學到了如何駕馭海馬妖。憂隱是怎麼都不肯教,說她這個新手會拖慢時間。
鮫人看不下去,就親自動手教。其實,鮫人還是挺好相處的。
“再過去就越界了,我們鮫人族雖善戰,卻不喜戰。還是別惹麻煩的好。”他動動小扇子似的魚鰭耳朵,笑道。
浮瀧面露不捨,但還是道:“很高興結識你,再見。”
“再見,幽熒族的小妖怪。”他揉揉浮瀧的頭髮,轉身出門。浮瀧和憂隱親自送他跳進海里。
“譁”一聲後,船邊盪開水花,鮫人消失不見。
但很快海馬妖獸的邊上又冒出一片冰藍的發,他“嘩啦”冒出水面,憂隱旋即扯緊繮繩,海馬停住。
“願你們好運,拜託了!”他神色凝重說罷,再次沒入水中。
霧很大,此時已經看不見別的船隻。但依舊可以聽到說話的聲音,估摸有不少鮫人說了和他差不多的話。
“怎麼回事?”浮瀧捧着一盒珍珠站在憂隱身側。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若靈虛島上的玉樹救不活,作爲月光海中靈泉源頭的靈虛島也會崩壞。到時候遭殃的,是整個月光海……”
浮瀧錯愕,居然如此嚴重!
“是不是我們尋不到救治玉樹的辦法,就連家都沒了?”她在茫茫大霧中轉身,卻看不見靈虛島的模樣。
“是。”
憂隱喝一聲,手裡的繮繩動了動,海馬妖獸繼續往前。
浮瀧抱緊懷裡的盒子,心情又沉重了幾分。沒了月光海,幽熒族又能去哪裡?她和爹孃、還有摯友們,又要去哪裡?
除了冥世,哪裡都去不了吧。
可惜,書載死後去冥世的幽熒族妖物都不會成爲冥世的居民,而是會成爲囚徒。至於是爲何,沒誰說得清楚。
包括她見多識廣,博聞強識的爹。
“你還記得長老教的傳信術吧?”憂隱忽然在迷霧中道,還是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
浮瀧轉過頭來:“我怎麼會忘?”
“那就好,如果我們兩尋到方法時,我有什麼意外,你切記迅速傳信給所有族妖。”他不放心,又讓浮瀧重複了一遍。
浮瀧將傳信秘術咒複述一遍,不過並沒有摻雜半點妖力。
此術牽扯極廣,且只能用一次。是爲了迅速將希望擴散到所有族妖那裡,好利用全部的力量拿到救治玉樹的方法。
不到必須之時,不可使用妖力。
否則就會白白浪費掉傳信機會,還會害得大家白跑一趟。
“我們是不是到月光海的邊緣了?”浮瀧總覺得憂隱的嚴肅預示着即將到達外面,且算算時間,他們也在海上飄了足有一個月。
海馬妖獸速度極快,也是時候抵達彼岸了吧?
“你還不算笨嘛。”憂隱忽然把繮繩丟在船頭,回船艙拎了自己的包袱,又順手把浮瀧的包袱遞給她。
而後,他站在船頭:“從這裡跳下去,就是現世。”
大霧散去,露出橘色的天空來。浮瀧從未見過這樣子的天色,美得讓人炫目,她手一鬆,包袱掉在船上。
這……就是書上寫的,太陽的一種顏色吧?!
浮瀧有個願望是親眼見一見太陽,她對書上與太陽有關的一切都想像過千百遍。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絢爛的模樣。
“你沒事吧?”憂隱已經拴好包袱,轉頭看見她呆在那裡。
“好美!”浮瀧眼裡亮晶晶的,那是真正的開心。
憂隱過來撿起她的包袱,直接塞她懷裡:“別忘了正事,我們多拖一炷香的時間,就離玉樹徹底死去的時間又近了一炷香。”
“……”浮瀧眼裡的光黯淡下來。
“走吧,等救活了玉樹,我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憂隱見她蒙了層灰似的模樣,趕緊軟下聲音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開始在意她的反應,並注意調整自己。
唉,縱然是個妖術差的傢伙,好歹也能跑個腿,還不怕他啊——憂隱霸道選擇浮瀧做“戰友”的時候是這樣想的。
可現在看來,跑腿幹雜活的那個好像是他自己……
不過,這種感覺也不壞。
悲催的是,兩個頭一回出海的小妖怪都沒想到,他們從這裡跳下去後,會是天各一方的處境!
“早知道就應該拉着他的手一起跳的……”浮瀧站在一處雪花飛舞的山林裡嘀咕。
旁邊是冰封了一半的泉水,她就是從那裡面冒出來的。從月光海邊緣的船上跳下,入水先是下墜,後又上升。
折騰一陣,她好不容纔在憋死前破水而出。
爬上岸,水中緊跟着飛出一塊月白色的水玉,水玉落在她手中,形狀是一輪月亮。背面還刻着妖文。
是她的名字,浮瀧。
浮瀧曾聽常出海的爹說,每個離開月光海的幽熒族妖,都會有一枚刻着自己名字的水玉。
此玉天然而成,離開則有,歸來則無。
是幽熒族出入月光海的特別又唯一的“鑰匙”,不可複製,也不會丟失。不管相距多遠,此玉都會回到“主人”身邊。
除非被毀掉。
不過,被毀掉也就意味着再也不會回到月光海了。
浮瀧小心翼翼藏好水玉,拂去身上的冰渣。牽着飛魚草在水潭邊等了足足三日,也不見憂隱出現。
走散了吧,她只剩下這個想法。
第七天的晨光灑向大地時,浮瀧踩着開始融化的積雪下山。水潭邊的石頭上,一隻毛絨雪兔拖着耳朵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水潭。